感叹句
汉语句类的一种
感叹句(英语:exclamatory sentence),是说话人对其他人物的属性性质状态进行情感抒发或主观评价句子,属于传统所谓的汉语四大句类之一。以感叹为落脚点,情感特征是其最基本的语用特征。深层语义结构包含致感因子、感叹对象、感叹中心三个要素。感叹强度的差异一般是通过感叹标记的有无、强弱、位置和数量来加以体现。
定义
「感叹句」的概念在中国古代就已经出现,然而没有相关术语。现代汉语中的「感叹句」一词是翻译英文exclamatory sentence而来,日本学者和中国学者一开始有些分歧,但主要sentence对应「文」还是「句」的问题。
1862年,堀达之助出版《英和对译袖珍辞书》;1873年,柴田昌吉出版《附音插图英和字汇》,均未翻译exclamatory sentence,而是只翻译了exclamatory。掘达之助译作「言い触す、声高く叫ぶ」(散播言论、高声喊),柴田昌吉译作「呌標を用いる」(使用感叹号的)。
1884年,斋藤秀三郎出版《须因顿氏英语学新式直译》,将exclamatory sentence译作「呌嘆文章」,将sentence处理成「文章」。
「呌嘆」就是「叫叹」。「」表「呼,喊」之意,「叹」有「感叹」之意,所以「叫叹」是斋藤秀三郎根据汉语古字合成的一个词,表达「呼喊感叹」之意。斋藤秀三郎将其解释为「指表达希望的句子」(其れは希望を言い顕しうる )。
1898年,猪狩幸之助出版《汉文典》,用的是「感动文」;1904年,广池千九郎出版《支那文典》,用的是「感叹文」,其实反映的都是他们对sentence概念及相对应的名称的误解。
感动」的「」作「gǎn」音时,表「触动人的感情」。故「感动文」可以理解为「触动人的感情的句子」。「感叹」则表示「有所感而慨叹」,故「感动文」可以理解为「有所感而慨叹的句子」。猪狩幸之助和广池千九郎都用的是古代汉语中已有的词作中心词并结合,sentence对译的「文」去表达,用现代眼光看,意思已经相当准确了。
1907年,章士钊出版《中等国文典》,使用了「感叹句」这个名称,解释为「凡句中有表见感情之意者,为感叹句,惟此种句,其中必含有疑问代名词、疑问助词或感叹词」。同年,赵灼据英国纳斯斐尔氏(John Collinson Nesfield)的Nesfiled's English Grammar Series译述、编著的 《纳氏英文法讲义》出版,将exclamatory sentence译作「感叹句」,解释为「用此语句以表示心中之情感者」。从概念上看,两人的理解也极为相近,只是章士钊的解释更加详细,从语法功能上也做了补充。
章士钊和赵灼的用词并没有马上传播开,只有杨树达在《中国语法纲要》中提到了「感叹句」,徐铣、金兆梓、黎锦熙都没有使用。
1909年,徐铣出版《增广英文法教科书》,将exclamatory sentence译作「惊叹句」,解释为「表述『惊奇』,『悲哀』,以及种种惊叹之感情者也」,是对其概念理解后的字面解释。
1922年金兆梓出版《国文法之研究》,用的是「传感句」这个名称。同年,杨树达出版《中国语法纲要》,使用了「感叹句」这个名称。
金兆梓在《国文法之研究》中按语气把句子分为直陈句、传感句、布臆句和询问句,其中的传感句就是感叹句。从语气角度来定义感叹句并把语气作为区分不同句类的唯一标准是金兆梓的重大创见。不过,金兆梓将传感句(感叹句)视为「加重直陈句(陈述句)」的做法,则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传感句(感叹句)的独立地位。
1924年黎锦熙出版《新著国语文法》,该书在第十七章「语气—助词细目」中用「惊叹句」来称呼感叹句,解释为「或惊讶,或咏叹,或表其他种种心情」,作「惊讶咏叹」解。
此外,黎锦熙还在第十八章「叹词」专门区分了感叹句的若干情感类型:表惊讶或赞叹,表伤感或痛惜,表愤怒或鄙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感叹句作为四大句类之一的地位是由黎锦熙奠定的。
1947年吕叔湘出版《中国文法要略》,较为深入地探讨了感叹句的性质、定义、类型。吕叔湘不仅第一次启用「感叹句」之说,并且还从语气角度加以明确的界说
吕叔湘指出:「以感情表达为主要任务的叫感叹语气。」「我们也有以表达情感为基本作用的语句,这可以称为本来的感叹句。」不仅如此,吕叔湘还对感叹句作了初步的形式分类,把感叹句分为「含指示程度的指示词或限制词」和「不用指示词,也不借助疑问,直接发为慨叹」的两类。
1948年,高名凯出版《汉语语法论》,在第四编「句型论」中单设一章「感叹命题」并详细讨论了感叹句,内容涉及感叹命题的性质、感叹命题的种类以及感叹词等。在对感叹命题的性质加以阐述之后,高名凯重点罗列了感叹命题的七种类型即感叹句的七种构造方式,内中涉及语调、重叠形式、语序感叹词句型等多种要素,非常便于人们从语法和语用角度来认识感叹句。
中国大陆地区有关感叹句的系统研究自二十世纪90年代才真正开始,相关论文和专著不时问世,诸如朱晓亚的《现代汉语感叹句初探》、杜道流的《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李成军的《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吕明臣的《汉语的情感指向和感叹》等。此期的研究开始由句法层面更多转向语义语用层面,具体如下:
一是关于感叹句语义模式的研究。
一般认为,感叹句的深层语义结构包含致感因子、感叹对象、感叹中心三个要素。
在感叹句的三个要素中,感叹中心是感叹的焦点核心所在,在句中属于必不可少的语法项。
感叹对象大多时候是定指的,偶尔也可表示不特定的对象。感叹对象可以自指,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他指,即指向听话方或第三方。
「致感因子」一说由李成军提出,指的是导致人类某种情感产生或形成的刺激原因。致感因子通常表现为某种事件、某个事物或事物的某一属性,除了直接出现在感叹句的句子结构之中,通常隐含在篇章或情境中。但必须说明的是,感叹句的语义模式具有非线性特征,不能用简单的公式「致感因子+感叹对象+感叹中心」来加以显示。
语义结构而言,感叹句可以分为单一要素句、两要素句和三要素句。
所谓单一要素句是指感叹句的语义结构中只有一个感叹中心,而致感因子和感叹对象应预设省略导致缺位。例如:
老军道:「忒过分了!」(《醒世恒言》卷十)
气喘吁吁,不顾回禀员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连声说道:「唬杀我也,唬杀我也!」(《三侠五义》第二回)
所谓两要素句是指感叹句的语义结构中除了一个感叹中心,还拥有致感因子和感叹对象中的某一项。因此,两要素句又可分为「感叹中心+感叹对象」句和「致感因子+感叹中心」句。各举一例如下:
那刑曹吏道:「好一个活泼泼的金色鲤鱼。只该放在后堂绿漪池里养他看耍子……」(《醒世恒言》卷二十六)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红楼梦》第三回)
所谓三要素句是指致感因子、感叹对象和感叹中心三者俱全的句子。例如:
俺骑着这驴儿,独自行走,好不凄凉也!(明·康海《中山狼》第一折)
贾芸走着,一面心中想着:「人说二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点儿都不漏缝,真正斩钉截铁,怪不得没有后世……」(《红楼梦》第八十八回)
二是关于感叹句情感类型的研究。
感叹句又以表达感情为主要功能,丰富的情感特征是感叹句有别于其他句类的显著特征,正如高名凯所言:「感叹是包括一切感情的表达而言的。」
关于感叹句的情感类型,不同的学者往往有不一样的区分结果。杜道流曾将感叹句所表达的情感分为赞叹欢快悲痛怜惜忧愁焦急嘲讽惊讶恐惧感慨憎恶斥骂委屈愤恨无奈轻慢发誓辩白警告挑衅钦佩等二十一类。
如果加以归并的话,上述情感类型似乎可以分为三大类计十七小类:
第一大类是积极类情感即表示褒奖的情感,表明感叹对象的性质或行为得到了说话人的认可。积极类情感一般又可分为以下六个小类:赞叹高兴羡慕感激钦佩亲昵等。
第二大类是消极类情感即遭贬斥的情感,表明感叹对象的性质或行为未达到或者超出了说话人预设期望值,不为说话人所认可或接受。这种情感类型最为丰富,大致包括以下九个小类:气愤憎恨伤心惭愧恐惧鄙夷疑虑焦躁怜惜等。
第三大类是中性类情感即没有明显褒贬色彩的情感,表明感叹对象的性质或行为没有引发说话人明确的爱憎倾向。这种情感类型相对少见,一般包括两个小类:慨叹和惊讶。
三是关于感叹强度的研究。
在言语交际中,由于不同的交际意图和交际方式,感叹句在情感表达上存在着感叹强度的差异,说话人往往会根据话语交际的需要和自身感情表达的需要而选择不同的感叹强度。
感叹句的感叹强度一般是通过感叹标记表现出来的。感叹标记包括词语标记和句式标记。感叹强度通过感叹标记的有无、感叹标记的强弱、感叹标记的位置和感叹标记的数量来加以体现。有标记的感叹句一般能明确显示感叹语气,而无标记的感叹句更多需要依赖语境
一般情况下,有标记的感叹句在强度上要超过无标记的感叹句。例如:
满堂娇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元据时期·康进之李逵负荆》第一折)
只恨黄文炳那厮,无中生有,要害我们,这冤仇如何不报!(《水浒传》第四十一回)
感叹标记自身也存在着强弱之分。据考察,这种强弱与感叹标记的使用频率有关,二者呈现反比关系,即感叹标记的使用频率愈高,则感叹强度愈低。
一般来说,以特定句式为标记的感叹句的感叹强度要高于副词标记的感叹句,而副词标记句的感叹强度又要高于叹词标记句。试比较:
(罗云)嚷这许多做甚么?你这生忿忤逆的小贱人!(元据时期·石君宝《秋胡戏妻》第二折)
你大家道他这个仇人是谁?真算得个天大地大无大不大的大脚色!(《儿女英雄传》第十六回)
!你是个好人家子息,怎么到这等田地?(《醒世恒言》卷十七)
前例用了特定的句式「你这NP!」(NP是名词性短语Noun Phrase的缩写),感叹强度最大;中例用了语气副词「真」,感叹意味稍弱;后例叹词」表达的是叹息、惋惜的情感,感叹强度更弱。
另外,语序作为一种有效的语用手段,同样可以影响感叹强度。感叹标记通常可分为前置标记和后置标记,主要有程度副词的前置和后置以及述位成分的前置和后置两种。程度副词前置也就是程度副词作状语,程度副词后置也就是程度副词作补语。依据汉语焦点设置的普遍规律,状语是谓核的附属信息,而补语通常是句子的焦点所在。在程度副词作补语的感叹句中,句子的情感强度几乎完全由程度副词承载,其感叹程度往往要比程度副词作状语来得更深。试比较:
狄希陈喜道:「极妙!在哪里放着哩?叫觅汉取去。」(《醒世姻缘传》第五十八回)
邓九公拍手道:「好极了!好极了!……」(《儿女英雄传》第三十九回)
感叹标记的多寡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感叹强度。一般说来,复用感叹标记的句子在强度方面要超出单用感叹标记的句子。例如:
蒋平道:「好朋友,真正爽快!」(《三侠五义》第一O六回)
你没带着眼么?不看着走!这鞋可怎么穿哩?恨杀我!恨杀我!(《醒世姻缘传》第四十一回)
前例只有一个感叹标记——副词「真正」,后例既用了后置程度副词「杀」,又用了重复句式,属于词语标记和句式标记的复用。
