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城守纪》是清朝
韩菼编著的一本小册子,主要内容记录江阴城在清兵入关后自主抗清历史。书中除韩菼编写的《江阴城守纪》两卷外,还收录了
许重熙《江阴守城记》、南园啸客《平吴事略》、戴田有《扬州城守纪略》三篇文章。内容都是江南百姓抗击清军的事件。
目录
序………………………………………………………………………………………(一)
江阴城守纪目录
江阴城守纪卷上卷上…………………………………………………………………(一)
江阴城守纪卷上卷下…………………………………………………………………(二七)
附录
江阴守城记……………………………………………………………………许重熙(三九)
平吴事略……………………………………………………………………南园啸客(四三)
扬州城守纪略…………………………………………………………………戴田有(五一)
内容梗概
韩菼「自序」有云:「菼少游戚氏(按指戚勋,江阴一战中是参谋。城破后,自焚殉节。)殉节地,长谒阎、陈二公祠,耳其事。……嗟乎!乙酉之事,不忍传,实不忍不传;所当讳,实不当尽讳者也。搜罗散逸,删烦去复,汇为一编」。
盖以事系月日,大书分注,比他书为详。书后今加一附录三,首为许重熙「江阴守城记」一卷,同记一事,较为简约。重熙,江阴人,因系明人,口吻与「韩纪」有异。
其馀两种「附录」,一为南园啸客「平吴事略」,一为戴田有「扬州城守纪略」。「平吴事略」一卷,杂记南明乙酉清兵南下陷苏州、嘉兴、松江诸郡县事。南园在吴县城内,题「南园啸客辑」,作者或即吴县人氏;文中有记「至康熙初」事,乃系清人托名耳。「扬州城守纪略」一卷,原称「弘光乙酉扬州城守纪略」,略作今名;记史可法守城死节前后事,可与第二四〇种「青燐屑」互读。戴名世,字田有,桐城人;清康熙己丑(四十八年)进士,官编修。生平留心有明一代史事,因纲罗放失、徵访遗老,考求故事,折衷一是;是编祗是其中之一而已。其述史可法之死,大节凛然,不取诸家传闻之说,具见特识。后因所著「南山集」用「永历」年号,竟坐「大逆」受戮。
全文内容
序
江头片壤,沾国家深仁厚泽,百有馀年矣。茅檐耆老,每谈乙酉[1]撄城[2]事,无不痛当时殉义之烈,而议当时梗化之非[3]也。胜国[4]天下亡于逆闯[5],本朝[6]入关讨贼,率土归仁,乃弹丸下邑、虮虱[7]编氓[8],偏欲从新朝革命之馀,为故国回天之举;识时命者,万万不出此。顾明季纲常节义,诚所难言[9];而此区区者,独能顾纲常、思节义,甘以十万人之肝脑,同膏八十日之斧钺[10]。使当流寇横行之日,燕京如此,必将众志成城;列郡如此,何至势如破竹。由此而论,虽昧则天命,抗王师亦有足多者。故谓之愚,则诚愚;谓之忠,则未始[11]非忠也。菼少游戚氏[12]殉节地,长谒阎、陈二公祠,耳其事,间访其书,乡人以事关兵燹[13],多所畏忌。嗟乎!乙酉之事,不忍传,实不忍不传;所当讳,实不当尽讳者也。圣朝宽大,国史褒忠[14],近复微臣锡以[15]通谥[16]、士民许以祠祭,匪[17]曰仇之,直甚予之。若遗闻纪略等书,上诸輶轩[18],必收宬阁[19],亦何嫌何疑,而令当时轶事演没不传耶!因不自揣,搜罗散逸,删烦去复,汇为一编;发烈士之孤忠,彰圣朝[20]之盛德,周顽、殷义,一视同仁。阅是编者,可以风矣[21]。
时康熙乙未孟冬月,长洲慕庐氏韩菼谨识。
注释
《明史·云南土司传一·云南》:“时城中食少,士卒多病,寇至,都督谢熊、冯诚等撄城固守。”
2、1645是农历乙酉年(鸡年)。
3、
梗化:谓顽固不服从教化。作者是清朝人,文章自然以清政府角度措辞。
《水浒后传》第一回:“那地方原是蛮荒徼域,人民梗化,不遵法度。”
4、
胜国:被灭亡的国家。一般是本朝说前朝,称为胜国。相对于下一个朝代,则曰昭代,即本朝也。例如,殷商是胜国,则周朝是昭代;明朝是胜国,则清朝是昭代。诸如此类。
明张岱《夜行船》云:灭人之国曰胜国,言为我所胜之国也。
5、指闯王李自成致使明朝崇祯皇帝上吊而死,明朝亡乱。
6、本朝:指清朝。作者是清朝人,文章自然以清政府角度措辞。清兵入关别描写为入关讨贼。
7、虮虱:虱及其卵。比喻卑贱或微小。
晋代葛洪《抱朴子·吴失》:“笑虮虱之宴安,不觉事异而患等。”
唐代武元衡《行路难》诗:“休说编氓朴无耻,至竟终须合天理。”
9、明季纲常节义,诚所难言:指清兵入关后,前明大量文臣武将降清献城,纲常节义不堪言评。