根据感叹句的标记手段和使用频率,可以将感叹句的强度分为最强级、次强级、次弱级、最弱级四个等级。每个等级所对应的感叹句大致如下:
A.最强级:特殊句式感叹句。
B.次强级:程度副词标记感叹句。
C.次弱级:叹词标记感叹句。
D.最弱级:语气词标记的感叹句(虽然语气词经常出现在感叹句中,但只是感叹语气的辅助手段,称不上是一种稳定的标记,至多只能看成一种可有可无的弱标记)、无标记类感叹句。
这四个等级还可以根据句子的长短、感叹标记的数量、句法格局是否定型、表达功能是否专一依次进行下位的划分。具体情况是:
(1)句子结构短的感叹句强于句子结构长的感叹句;
(2)感叹标记多的感叹句强于感叹标记少的感叹句;
(3)结构定型的感叹句强于结构未定型的感叹句;
(4)专门表达某类情感的感叹句强于兼表多种情感的感叹句;
(5)有致感因子和感叹对象的感叹句强于只有感叹中心的感叹句。
以特定词语为标记的感叹句
同疑问句和祈使句一样,感叹句也有其专属的词语标记。在感叹句的发展历程中,一些词语经常相伴始终,逐步成为感叹句的专属标记。历代以特定词语为标记的感叹句属于典型的感叹句,大致可分为叹词型句、语气词型句和副词型句等。
叹词型感叹句
高名凯认为,汉语的叹词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表情语言的语法手段」。感叹句是以表达情感为主的句类,叹词往往成为其中最直接的感叹标记。叹词尽管种类繁多,但能用于感叹句的仅限于其中表感叹的一类。自古至今,叹词型感叹句一直绵延不绝。
上中古叹词一脉相承,此期用作感叹句标记的单音节叹词主要有「」、「」、「」、「」、「」、「」和「」等。其中,「吁」、「咄」、「噫」、「恶」、「嘻」本自上古,「」和「贿」则为中古新生,且在中古的用例极少。例如:
良久,于室隅间有所中,便闻呻吟之声,曰:「!宜死。」(《搜神记·老翁作怪》)
其僧后到岩头,直上便云:「不审。」师云:「!」(《祖堂集》卷七)
在实际的感叹句中,这些叹词可以分为单用和连用两种情形。
(一)单用叹词句
1.「吁」词句
上古的「吁」词句,可以表示惊怪不然感慨叹息赞叹等,使用频率较高。例如: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启明。」帝曰:「吁!嚚讼,可乎?」(《尚书·尧典》)
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尚书·益稷》)
「吁」发展到中古时期,表达的情感范围变得狭窄,仅表示赞叹之意,同时使用频率也明显降低。以下为中古语料中难得的二例:
于斯之时,海内同悦,曰:「吁!汉帝之德,侯其祎于离而!」(东汉·张衡东京赋》)汉帝之德,
帝曰:「吁!博物之士,至于此乎!」(《搜神记》卷十一)
2.「咄」词句
」词句表达的情感极为强烈,多用来表示呵斥之声,斥责之态往往溢于言表。从上古到中古甚至到近代,「咄」词句的语用功能儿无所变。例如:
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史记·滑稽列传》)
咄!伯奕,韦使君遇难,岂一州之耻,亦汝之负,岂独义山哉?(《三国志·魏书·辛毗杨阜高堂隆传》)
其夫拍手笑言:「咄!婢,我定得饼,不复与尔。」(求那毗地译《百喻经·夫妇食饼共为要喻》)
其时张令妻正拜堂次,使者高声作色:「咄!这府君,因何娶他生人妇为妻,太一极怒,令我取你头来!」(《敦煌变文校注·叶净能诗》)
师曰:「咄!这饶舌沙弥,犹挂着唇齿在。」(《祖堂集》卷四)
咄!你是个破落户。(《水浒传》第三回)
「咄」字偶尔也可连用,构成前人所谓的「重言」。例如:
后于张辅吴坐中相遇,别驾唤恪:「咄咄郎君!」(《世说新语·排调》)
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后汉书·逸民传》)
3.「噫」词句
上古时期的「噫」可以表示悲痛叹息之意,此用法一直延续到中古。例如: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
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论语·子路》)
王曰:「噫!其自有公论。」(《世说新语·品藻》)
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唐·韩愈《原道》)
师便拍掌云:「噫!我当初悔不向伊道末后一句。我若向他道末后一句,天下人不奈何雪峰。」(《祖堂集》卷四)
不过,中古的「噫」还产生了一种新用法,可以用来表示惊异。例如:
妻亦应声惊曰:「噫!人射汝。」(《搜神记》卷十七)
季恬逸道:「噫!那里来的这位太太?」(《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
4.「恶」词句
」(wū)作叹词,在句中主要表示惊讶责问等意义。相关用例上古较多,中古则呈锐减之势。例如:
恶!是何言也?(《孟子·公孙丑上》)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庄子·田子方》)
孔子曰:「恶!赐,是何言也?」(《苟子·法行》)
刘真长与殷渊源谈,刘理如小屈,殷曰:「恶!卿不欲作将善云梯仰攻?」(《世说新语·文学》)
5.「嘻」词句
上古时期「嘻」可以表示赞叹惊叹遗憾悲恨、惊怒、厌恶之情等。例如:
勇士曰:「嘻!吾诚仁人也。」(《公羊传·宣公六年》)
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庄子·让王》)
文公曰:「嘻!是寡人之过地!」(《新序·节上》)
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战国策·赵策三》)
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为此也?」(《吕氏春秋·异用》)
子反曰:「嘻!退,酒也!」(《韩非子·十过》)
中古时期「嘻」的使用范围大为缩小,大多表示无奈的叹息,表示赞叹的用例偶有所见。例如:
芝曰:「嘻!吾违物之性,其将死矣。」俄而卒。(《宋书》卷三十四)
嘻!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唐·韩愈《圬者王承福传》)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唐·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
(二)连用叹词句
上中古的叹词连用较为普遍,主要表现为双词连用,但也有少量三词和四词连用的情形。双词连用的现象主要包括「於戏」、「呜呼」、「嗟乎」、「嗟夫」等,已明显具有复合词的迹象,使用也较为频繁;三词或四词连用的现象始见于中古,数量极少,大致只有「噫吁哦」、「呜呼噫嘻」,相关用例也十分罕见。
1.「於戏」句
於戏」(wū hū)又作「於乎(呼)」,与「呜呼(乎)」一样,都用来表示哀叹。上古汉语中有大量相关的感叹句。例如:
於戏!前王不忘。(《诗经·周颂·烈文》)
武王曰:「於乎!维天阴定下民,相和其居,我不知其常伦所序。」(《史记·宋微子世家》)
武帝大笑,曰:「於呼!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安所受之?」(《史记·滑稽列传》)
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尚书·旅獒》)
乌乎!必有此夫!(《左传·襄公三十年》)
中古时期,随着人们语言规范意识的增强,「於乎」、「於呼」基本绝迹,「於戏」偶有所用,而「呜呼」大行其道。例如:
於戏!王其允执其中,敬遵典训,副率土之嘉愿,恢洪业于无穷,时膺休佑,以答三灵之眷望。(《宋书》卷二)
於戏!王公群后,百辟卿士,靖康厥职,帅意无怠,以永天休。(《宋书》卷十四)
呜呼哀哉!(《宋书》卷五)
脩之悲不得言,直视良久,乃长叹曰:「呜呼!」自此一不复及。(《宋书》卷四十八)
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唐·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唐·杜牧《阿房宫赋》)
「呜呼」句的表情功能在上古和中古呈现出明显的区分度:上古基本用于赞美,中古则偏向于表示悲伤与慨叹。以下为中古语料中表示赞美的难得一例:
其文曰:「呜呼!积善之墓。」(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十一)
2.「嗟乎(夫)」句
上古汉语中,「」表示痛惜之意,可以单独使用表示感叹。例如:
尧曰:「嗟!四岳。」(《史记·五帝本纪》)
舜曰:「嗟!」(《史记·五帝本纪》)
「嗟」加上一个叹词或者助词即为「嗟乎」或「嗟夫」。「嗟乎」句在上古极为习见,多用来抒发感慨、悲伤之情。例如:
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庄子·徐无鬼》)
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韩非子·内储说下》)
陈涉叹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史记·陈涉世家》)
中古时期,「嗟乎」、「嗟夫」并用,但使用频率较低,并且限于仿古性语体中。「嗟夫」的使用面更窄,唐宋文献中的用例已十分有限。例如:
嗟乎!夫子没而微言绝,异端起而大义乖。(唐玄宗孝经注序》)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唐·韩愈《师说》)
嗟乎!身殁于藩里,魂兮岂忘京都。空留一塚齐天地,岸兀青山万载孤。(《敦煌变文校注·王昭君变文》)
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梁·刘勰文心雕龙·诸子》)
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唐·杜牧《阿房宫赋》)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3.「噫吁嚱」句
噫吁嚱」用来表示惊异慨叹。宋代宋祁在《宋景文公笔记》中指出:「蜀人见物惊异,辄曰『噫吁嚱』。李白作《蜀道难》,因用之。」后世学者于是将「噫吁嚱」确定为当时蜀地方言的感叹词。「噫吁嚱」在中古语料中极为稀见,说明《蜀道难》中的用例很有可能属于作者的个人发明,后世所见纯为仿作。例如:
噫吁嚱!怪事哉!(明·黄周星《六月六日登西山鏢缈峰放歌》)
4.「呜呼噫嘻」句
「噫嘻」本是「」和「」的连用形式,表示失意伤感,上古时期偶有使用。例如:
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噫嘻」在中古基本不单独使用,而是与「呜呼」连用形成「呜呼噫嘻」,所表达的情感似乎比单独使用「呜呼」或「噫嘻」更深一层。例如:
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唐·李华《吊古战场文》)
奇兵有异于仁义,王道迂阔而莫为。呜呼噫嘻!(唐·李华《吊古战场文》)
从近代开始,汉语的叹词系统发生了明显的更替,上中古的叹词基本归于沉寂,而「、𠰻、哎哟阿呀」等新兴叹词不断问世,数量多达几十种。这些叹词在音节上有单音和多音之分,在使用上也有单用、连用、混用之别。
(一)单音叹词句
近代常见的单音节叹词有「」等,不常见的有「、𠺙、」等。其中有些叹词一直沿用至今,并且使用频繁,如「呀、哎、哼」等;而有些叹词是近代汉语中特有而现代汉语中少见或消失的,如「唗、咄、嗏」等。下面分别举例说明之。
1.「」词句
黎锦熙在《新著国语文法》中谈到叹词时指出:「(!)——旧戏剧中用之,即『』音转。今普通话废。」《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有关「唗」的释义为:「怒斥声,多见于早期白话。」
「唗」词句主要用于表示对人物言行的愤怒或斥责。例如:
卢楠睁起眼喝道:「唗!可恶!我自说话,与你何千!」(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二十九)
唗!那个蛮子敢这等大胆,写我的名字在这里。(明·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八十回)
(杂开门惊介)阿呀!灯笼火把,轿马人夫,杨老爷来夸官了。
(末)唗!快唤贞娘出来。(清据时期·孔尚任桃花扇》第二十二出)
前二例均表示强烈的愤怒;后一例中,「唗」为杨老爷喝令李家下人的用语,斥责的口吻尤为突出,足见其趾高气扬的神态。
2.「」词句
「嗏」原为语气词,早见于宋代。例如:
好个主人家,不问因由便去嗏。(宋·辛弃疾《南乡子》)
我嗏,有句叮咛话,千万时思望白云。(宋·无名氏《鹧鸪天·送人出赘》)
见人不住偷晴抹,被你风魔了人也嗏!(金据时期·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
」作为叹词,多见于近代中的戏曲作品,在句中主要表示郁闷或愤怒之情。例如:
嗏!刘大,你来这里子末?去,这钱没与你。(元据时期·武汉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第二折)
嗏,瞑子里自寻思,妾意君情,一旦如朝露。(元据时期·高明《琵琶记》第九出)
嗏,敢几个小榔头把你分的朗。(明·汤显祖牡丹亭·肃苑》)
3.「呀」词句
「呀」是近代使用频率较高的一个叹词,在句中有多种感叹用途,诸如惊异、领悟、忧伤、欢愉、埋怨、赞美、畏惧等,杂剧中尤为习见。例如:
呀!兀那门首不是哥哥?(元据时期·无名氏《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楔子)
呀!我倒忘了。你适才到我家来做什么?(元据时期·无名氏《桃花女破法嫁周公》楔子)
呀!愁锁定眉尖春恨,怎不教心怀忧闷?(元据时期·白朴《董秀英花月东墙记》第一折)
呀!小姐,你带累我也!(元据时期·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
呀!妆点的清幽寺拥。(元据时期·无名氏《龙济山野猿听经》第一折)
呀!唬得我的无处归着,难走难逃。(元据时期·无名氏《龙济山野猿听经》第二折)
单音节叹词除了单独使用外,还常常会重复连用。重复连用是指相同的叹词连续使用两次或两次以上。例如:
呀!呀!学士大人有请!(元据时期·秦简夫晋陶母剪发待宾》第三折)
呀呀!哥哥可喜也,小弟特来奉钱。(明·罗贯中《宋太祖龙虎风云会》第一折)
呀呀呀!兀的不吓杀俺也。(明·康海《中山狼》第三折)
(二)复音叹词句
复音叹词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音节的叹词。双音叹词最为常见,诸如「阿呀、阿也、哎呀、咳呀、咳也、哎也嗳呀哎哟啊哟、咳哟、呵哟、嘿哟、哦哟」等。其中有些属于同一个词的音变系列,如「阿呀、阿也、哎呀、咳呀、咳也、哎也、嗳呀」等为一个系列,而「哎哟、阿哟、啊哟、咳哟、呵哟、嘿哟、哦哟」等属于另一个系列。以下为相关的感叹句:
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水浒全传》第十一回)
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么?」(《水浒全传》第四十六回)
咳呀,小姐坟被劫了也。(明·汤显祖《牡丹亭还魂记·骇变》)
哎哟!师父将拐划一划,地皮就开了。(元据时期·无名氏《瘸李岳诗酒玩江亭》第二折)
阿哟!他往那里去?(元据时期·无名氏《庞居士误放来生债》第一折)
咳哟,道姑也搬去了。(明汤显祖《牡丹亭还魂记·骇变》)
相比之下,两个以上音节的多音叹词句基本属于个性化的成分,用例不多。像「耶嚛嚛」和「咍也么咍」在文献中都难得一见,前者表讽刺语气,后者表欣喜语气。例如:
耶嚛嚛!紧着热剌剌的挤了一屋子的人,也不是养孩子,都看着下象胆里!(明·《金瓶梅词话》第三十回)
猛见了荡地惊天女俊才,咍也么咍,来俺里来。(明·汤显祖《牡丹亭·冥判》)
复音叹词也有连用的情况,但文献中并不常见。
语气词型感叹句
汉语的叹词和语气词(详见句末语气助词)具有天然的相关性,往往都要依托语气而存在,有时差别仅仅在于句中位置的不同。对以表达情感为主的感叹句而言,语气词也是常见的感叹标记之一。自古至今,以语气词为标记的感叹句一直是主流型的感叹句。
上古和中古的语气词大体沿袭了同一个系统。活跃于上中古时期的语词主要有十二个:「」、「」、「」、「」、「(与)」、「)」、「」、「」、「」、「」、「」、「而已」。上中古使用语气词的感叹句大致有两种情形:单一型语气词感叹句和组合型语气词感叹句。
(一)单一型语气词的感叹句
上中古表达感叹的单个语气词主要有「也」、「矣」、「哉」、「乎」、「欤(与)」、「耶(邪)」、「夫」、「已」、「耳」。下面对其中几个高频的语气词重点加以描述。
1.「也」词句
「也」是众多语气词中使用时限最长、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它的主要功能是表示判断论决、解释说明和提顿列举。上中古时期,「也」的用法一直以表示判断语气为主,但也可用于感叹句中,表达对感叹对象的赞美、惊叹或其他较为强烈的感情。这一时期,「也」表达的感叹句不仅数量可观,而且类型多样。例如:
母也!天只!不凉人只!(《诗经·鄘风·柏舟》)
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礼记·檀弓下》)
异哉,此人之教子也!(《颜氏家训·教子》)
令怒曰:「妖妄之词也!」(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五)
观乎斯言,何太谬之甚也!(唐·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非但此度,余处亦然,何薄命之甚也!(唐·张𬸦朝野佥载》卷一)
2.「哉」词句
语气词「哉」的主要功能就是表达感叹,经常表示感慨惊诧哀愁悲伤等情感。上中古汉语中,由「哉」构成的感叹句占据了主导地位。其中,「名词/形容词+哉」句最为典型,并且多表示赞美之意,表示哀叹意味的相对较少。例如:
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论语·宪问》)
甚哉!孝之大也!(《孝经·三才章·第七》)
美哉!可更与之。(《搜神记》卷十九)
乐哉!天下安宁。(《宋书》卷二十)
快哉!大师速能令我证最妙法。(求那毗地译《百喻经·医与王女药令卒长大喻》)
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颜氏家训·兄弟》)
无道之朝,一何连类也,惜哉!(唐·张𬸦《朝野佥载》卷一)
亦何能至失于中策,宁在人谋,痛哉!(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二)
上述结构出现重复形式时,其表达的情感往往更为强烈。例如:
贤哉贤哉!我县王君。(《宋书》卷二十一)
善哉!善哉!吾与汝共游天下,可得已否?(《敦煌变文校注·孔子项讬问书》)
苦哉!苦哉!何知此事!(《敦煌变文校注·双恩记》)
苦哉!苦哉!痛哉!痛哉!不可耳闻,何期眼见!(唐·神会《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
主谓短语+哉」句大致产生于中古,不仅所见有限,并且通常只针对某一事件发出感叹。例如:
气佳哉!郁郁葱葱然。(《宋书》卷二十七)
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溥哉!(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二)
3.「矣」词句
「矣」用在感叹句末,对「已然」、「将然」、「必然」的事件表示感叹。上中古汉语中,「矣」词句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形——「形容词+矣」句和「主谓短语+矣」句,都是专门针对某件事情或者某种观点宣泄情感、抒发慨叹。例如: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
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左传·昭公元年》)
甚矣,汝之不惠!(《列子·汤问》)
既无证据,亦为妄矣!(《颜氏家训·书证》)
文之为德也,大矣!(《文心雕龙·原道》)
卿能举贤,美矣。(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六)
4.「乎」词句
上中古汉语中的「乎」是个多功能的语气词,可以用于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中。「乎」用于感叹句时,或表示感慨,或表示赞美,或表示哀伤。传达的感情普遍较为强烈。例如:
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
惜乎!子不遇时!(《史记·李将军列传》)
庾元规之让中书令,义在此乎!(《宋书》卷八十五)
苏颋今日葬,吾宁忍娱游乎!(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一)
「乎」也可以通过「形容词+乎」前置或者相似结构的连用来表达强烈的感叹。例如:
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论语·泰伯》)
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庄子·天地》)
每怀割股之恩,辄潸然流涕,视屐曰:「悲乎足下!」(《古小说钩沉·小说》)
子曰:「事君数,斯疏矣。」然乎!然乎!(《宋书》卷七十八)
命非天乎,天非命乎!(唐·张𬸦《朝野佥载》卷一)
5.「欤(与)」词句
一般认为「与」和「欤」是古今字,先作「与」,后作「」。「与」在上古几乎不用于表达感叹语气。中古时期,「与」大致被「欤」取代。「欤」除了能用于测度问、反诘问、选择问外,还经常用于感叹句,抒发人生的各种感慨,后世偶有所用。例如:
论者之言,一似管窥虎欤!(三国·曹操《论吏士行能令》)
岁欤!岁欤!其我与欤!(唐·刘禹锡《原力论》)
俊臣面柔心很,行险德薄,巧辨似智,巧谀似忠,倾覆邦家,诬陷良善,其江充之徒欤!(唐·张𬸦《朝野佥载》卷四)
时议曰:「仁者必有勇,其薛公之谓欤!」(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四)
6,「耳」词句
「耳」在上中古主要有两种用法:一是表示限止语气,二是表示背定、强调的意义。「耳」表示感叹的情况并不多见,用在感叹句中多表示消极情感。
「耳」词句的句法结构主要有两种:「非主谓短语+耳」句和「主谓短语+耳」句。无论何种结构,句子大多用于对人物或人物行为的贬斥詈骂,表达说话人一种强烈的主观倾向。例如:
白起,小竖子耳!(《史记·平原君列传》)
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古小说钩沉·汉武故事》)
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伧耳!」(《世说新语·简傲》)
夫魏真为我累耳!(《庄子·田子方》)
闻之曰:「王茂弘驽疴耳!」(《古小说钩沉·裴子语林》)
汝痴耳!帝岂复忆汝乳哺时恩邪!(《世说新语·规箴》)
7.「邪(耶)」词句
「邪」和「耶」在上古汉语中属于同音异字的关系,先秦两汉时多作「邪」;魏晋南北朝时期「耶」的用例增多,尤其习见于佛教文献和仿古文献中。
作为语气词,「邪(耶)」在上古一般用于疑问句中,助成各种疑问语气,有时也用在陈述句中起舒缓语气的作用。例如:
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庄子·人间世》)
欲信让耶?抑知其不可乎?(《国语·鲁语上》)
倩曰:「汝狗猛耶?」(《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我欲属之鸟鼠禽兽邪,则不可,其形体又人,而好恶多同。(《荀子·荣辱》)
中古时期,「邪」和「耶」表感叹的用例均有所见,主要用于抒发说话人的愤恨或感慨,多含夸张的意味。例如:
书不长进,此是一条耳。闻汝素都解怠,狷戾日甚,何以顽固乃尔邪!(《宋书》卷七)
劭大怒,投笔于地曰:「当今艰难,卿欲避事邪!」(《宋书》卷八十二)
孟子孟子,无见深责耶!明年青春,求我于此岩也。(唐·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唐·李白《与韩荆州书》)
8.「夫」词句
语气词「夫」在上古可用于句首、句中、句末。用于句末时,可配合文义传递一定的感叹语气,多表示对人物或事件的正面褒奖。例如:
南人有信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论语·子路》)
智伯曰:「室美夫!」(《国语·晋语九》)
仁夫!公子重耳。(《礼记·檀弓下》)
中古时期,「夫」以用在句首为常,出现在句末且表感叹的情况日趋少见,并且主要限于「悲夫」和「免夫」这样的组合。值得指出的是,此时的「悲夫」已经凝为一个专表哀伤之情的固定短语,使用较为普遍;而「免夫」用例稀少。例如:
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宋书》卷二十七)
何贤智操行若此之难?婢妾引决若此之易?悲夫!(《颜氏家训·养生》)
及登朝,附权要,纵情奢逸,卒陷宪纲,悲夫!(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十)
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颜氏家训·兄弟》)
(二)组合型语气词感叹句
语气词组合使用时,各个语气词分别承担各自的语气意义。组合后形成的新语气词的意义是各个单个语气词意义的组合,但重心往往落在最后一个语气词之上。
上古时期,语气词组合使用的例句非常多,主要有以下一些组合:「也夫」、「矣夫」、「者哉」、「也与」、「也哉」、「也夫」、「乎哉」、「矣哉」、「而已乎」、「而已哉」。相关的感叹句自然并不乏见。例如: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论语·雍也》)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史记·孔子世家》)
可谓圣人重事者乎!(《史记·龟策列传》)
兆应信诚于内,而时人明察见之于外,可不谓两合者哉!(《史记·龟策列传》)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以十年之间,不出长安城门而至丞相,岂非遇时而命也哉!(《史记·张丞相列传》)
太史公曰:「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余世,宜乎哉!」(《史记·韩世家》)
德至矣哉!(《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史记·刺客列传》)
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史记·孟子苟卿列传》)
就感叹句而言,语气词组合的基本顺序是:陈述性语气词+疑问性语气词+感叹性语气词。由于感叹语气词殿后,整个组合语气词的语气遂以感叹为主。
中古时期,语气词的组合用例趋于规范,仅「也欤」、「也哉」、「乎哉」、「矣哉」和「而已哉」得以保留,并且用于感叹的频率明显降低。也许是受到言语交际的经济原则的限制,此种组合在人物对话中尤为少见。考察显示,用于表感叹的语气词组合大体出现于叙述性和评论性语言之中。
1.「也(与)欤」句
受「与」和「欤」关系的影响,「也与」大致限于上古文献,而「也欤」多见于中古文献。在「也欤」组合中,「也」表示陈述,「欤」表示感叹,并在语用上有统领全句之功效。例如: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
天心其关人事也欤!(唐·张鷟《朝野佥载》卷三)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唐·韩愈《师说》)
2.「也哉」句
「也哉」在上古可经常用来构成感叹句。进入中古后,「也哉」表示感叹的使用率反倒有所降低,相关的用例并不多见。例如:
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曾子,愚人也哉!(《韩非子·说林下》)
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史记·刺客列传》)
以十年之间,不出长安城门而至丞相,岂非遇时而命也哉!(《史记·张丞相列传》)
不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颜氏家训·勉学》)
3.「乎哉」句
与「也哉」一样,「乎哉」在上古也频频用于感叹句中,多数情况是与反问语气并存,偶尔也表示单纯的感叹语气。例如:
善败由己,而由人乎哉?(《左传·僖公二十年》)
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论语·宪问》)
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史记·田儋列传》)
中古时期,「乎哉」表示感叹的功能衰落,相关的用例已不多见。例如:
又曰:「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愈甚乎哉!(唐·柳宗元《非国语》)
宜乎哉!横风霜之秀气,郁王霸之奇略。(唐·李白《赵公西候新亭颂》)
4.「矣哉」句
「矣哉」在上古就经常用于感叹句,表示一种非常强烈的失落或不满的情感。中古时期,「矣哉」不仅功能一仍其旧,甚至使用频率还有所上升。例如:
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论语·卫灵公》)
言则称于汤、文,行则譬于狗、豨,伤矣哉!(《墨子·耕柱》)
太史公曰:「至矣哉!」(《史记·礼书》)
降年不永,遂不得与大业始终,惜矣哉!(《宋书》卷五十一)
良以主暗时难,不欲居通塞之任也。远矣哉!(《宋书》卷五十七)
世之汲汲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颜氏家训·名实》)
虽理乱安危系之天命,而林甫奸究,实生乱阶,痛矣哉!(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十一)
5.「而已哉」句
「而已哉」属于一种先抑后扬的语气组合,「而已」起冲淡语义的作用,而「哉」有强化语气之功效。「而已哉」始见于秦汉,用例极少。中古时期,「而已哉」同样使用不广,相关的用例多出现在史书之中。例如:
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上当匡正纲纪,下当济安元元,岂但空空无违而已哉!(《后汉书·何敞传》)
代德之符,著乎幽显,瞻乌爰止,允集明哲,夫岂延康有归,咸熙告谢而已哉!(《宋书·武帝纪中》)
使夫问者缄辞杜口,怀疑不展,若斯而已哉!(唐·刘知几《史通·惑经》)
近代时期,汉语语气词呈现出嶄新的面貌,除了个别文言语气词(如「哉、也」等)得以沿用并趋于定型之外,更有大量新兴语气词的产生和运用,诸如「后(呵)、无、摩、了、者、着、阿、哪、也、呀、哇、咱、则、休、罢、波、些、也无、则个、罢了罢咧来着着哩着呢便了就是、就是了」等。
(一)单一型语气词的感叹句
近代语气词中,经常单独用于感叹句的语气词有「后(呵)、也、里(哩)、啊、呀、哪、哇」等。以这些语气词为标记的感叹句自然较为普遍。
1.「呵(后、阿)」词句
「呵」的语气词用法及相关的感叹句早见于秦汉之际。例如:
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24页)
忽呵恍呵,中有象呵,恍呵忽呵,中有物呵。(马王堆帛书《老子》乙本57页)
此后,「呵」即从文献中消隐,直至晚唐五代始复活,并一直盛行到明代。宋代语料中,「呵」一度可写作「后」。例如:
把酒问春因底意,为谁来后为谁归?(宋·王周《问春》)
从来不惯伤春泪,为伊后,滴满罗衣。(宋·陆游《一丛花》)
只得扶病起,下山呵!(宋·无名氏《张协状元》第九出)
这孝顺父母的、扶侍官里的两件儿勾当了呵,自家身里自然立着也。(元据时期·贯云石《孝经直解》)
儿阿!子不如无是无非做庄家!(元据时期·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第三折)
这番冲撞了他,不知几时才出来阿!(明·《西游记》第二回)
「呵」与「阿」同属歌韵,所以书面上有时也作「阿」。例如:
好阿!我恰好一夜不曾睡。(元据时期·无名氏《来生债》第一折)
爹爹、奶奶阿,你可怎生来做的个一视同仁?(元据时期·萧德祥《杨氏女杀狗劝夫》第一折)
2.「也(呀)」词句
语气词「也」从上古一直沿用到近现代,这在汉语的语气词系统中算是一个不多的特例。「也」出现在句末时,经常用作感叹句的标记。例如: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
全不思量祖宗创造基业时,直不是容易也!(宋·无名氏《宣和遗事》前集)
吃了一惊道:「苦也!……」(《水浒传》第三十三回)
日头却又这早晚也!(《老乞大谚解》卷上)
众人喝倸:「佛家赢了也!」(《朴通事谚解》卷下)
别人道:「梦着了也!」(《朴通事谚解》卷下)
感叹语气词「也」近代偶然作「呀」,文献中相关的句子并不多见。例如:
嘴上好不疼呀!(《西游记》第三十二回)
3.「)」词句
语气词「里」早见于晚唐五代。宋代开始,「里」也可作「哩」使用。明代开始,「里」日趋衰减,「哩」逐渐走强。例如:
若嫁得这个官人,可知好里。(《京本通俗小说·西山一窟鬼》)
如今为没有卖的,五钱一斤家也没处寻里!(《老乞大谚解》卷下)
是里!常言道:「今日脱靴上炕,明日难保得穿。」(《朴通事谚解》卷上)
带汝归到吾乡,真个好里!(宋·无名氏《张协状元》第十四出)
你如今年纪小里。(元据时期·关汉卿《救风尘》第一折)
小姐,咱爱杀你里。(明·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自清据时期往后,由于音变关系,「哩」虽多改作「呢」,但自身并未因此绝迹。例如:
舅舅若叫你,只说舅妈留着呢。(《红楼梦》第八回)
便是他有甚话说,有我从中和解呢。(《儿女英雄传》第十六回)
大圣在园内,因困倦,自家在亭子上睡哩。(《西游记》第五回)
姑奶奶,你只说我爱说话哩。(《儿女英雄传》第十五回)
另外,「哩」还有「咧」等变体,但语气上略有改变,往往是感叹之中稍带一点祈使的意味。例如:
有了!咱就是这么办咧!(《儿女英雄传》第四回)
过了那山岗子,不远儿就瞧见那二十八棵红柳树咧。(《儿女英雄传》第五回)
4.「啊(呀、哪、哇)」词句
「阿」是清据时期以后出现的,并同时衍生出「哇、呀、哪」等若干语境变体。除了「哇」外,「呀」、「哪」在成为「啊」的变体前,均为独立的语气词。由于这些变体无所不在,本体「啊」倒反而较为稀见。以「啊(呀、哪、哇)」为标记的叹词句在近代十分普遍,或赞美,或贬低,或庆幸,或感伤,表示的情感都十分强烈。例如:
我既应了你,自然给你了结啊!(《红楼梦》第十五回)
那三儿只叫得一声:「我的妈呀!」(《儿女英雄传》第六回)
天哪!这一定是没了命了!(《儿女英雄传》第七回)
张太太……口里说:「好哇,太太。」(《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
(二)复合型语气词的感叹句
近代汉语,语气词连用的现象较为普遍,诸如「阿也、去来了也着哩着者、着啊」等。由于经常连用,其中的部分组合逐渐凝固成复合型语气词。在这些语气词中,能够用于感叹句的语气词有「了也、着哩」,但相关用例并不多见。例如:
来了也!母亲相见咱!(元据时期·秦简夫《晋陶母剪发待宾》第三折)
这厮倒聪明着里!(元据时期·关汉卿《钱大尹智宠谢天香》第二折)
这一顿直直的打死了也!(明·《西游记》第三十四回)
副词型感叹句
副词型感叹句同样属于情感表达强烈的一类感叹句,句首没有叹词,句末也没有语气词,全句主要以某些副词作为感叹标记。据考察,语气副词程度副词经常用来表达感叹意义。
同其他副词相比,语气副词更注重于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认识和情感态度,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从古至今,语气副词一直颇为活跃,由之构成的感叹句也延续不绝。
(一)上中古的语气副词型感叹句
上中古的语气副词数量繁多,相关的感叹句也屡见不鲜。下面择其要者加以描述。
1.「曾/乃/竞」词句
」、「」、「」作为语气副词时,均表示出乎意料,但相关的感叹句用途不同:「曾」字句有悲伤之意,「乃」字句有讽刺之味,「竟」字句有痛惜之情。例如:
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战国策·赵策四》)
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战国策·齐策四》)
白起为秦将……而竞赐死!(《史记·项羽本纪》)
王长史病已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而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满四十!」(《古小说钩沉·郭子》)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世说新语·贤媛》)
由古竞不之觉!仕进者可不勉欤!(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十一)
2.「实/真」词句
」和「」都表示强调,相当于「确实」、「实在」,二者在上中古时候都可用于感叹句:「实」在句中提升说话者的情感力度;「真」则在句中表示强调事实或者证实情况。例如:
今天地之间,不肖实众,仁贤实寡。(《尹文子·大道上》)
与卿共事虽浅,然情相重,不幸至此,兄不仁,离隔人室家,终没,不得执别,实为可恨!(《古小说钩沉·述异记》)
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时诸世人……咸皆叹言:「真是智者,所言不错!」(求那毗地译《百喻经·婆罗门杀子喻》)
3.「何足/何敢」词句
疑问代词「何」与能愿动词「足」、「敢」组合构成「何足」、「何敢」,二者通常用在反问句中。一般说来,强烈的反诘语气很容易转化为感叹语气。因此,「何足/何敢」句都是反问式的感叹句。从语料看,类似的用例似乎中古始有所见。例如:
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论语·公冶长》)
此特群盗鼠窃狗盗,何足置齿牙间哉?(《汉书·叔孙通传》)
小子无所谓,何敢助妇语?(《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林公遂屈,厉声曰:「君何足复受人寄载来!」(《世说新语·文学》)
4.「固/故/故自」词句
」、「」、「」在上古都是表示肯定意义的副词,用来强调事实本应如此。随着汉语词汇的复音化进程,「故自」在中古合为一体。三者用于感叹句中,往往能强化说话人的肯定语气,使说话人的情感跃然纸上。例如:
吴不亡越,越故亡吴。(《战国策·秦策三》)
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世说新语·贤媛》)
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汉书·司马迁传》)
未出户,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世说新语·方正》)
王丞相……叹曰:「人言阿龙超,阿龙故自超!」(《世说新语·企羡》)
(二)近代的语气副词型感叹句
近代的语气副词有「真、倒、可、偏、偏偏、居然、着实」等,其中的「倒、偏、偏偏、着实」等属于新生者。下文就着重讨论与之相关的几种感叹句。
1,「倒」词句
」在近代是个多功能的语气副词,或表示转折,或表示反问,或表示强调。在表反问和强调的场合,「倒」词句往往兼有感叹的意味。例如:
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元关汉卿《实蛾冤》第四折)
我看这王,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明·《西游记》第六十九回)
2.「/偏生」词句
「偏」也是一个多功能的副词,在表示坚决反问强行的语气时,经常带有感叹意味。例如:
你如何对俺讨饶,洒家偏不饶你。(《水浒传》第三回)
我偏要买你这口刀!(《水浒传》第十二回)
自古佳人才子相凑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金瓶梅词话》第一回)
偏生」由「偏」衍生而出,经常在句中表示相反、巧幸的语气,感叹的意味同样很浓。例如:
悔气!偏生又撞着那个披枷咖带锁的。(元据时期·张国宾《相国寺公孙合汗衫》第四折)
偏生一世里不曾得个十分满意的好夫人!(元据时期·武汉臣《包待制智赚生金阁》第一折)
3.「着实/着然」词句
「着实」和「着然」也都是近代表示肯定语气的副词,经常用作感叹句的标记。例如:
如今说先朝一个相公,他在下位之时,也着实有名有誉的。(宋·无名氏《京本通俗小说·拗相公》四折)
你这个弼马温,着实惫懒!(明·《西游记》第十九回)
入夜就抛砖弄瓦,鬼魅呼号,着然难处。(明·《西游记》第十回)
程度副词能对形容词或者动词所具有的特征起到强化作用,是程度的量化标记。与叹词型句和语气型句相比,程度副词型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和传感功能似乎更为突出,在实际语言运用中的分布更广,并且使用频率也更高。
(一)上中古的程度副词型感叹句
上中古的程度副词已经基本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常见者有「便更加、益加」等,其中能够表达感叹的是几个重度副词「何」、「大」和「甚」等。
1,「何」词句
「何」可以直接加形容词动词之后,表示程度深,相当于「多么」,用于感叹句之中时,用以指明引起感叹的人、事、物的属性。例如:
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市门之外何多牛屎!(《韩非子·内储说上》)
歌以言志,天地何长久!(《宋书》卷二十一)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唐·李白《蜀道难》)
在下卑贱,势不自由。娘子锁项,苦毒何甚!(唐·张𬸦《朝野佥载》卷二)
璟曰:「郑杲何庸之甚!」(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二)
有时,为了进一步凸显说话人强烈的情感,「何」还衍生出了一些新的组合如「何太」、「何其」、「一何」。与「何」相比,含有这些词的感叹句似乎更能显示个人强烈的情感诉求。例如: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世说新语·文学》)
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答。(《世说新语·言语》)
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颜氏家训·归心》)
贪财惜费,此一何愚!(《宋书》卷二十一)
吴牛瑞月时,拖船一何苦!(唐·李白《丁都护歌》)
2.「大」词句
「大」用于动词和形容词之前,表示程度之甚。相关的感叹句用例上古所见不多,中古略有增加。例如:
彼谮人者,亦已大甚!(《诗经·小雅·巷伯》)
门人忿然曰:「君责之亦大无道理!」(《古小说钩沉·笑林》)
若此得见,何须往生,愿和尚慈悲,为现西方,大善!(唐·法海《六祖坛经》卷二)
大奇!曾来未曾见者,今得见也。愿劫劫生生常为文殊师利弟子。(唐·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
3.「甚」词句
「甚」表示程度深,相当于「很、极」,可出现于状语补语位置。「甚」作补语的感叹句在感叹度上要明显高出一筹。例如:
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战国策·齐策一》)
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汉书·贾谊传》)
老奴甚无意!(《古小说钩沉·幽明录》)
大贤曰:「甚佳!我暮卧无批,正欲得此。」(《搜神记》卷十八)
(二)近代的程度副词型感叹句
与上中古的程度副词句不同,近代的程度副词句明显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程度副词前置的感叹句,诸如「好」类副词句、「最」类副词句、「太」类副词句;
一类是程度副词后置的感叹句,诸如「形容词/动词+很/狠」句、「形容词/动词+极」句、「形容词/动词+紧」句。前者属于正常语序,后者属于异常语序,因此后者的感叹度更高。
1.「好」类程度副词句
程度副词「」始于唐五代,近代则大量使用,并衍生出「好生」、「好不」等组合。与一般程度副词句相比,「好」类感叹句在语义上具有强烈的[+主观性]特征。「好」类程度副词句包括「好+形容词/动词」句、「好生+形容词/动词」句、「好不+形容词/动词」句。例如:
(正末云)哥哥好狠呵!(元据时期·郑廷玉《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三折)
兄弟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水浒传》第二回)
母亲,俺爹害得我好苦也!(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卷二)
好负心的贼!你昨日端的那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金瓶梅词话》第十三回)
(正末冷笑科)将军,你好小觑人!(元据时期·无名氏《博望烧屯》第一折)
你家这个叔叔,好生厉害!(《水浒传》第四十五回)
那人大怒道:「这牛子好生无礼。」(《醒世恒言》卷三十三)
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买些吃酒。(《水浒传》第二十三回)
董平那厮无理,好生眇视大寨!(《水浒传》第六十九回)
及乎二祖礼却三拜之后,一一南询诸友,北礼文殊,好不丈夫!(宋·《五灯会元》卷十八)
姑奶奶听见大官人说此桩事,好不欢喜!(《金瓶梅词话》第七回)
李瓶儿背地好不说姐姐里!(《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一回)
2.「最」类程度副词句
此类感叹句表示感叹对象性质特点的程度达到了说话人预设标准的顶端。尽管其程度大大超出了一般的预设程度,但仍然处于预设标准之内。「最」类句包括「最」字感叹句和「极」字感叹句。例如:
最好!最好!我只会根儿解酒和做醋,不知道叶儿的用处,因你要蒲叶,我也要学习。(《朴通事谚解》卷中)
玉大人凝了一凝神,说道:「我最恨这些东西!……」(《老残游记》第五回)
那褚迭三最是一个不堪的下流东西!(《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八十六回)
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水浒传》第二十六回)
元礼道:「极感妈妈厚情!……」(《醒世恒言》卷二十一)
狄希陈喜道:「极妙!在那里放着哩?叫觅汉取去。」(《醒世姻缘传》第五十八回)
3.「太」类程度副词句
「太」从上古一直沿用至今;「」作为程度副词则始见于宋代。「太」和「」均属于超量程度副词,相应的感叹句都表示感叹对象的性状程度不仅远远超出了说话人的预设标准,也超出了大众可承受的正常范围,因而感叹程度特别深。这类感叹句包括「太+形容词/动词」句和「忒+形容词/动词」句。例如:
此又是纵放歹人为恶,太不善也!(《西游记》第十五回)
那人心肠却也太狠!(《醒世恒言》卷二十)
你太看小了人。(《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你这个儿子,忒没眼色!(《西游记》第二十一回)
如今世上假话也多,忒说的没分寸了。(《三遂平妖传》第十六回)
你这狗才,忒不像模样!(《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七回)
4.「很(狠)」类句
程度副词「很」,字又作「很」。「很」类感叹句属于程度副词后置句,「很」一般出现于谓词性成分之后。例如:
咦,这银子却也势利得狠里!(《醒世恒言》卷十八)
不必看了,不必看了,我晓得这庙里娘娘的签灵的狠呢!(《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八回)
四爷道:「小子,好兴头得很!」(《三侠五义》第十回)
你这先生所说的都是我们肺腑中欲说说不出的话,今日被先生唤醒,我们实在惭愧、感激的很!(《老残游记》第一回)
5.「极」类句
」本身就是个顶量副词。「极」类感叹句也是程度副词后置句,「极」一般处于补语位置,其感叹度明显高于「很(狠)」类句。例如:
金生道:「巧极,巧极!又遇见了。」(《儿女英雄传》第三十三回)
你一个弱女子,视如土芥,这就可敬的极了!(《儒林外史》第四十一回)
公孙先生在旁称赞道:「是极!是极!」(《三侠五义》第一O七回)
不然,这一船人实在可危的极!(《老残游记》第一回)
6.「紧」类句
近代的「紧」本是个形容词,其作程度补语,现存史料中可以追溯至元据时期,功能上类似一个程度副词。「紧」类感叹句可以视同程度副词后置句,是一种特色感叹句。例如:
说谎这等像得紧!倘或大哥不信,怎么处?(元据时期·徐仲由《杀狗记》第六出)
这东西那里来的?果是好得紧!(《醒世恒言》卷二十三)
这里太平寺中有个小和尚,还标致得紧里!(《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六)
你那里这们件衣裳?古怪的紧!(《醒世姻缘传》第六十七回)
以特定句式为标记的感叹句
特定的结构可以生成特定的语义,特定的语义可以借助特定的结构来呈现。除了以叹词、语气词和副词为标记的感叹句外,历代汉语都还有一些以特定句式为标记的感叹句。这些特型感叹句由于语用功能单一,其感叹性征往往更加分明,感叹程度也明显加重。
上中古的特型感叹句
上中古时期,汉语的句类正处于发展与变化阶段,功能的分野尚不稳定。即便如此,一些特定句式已在语用功能上呈现出一定的倾偏性,逐渐往感叹句靠拢。这一时期出现的谓语前置型感叹句、叠加型感叹句和独词型感叹句可以视为特型感叹句的代表。其中,谓语前置型感叹句与叠加型感叹句在上古已被较多地使用,而独词型感叹句到中古时期才得到较为普遍的运用。
谓语前置型感叹句即「谓语+主语」型的感叹句。上中古时期,通过谓语前置的方式来构成感叹句的用例较多,其中的谓语传递的是句子的焦点信息,一般就是「感叹中心」。例如:
大哉,尧之为君也!(《论语·泰伯》)
死矣,盆成括!(《孟子·尽心下》)
悲乎,足下!(《古小说钩沉·小说》)
大哉,相乎!(唐·柳宗元《梓人传》)
懿哉,若人!非独诱进于空门,抑亦俾(裨)兴于王化。(《敦煌变文校注·长兴四年中性殿应圣节讲经文》)
至哉,斯语也!(《祖堂集》卷四)
叠加是汉语自古即有的一种语用现象,包括词语的叠加和结构的叠加两种。上中古时期,汉语常借助这两种方式来构建标记性的感叹句。
1.词语叠加型感叹句
词语叠加是用超常量的方式来抒发情感,其所表达的感叹程度显然要比单个词语来得更为强烈。上中古常用名词、动词、形容词以及呼语的叠加方式来表达感叹,偶尔也用叹词重叠来加强感叹意味。此类用例以中古为多见。
例如: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史记·项羽本纪》)
任大喜悦,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古小说钩沉·裴子语林》)
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夫,痛夫!二君,二君!(《古小说钩沉·小说》)
昔秦时拘系无辜,众庶愁怨,咸仰首叹曰:「怪哉!怪哉!」(《古小说钩沉·小说》)
桓温行经王敦墓边过,望之云:「可儿!可儿!」(《世说新语·赏誉》)
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世说新语·文学》)
省奏事,五内断绝,奈何奈何!(《宋书》卷十四)
冤痛!冤痛!(《宋书》卷六十二)
呜呼!呜呼!故语有之曰,诚能慎之,福之根也。(《宋书》卷四十三)
安公!安公!冶与天通。七月七日,迎汝以赤龙。(《搜神记》卷一)
良久,于室隅间有所中,便闻呻吟之声,曰:「哊!哊!宜死。」(《搜神记》卷十四)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唐李白《日出入行》)
敕正事商量,内史李昭德抚掌谓诸宰曰:「大可笑!大可笑!」(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三)
异事异事!圣哉圣哉!(《敦煌变文校注·维摩洁经讲经文(二)》)
2.结构叠加型感叹句
结构叠加型感叹句又可以分为两类:同一句子的叠加和同一句式的叠加。
同一句子的叠加是指说话人将同一个句子连说两遍;
同一句式的叠加是指说话人前后使用相同的句式,表达同一种感叹之情。
单独一个句子或句式可以单纯描述一个客观事实,也可以用以反诘,但一且叠加,句子往往就成了感叹句,并且流露的情感更加深沉和强烈。例如:
忽然大叫,言:「人缚军师!人缚军师!」(《搜神记》卷十五)
慎之哉!慎之哉!(《颜氏家训·后娶》)
当复奈何!当复奈何!(《宋书》卷七)
心奇而无由露,事直而变为枉,岂不痛哉!岂不痛哉!(《宋书》卷八十二)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唐·李白《行路难》其一)
独词型感叹句是指在独立状态下表示感叹的独词形式句,它是说话人对外界刺激最直接的情感反应。
上中古的独词型感叹句主要由名词形容词构成。此类句主观评价性十分明显,或表示赞美,或表示责骂,或表示慨叹,传递的情感都十分强烈。例如: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论语·公冶长》)
子曰:「忠矣。」(《论语·公治长》)
卦成,抵掌叹曰:「妙哉!」(《古小说钩沉·录异传》)
就母索酒,举杯与之,曰:「好酒!」(《古小说钩沉·述异记》)
而为首者以足触詈曰:「疾物!」(《古小说钩沉·笑林》)
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古小说钩沉·汉武故事》)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世说新语·任诞》)
近代的特型感叹句
近代在保留上中古已有的一些感叹句式的同时,又萌生出不少新型的感叹句。与前期的特型感叹句相比,近代的特型感叹句不仅结构多样,而且功能单一,完全属于专有专用的典型感叹句。近代被贴上感叹句专有标签的特殊向式包括以下四种:「代词+AP/VP/NP」式句、「好+(→)个NP」式句、「V/A杀(煞)O」式句、半截式「把」字句。(注:AP是形容词性短语 Adjective Phrase的简称,VP是动词性短语Verbal Phrase的简称,NP是名词性短语Noun Phrase的简称,V是动词verb的简称,A是形容词adjective的简称,O是宾语object的简称)
近代汉语中的一些指示代词经常和名词性词语、形容词性词语以及少数动词性词语构成「这/那NP!」、「你十(这/那)(个)+NP!」、「这等+AP/VP!」这三种常见的感叹句式。
1.「这/那+NP」句
「这/那」和特定的指称对象构成一个名词性短语,经常独立使用,构成一个名词性非主谓句,旨在表明说话者对指称对象的气愤、憎恶、惊诧、赞叹、感激之情。此类句又可分为两种情形:
一种是只有指称对象、没有陈述内容的句子,多因说话者情感表达急促而致;
另一种是既有指称对象,又有陈述内容的句子,这一类的陈述内容一股通过名词前的限定词来表现。例如:
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水浒传》第二回)
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红楼梦》第六十二回)
2.「你+(这/那)(个)+NP」句
这种结构实际上是一种同指性结构,前一个成分通常为第二人称代词,后一个通常是由「这个」限定的定指性名词短语。该结构又分为完整式和省略式。完整式为「你这个NP」,省略式为「你个NP」或「你这NP」,后者似乎较前者常见。无论完整式还是省略式,句子的语用功能和感叹程度基本一样,均表示说话人的不满和斥责情绪。例如:
你这个没训教的子孙!你一个亲娘母儿,你这等江他。(《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八回)
你这个巧嘴的泼猴!我那儿虽不伤命,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几时能见一面?(《西游记》第五十九回)
我那满堂娇儿也!(元据时期·康进之李逵负荆》第一折)
你这妮子!老爷们今天高兴,你又发什么昏?(《老残游记》第十七回)
激得少府心中不胜大怒!便骂:「你这狗才!……」(《醒世恒言》卷二十六)
哎,你个不识忧愁小业冤!(元据时期·郑廷玉《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第一折)
3.「这等+AP/VP」句
「这等+AP/VP」在句中主要作谓语。「这等」表示程度,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这么、那么」;「AP/VP」则以性质形容词心理动词为主。「这等+AP/VP」句表示说话人对说话对象行为性状的高度量主观判断,说明说话对象的行为性状已经超过了说话人的心理预设。例如:
妖狐神通这般广大!(《醒世恒言》卷六)
好是强骗人闺女,这等无道理呵!(明·朱有燉《黑旋风仗义疏财》第一折)
这等可恶!(《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八回)
这孩子这等刁钻可恶!(《醒世姻缘传》第五十八回)
「好+(一)个NP」是近代的一种高频度感叹句式,雷冬平《甚度感叹评判构式「好+(X)个NP」的研究》将之视为一个「对NP所具有的性质进行甚度感叹评判」的构式。其中,「好」是带有感叹语气的程度副词,「一个」为数量组合,M「P」是名词短语(也可以仅有名词),通常指表感叹对象的人或物。
在近代汉语中,这一构式包含了两个具体的格式:源构式「好+个NP」和扩展式「好+一个NP」。从语用上看,该式既可以表示褒义,也可以表示贬义。
1.「好+个NP」句
「好+个P」起源于唐五代,宋以后逐渐盛行。在该构式中,副词「好」是个关键要素,不仅满足了感叹句的基本语义条件,而且具有突出「NP」的作用。例如:
他家好个女儿!(元据时期·无名氏《荆钗记》第七出)
员外,你看好个孩儿也。(元据时期·郑廷玉《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二折)
好个杀人害命的儒家子弟!(《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
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便罢。(《红楼梦》第四十二回)
好个厉害的任太太,真会管教儿子!(《老残游记续集》第三回)
在「好+(一)个NP」结构中,量词「个」有时可被其他量词替换,而整个构式的结构与功能均维持不变。例如:
好一派江景地呵!(元据时期·关汉卿《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第四折)
好位齐整相公!就是大奶奶生的么?(《醒世姻缘传》第五十四回)
一生无病,健饭有力,好一段降汉子的精神!(《醒世姻缘传》第六十一回)
2.「好+一个NP」句
「好+一个NP」则始于宋代,尽管与「好+个NP」结构相近、语义相同,但语用上还是有所差异。该式通过突出数词「一」,激活了原本模糊的数量意义,使语义表达更有针对性,从而增进了感叹强度。例如:
贾节度道:「好一个汉子,这等直气。」(明·陆云龙型世言》第五回)
妈妈,好一个闺女呀!(《三侠五义》第九十回)
周秀才道:「好一个悭刻的人!」(《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五)
我们在此听得多时了,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张姑娘!好一个听说识劝的何姑娘!(《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七回)
「V/A杀(煞)O」式感叹句属于程度补语句,从汉魏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其中的「V/A」为性质形容词心理动词,「杀/煞」为黏合式补语,「O」是指人的名词代词
从结构上看,「V/A杀(煞)O」式大致可分为「V/A杀O(也)」、「兀的不V/A杀O也」、「则被NV/杀O也」、「V/A不杀O么」句等四种。
1.「V/A杀O(也)」句
「V/A杀O(也)」句中的形容词「A」多是性质形容词动词「V」多为心理动词,「O」一般为第一人称代词,感叹的焦点在「V/A」上。例如:
羞杀我也!(元据时期·秦简夫K东堂老》第四折)
这个是我父亲母亲,您孩儿穷杀也!(元据时期·武汉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第三折)
吁!灵春,思量杀我也!一股鸾钗半边镜,世间多少断肠人!(元据时期·纪君祥《赵氏孤儿》第三折)
天么,天么!可不冤屈杀了我罢了!(《金瓶梅词话》第十二回)
老弟呀,痛快煞我了!这才叫话,这才叫人心,这才叫好朋友!(《儿女英雄传》第十九回)
2.「兀的不V/A杀O也」句
兀的」是近代特有的语气副词,在「兀的不V杀O也」句中只起加强语气的作用,而「不」起反诘作用。经过「兀的」和「不」的双重渲染,「兀的不V/A杀O也」感叹句的肯定意味更浓,感叹程度更强。例如:
这妮子也向着他,兀的不气杀我也!(元据时期·乔吉玉箫女两世姻缘》第三折)
兀的不闷杀我也!(元据时期·关汉卿《望江亭中秋切鲙》第二折)
兀的不痛杀人也儿共女!(元据时期·关汉卿《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第二折)
天那!兀的不是活活坑杀我也!(《醒世恒言》卷二十五)
3.「则被NV/A杀O也」句
「则被NV/A杀O也」句增加了表遭受义的「被」字,不仅使感叹对象具有定指性,更表明了其情感的不如人意。句中的「则」是个语气词,只起强化语气的作用。例如:
元来如此!则被你瞒杀我也,哥哥!(元据时期·无名氏《冻苏秦衣锦还乡》第四折)《元曲选》
玉壶生,则被你痛杀我地!(元据时期·武汉臣《玉壶春》第三折)
我那满堂娇儿也,则被你想杀我也!(元据时期·康进之《梁山泊李逵负荆》第三折)
4.「V/A不杀O么」句
清据时期,随着「V/A杀」式出现频率的下降,「V/A不杀O么」作为一种新形式应运而生。「V/A不杀O么」句中,否定副词「不」插在「V/A」和「O」之间,表反诘作用。
在句中,「V/A不杀O么」一般整体用作谓语,通常前有由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充当的主语。不过,此类句在清据时期的分布并不广。例如:
看着你这腔儿疼不杀人么!(《醒世姻缘传》第三十九回)
自己悔不杀么!(《醒世姻缘传》第四十八回)
这恼不杀人么!(《醒世姻嫁传》第七十八回)
这羞恼不杀人么!(《醒世姻缘传》第八十三回)
半截式「把」字感叹句即「S+把+O!」类句(S是主语subject的简称),又称后段空缺的「把」字句,是近代汉语中的一种特有句式。从结构角度看,此类句脱胎于「把」字句,但省略了谓语成分;从表达角度看,它是一种用于詈骂的感叹句,一般见于口语体。
1.半截式「把」字句的句法特点
与一般「把」字句不同的是,该句式后段缺失,只有前段和中段。前段由第一人称单数形式充任主语,绝大部分为「我」、「咱」或「俺」,有时候可以省略;中段由「把」加名词性短语组成,名词性短语通常为「人称代词指示代词量词+名词性成分」,其中人称代词无一例外地为第二人称代词「你」,指示代词一般为近指代词「这」,偶尔是远指代词「那」,人称代词指示代词有时可单独省略。例如:
我把你个肉眼凡胎的泼物!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这是我师父抛来的莲花,你也不认得哩!(《西游记》第八回)
把你这该死孽障!你把左道惑弄姜子牙,使他烧毁「封神榜」,令子牙保纣灭周,这是何说?(《封神演义》第三十七回)
我把这个忤逆禽兽!你老子病了这两三个月,你是通不到跟前问他一声。(《醒世姻缘传》四十一回)
俺把你这厚脸的畜牲,医书也未读过,又不晓得脉理,竟敢出来看病,岂非以人命当耍么?(《镜花缘》第二十二回)
俺把你这没良心的!你看俺们这样落泪,你不伤心也罢了,为何反倒满面笑容?(《镜花缘》第六十八回)
我把你个不识人敬重倒运鬼奴才!(清据时期·李百川《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
2.半截式「把」字句的语义特点
从整体上来讲,半截式「把」字感叹句是一个语义自足的句式,只突出责骂的对象,并不强调对说话对象具体的处置方式和处置结果,代表的是一种情绪上或意念上的处置,这种弱化的处置语义由「把」字承载,而后段空缺的谓语成分(谓语性动作)没有必要补足,因为句式本身就带有虚化了的处置意味。整个句式用来表达憎恶、斥骂、愤恨、嗔怪等语义
第一人称「我」是对话中詈骂行为的发出者,主观性强,便于直接抒发说话人的感情,与后面的名词性短语仍然构成「施事受事」关系,但略显模糊,有时需要紧接该句式抛出某个动作表示处置。充当「把」字宾语的名词性成分通常必须是有定的,具有极强的针对性,一殷是说话人詈骂的对象,代表被贬低的人物,多由动物名、卑贱的称谓语充当。例如:
我把你这个孽畜!若到边前,这一棒就打死你!(《西游记》第四十九回)
你上来!你上来!我把你这个孽障,直打杀你!(《西游记》第五十三回)
我把你这伙毛团!甚么「好机会」!吃吾一棒!(《西游记》第七十九回)
3.半截式「把」宇句的语用特点
在不同语用层面上,半截式「把」字句兼属特殊的处置句和特殊的感叹句。它不仅具有处置句和感叹句的常规语用功能,还具有自身特殊的语用功能。
半截式「把」字句生存的适宜语境是:说话人断定某人具有某种不良属性,并力图加以评议和处置,由于情绪的激烈和语势的急促,临时造成谓语动词的缺失。因此,此类句的前面通常会出现一些煽情性的词语,如「骂道」、「大怒道」、「大喝道」、「冷笑道」等,后面则往往会点明引发詈骂行为的原因。例如:
他就忍不住……高叫道:「我把你这伙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趁早儿将来还我!」(《西游记》第十七回)
他……高声骂道:「我把你个大胆的泼猴!怎敢这等欺人!偷了宝贝,伤了眷族,杀了神兵,又敢久占洞府!…」(《西游记》第三十五回)
只听白玉堂一声断喝道:「我把你这两个淫尼,无端引诱人家子弟,残害好人,该当何罪?……」(《三侠五义》第七十七回)
显然,用「把」字的作用是强调说话人行为的主动性和针对性,谓语部分空缺则是为了让话语焦点从谓语动词向「把」字结构倾斜,突出感叹成分。因此,整个句子的主观色彩更突出,感叹程度更强烈。
半截式「把」字句另一特殊语用功能是使句子重心固定下来,以区别于一般「把」字句表达重心不固定的情况。在此类句中,表达重心只能有一个,即「把+宾语」结构,其中的感叹焦点又可分为主焦点和次焦点:「你这(个)NP」是主焦点,而「把」字是次焦点。
感叹句的语义模式
感叹句的深层语义结构包含致感因子、感叹对象、感叹中心三个要素,感叹句的语义模式具有非线性,并不能用简单的公式「致感因子+感叹对象+感叹中心」来表示。
对感叹句来说,以上三个要素并非都是必有要素:感叹中心是感叹的焦点内容,是必不可少的;感叹对象大多时候是确定的,但有时候也可以隐含或模糊:致感因子通常表现为某种事件、某个事物或事物的某一属性,除了直接出现在感叹句的句子结构中,大多数情况是隐含在篇章或情境之中。
三要素句
三要素句即致感因子、感叹对象、感叹中心俱全的感叹句。这类句子在实际语境中并不普遍。正因为三者齐全,感叹中心反而受到削弱,整个句子的感叹强度也偏低。因此,三要素句是一种相对平淡的感叹句。例如:
俺骑着这驴儿,独自行走,好不凄凉也!(康海《中山狼》第一折)
人说二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点儿都不漏缝,真正斩钉截铁,怪不得没有后世。(《红楼梦》第八十八回)
两要素句
两要素句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感叹中心+感叹对象」句,一种是「致感因子+感叹中心」句。由于感叹对象或致感因子的缺失,感叹中心遂成为情感信息的焦点所在,而全句的感叹程度也随之增强。在历代语料中,两要素句都是常规性感叹句,以「感叹中心+感叹对象」句最为普遍。例如:
好一个活泼泼的金色鲤鱼。(《醒世恒言》卷二十六)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红楼梦》第三回)
那褚迭三最是一个不堪的下流东西!从前在城里充医生,甚么妇科、儿科、眼科、痘科,嘴里说得天花乱坠。(清据时期·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八十六回)
单一要素句
单一要素句即所谓的感叹中心句。句中致感因子和感叹对象的缺位往往是预设或省略的结果。由于感动中心聚焦了句子的所有信息,因此整个句子的感叹程度要明显强于三要素句和两要素句。单一要素句对语境的依赖性较强,也较为常见。例如:
老军道:「忒过分了!」(《醒世恒言》卷十)
……连声说道:「唬杀我也,唬杀我也!」(《三侠五义》第二回)
感叹句的句类标记
自问世以来,汉语感叹句总体走的是一条标记化之路:从无标记到有标记,从少标记到多标记,从单一标记到复合标记。尽管无标记或隐含标记的感叹句依然存在,但并不能动摇标记性感叹句的主体地位。当然,标记句的主体地位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长期积累的产物。
句类标记的多元化
上古汉语的感叹句主要用叹词来标记。到了中古特别是进入近代以后,感叹句的标记方式呈现多元化趋势,叹词、语气词(见句末语气助词)、副词以及特定句式等都成为感叹句常用表达手段。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副词标记和特定句式标记。
程度副词由于具备[ +主观,+强调,+程度差异 ]的语义特征,符合感叹句的基本生成条件,加之数量众多、位置灵活,迅速在中古以后压倒叹词和语气词,成为感叹句的一种主流标记,并最终为现代汉语感叹句奠定了句类标记的基础。
而特定感叹句式的萌生与定型是感叹句在句类标记方面的一个重大进展,奠定了感叹句在汉语四大句类中的地位。述语前置式感叹句、叠加式感叹句、「代词+AP/VP/NP」式感叹句、「好+(一)个NP」式感叹句自定型以来一直使用至今,并直接引导了现代汉语中的一些新型的感叹句(如「好你个NP!」句)。
句类标记的明晰化
上古感叹句基本没有专属的句类标记,一些常规标记如叹词、语气词由于为多种句类共用,标记性不够明晰。
中古往后,叹词和语气词在感叹句中的使用率逐渐走低,而副词和特定句式的使用率不断提升,并呈现出专属性倾向。这实际上昭示了感叹句标记的明晰化趋势。实际语料也证实:中古以后的感叹句大多是有显性标记的典型感叹句,而显性标记越明显,也就意味着句子的感叹性越强。
感叹句的情感特征
相较其他句类而言,感叹句最显著的特征不在于形式的多元化,而在于情感表达的丰富性,几乎可以囊括人类所有的情感,这是其他句类无法比拟的。在实际运用中,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又呈现出多种特征。
情感类型的多样性
感叹句的情感类型丰富,情感种类多样化,消极类情感类型尤其丰富。有的时候,一个感叹句表达的情感类型不止一种,因为人的情感是复杂多变的,准确理解一个感叹句的情感必须结合语境、结合说话人的心理仔细揣摩。
感叹句作为语言交际中的一种重要句类,在一定的交际中能传递什么样的感叹信息,总要受到交际语境的制约,不同的语境中所表达的情感信息往往是不同的。
感叹句情感类型的丰富性不仅体现在情感种类的多样化,还体现在同一句子形式可以表达多种情感类型,体现在特定情感类型不囿于单一句子形式上,也就是说,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具有超符号性。情感表达的超符号性即一个感叹句表达的情感与句子表面的语义可以不同甚至是相反的。
情感表达的差异性
由于所承载的句法格式和语境的不同,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往往表现出种种的差异性:不仅形式不同的感叹句表情不同,形式相同的感叹句的情感表达也存在差异。另外,使用不同句法手段的感叹句在表达情感时还存在着不平衡性,有的只表达消极情感,有的以表达消极情感为主,有的既能表达积极情感又能表达消极情感并且不存在主次之分。
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差异主要体现为以下三种情形:
其一是异构异义句,即不同的感叹标记构成的感叹句表达的情感类型不同。
例如,「半截式『把』字感叹句」只表消极情感,「好+(一)个NP」感叹句既可以表示消极情感,也可以表示积极情感。又如,不同的叹词表达不同的情感,如「」表示「愤怒和鄙斥」,「呀」主要表示惊讶。这种异构异义的情况说明了某些感叹标记在表情上具有专属性,是某种情感类型特定的表现形式。
其二是同构异义句,即同一种句法形式的句子,所表达的情感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例如,「兀的不AP/VP杀O也」感叹句既可以表示悲痛,又可以表示欢快,还可以表示愤怒、得意、惭愧。导致这种差异的原因在于「杀」前形容词或动词的情感差异。
其三是异构同义句,即相同的情感类型可以由不同的句法形式来表达。
例如,在近代的感叹句中,消极情感至少可以由「唗、咄、呸、啐」叹词句、「我把你这(个)NP」、「你+(这/那)(个)+NP!」、「则被AP/VP杀O也」等不同的句子来表达。
情感表达的倾偏性
感叹句情感表达的倾偏性体现在不同感叹标记表达的情感类型存在不平衡性。一些特定的感叹句式,有的只表达消极情感,有的重在表达消极情感,有的既能表达积极情感又能表达消极情感。
例如,「我把你这(个)NP!」、「你+(这/那)(个)+NP!」、「什么NP!」、「则被NV/A杀O也」等句式只表达消极情感,名词独词句和「这/那NP!」句主要表达消极情感,而副词标记感叹句和「好+(一)个NP」句既可表达积极情感,又可表达消极情感,并且无明显的主次之分。造成这种不平衡性的原因主要在于语法手段使用频率的差异。
感叹句的情感指向
根据情感的指向对象,情感可以分为指向自我的情感、指向对方的情感和指向谈话内容的情感。与之相应,感叹句的情感指向也可分为指向自我的情感、指向对方的情感和指向第三者的情感等三种。
情感指向自我
指向自我的情感指句子的情感指向自身,纯粹是为宣泄说话人自身的情感,不具体关涉其他人或事。例如:
谁想今日成合了我侄儿白士中这门亲事,我心中可煞喜也!(元据时期·关汉卿《望江亭中秋切鲙》第一折)
娘娘不觉失声道:「啊呀包卿,苦煞哀家了!」(《三使五义》第十五回)
情感指向对方
指向对方的情感是指说话人的情感因听话人而生,并直接针对听话人的某个属性或某种行为,表达对听话人的亲昵、厌恶、愤恨等情感,通常出现在对话体中。例如:
将军,你好小觑人!(元据时期·无名氏《博望烧屯》第一折)
西门庆骂道:「我把你这贼奴才!你说你在大门首……」(《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五回)
情感指向他人
指向第三者的情感是指感叹对象指的是听说双方都知道的第三者。当感叹对象在句中出现时,情感指向是明角的;当感叹对象隐含时,情感指向则需要根据语境来辨别。例如:
西门庆听毕,便大笑将起来,道:「他既要你替他寻个好主子,却怎的不捎书来,倒写一只曲儿来,又做的不好。可知道他才学荒疏,人品散荡哩!」(《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六回)
贾母来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来着了。」(《红楼梦》第五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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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修订时间:2024-12-25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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