12、戚氏:指戚勋,江阴一战中是参谋。城破后,自焚殉节。
13、
兵燹:燹,野火。指因战乱而遭受焚烧破坏的灾祸。。
14、指清政府后来对抗清的领导者进行了褒奖、赐谥、修祠。
《庄子·列御寇》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
16、通谥:是指谥号制度的一种。谥法成系统后,文臣武将谥号分别以文、武两字开头,还有一种就是文武大臣通用的曰通谥,以忠字开头,后跟文、武、定、烈、简、肃、毅、敬、等字。抗清三公——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分别赐谥“忠烈”、“烈愍”、“节愍”。
18、
輶轩:yóu xuān,古代使臣的代称,指代清朝的高官,甚至皇帝。
19、
宬阁:古代藏书的屋子。明清时专指皇宫收藏文书档案的地方。
《清史稿》乾隆间,定实录、圣训归皇史宬。
20、指清朝
21、风:歌颂,表扬
魏曹植《孟冬篇》:孟冬十月,阴气厉清。
卷上
长洲慕庐氏韩菼编
江阴,古
延陵[1]地。春秋属吴公子札[2]。战国时,楚封
春申君黄歇。自汉迄元,为乡、为县、为国、为望、为军、为州、为郡、为路,沿革不常。明隶南直之
常州府。其地北滨大江,东连
常熟,西界
武进,南界
无锡、
阳湖。南北相去七十里,东西相去百四十里。中峙三十三山,为田一百十三万亩,输[3]粮六万馀石,出赋十馀万两。盖江以南,一剧邑[4]也。东关外,旧设朝阳驿,苏、松、浙、闽赴京之冲途[5];黄山港[6]通大洋,顺风一日夜即至,洋船俱泊于港。故屡被[7]倭寇,亦江防之要区矣。南干龙[8]入中国一支,尽于江阴,巨区之火,溢于
芙蓉湖。由申、夏二港[9]注之江,则邑乃山水交会之地。
洪武初,驻驆[10]瞰江山,尝有建都之议。鹅鼻截江,火脉直射金山,采石[11]以下,第一重门户。元设万户府,明命吴桢、
吴良等统重兵镇守,规其形势,诚南都[12]之藩卫也。风俗淳厚,敦礼让,崇气节,不屑屑以富贵利达为事。故名公巨卿外,代产仙佛及畸人。即有明一代事,论洪武初,焦故人只鸡斗酒,与帝班坐,不肯受官。徐麒诏徵谕蜀[13],复命辞职,帝命举朝饯行。
正德朝,黄御史安甫、史御史良佐、黄主事昭,称殿前三虎。
天启诏朝狱者十三贤,江邑缪文贞、李忠毅居其二。
鼎革时[14],陈震亨殉节泗陵、朱养时殉节
舟山、胡熙云殉节
海虞。其他孝悌节义之事,志不绝书,如周兰等之御海寇、吴兑等之御倭寇,编氓贱隶,皆知取义成仁、捐躯报国,岂锺毓[15]之气使然耶?亦渐染有素也云尔。
注释:
1、延陵:古邑名,为春秋吴公子季札所居之封邑。
2、札:吴公子季札。
3、输:输出
4、剧邑:巨,大。指富饶的大城。材剧志大,闻见杂博。——《荀子·十二子》
5、冲途:要地。
6、黄山港:江阴市一水道。
7、被:遭遇,遭受。秦王复击轲,被八创。——《战国策·燕策》
8:南干龙:倭寇名。
9:申、夏二港:江阴两个连入长江的口岸。
10、驆:古同“跸”。泛指帝王出行的车驾。驻驆瞰江山,意指洪武帝朱元璋曾亲自到过这。
11、采石:指采石矶,是长江三大名矶之一。
12:南都:指南京。明朝初年定都南京,永乐年间迁都北平,改北平为北京,南京作为陪都,亦被称为南都。
13:诏徵谕蜀:指去四川诏御。
14:鼎革:建立新的,革除旧的。旧时特指改朝换代。
15:锺毓:既钟毓。指美好的风土诞育优秀人物。钟灵毓秀。
万历五年,大水。六年,虫荒。八年,大水。九年,海溢。十一年,大水。十四年,大水。十五年,水灾,民食草木。十六年,旱灾。十七年,大旱。二十一年,雹灾。二十三年,水灾。二十四年,水灾。二十六年夏、秋,雨灾。二十七年,久雨,无麦。二十九年,无麦。
天启四年,久雨江涨,麦尽漂末。五年,无麦。六年,旱蝗。七年,虫食麦禾。
崇祯二年秋、冬,不雨。三年,二麦萎末,菜尽伤。五年夏,旱。六年,潮冲圩岸,伤人;九月,风变,田禾若扫。七年夏,旱,麦郧;秋,大雨,损稻。□年二麦尽,青虫食禾。十一年,大风,损麦;秋,旱,蝗起,原野成空,复食麦苗。十二年,旱,蝗。十四年,大旱。
崇祯二年,城鸣。十二年,雨赤小豆;四月,虫聚,鸣于天。十三年,虎至,伤人。十四年,虎又至,捕得之。十五年,河㘞鸟见㘞[1],一名㘞骝,形不甚大,声如儿啼,在城内外哀鸣一日。邑令
吴鼎泰叹曰:此城将有兵祸!十七年,民家晓起,皆有黑圈记其门,或于釜底画梅一枝,一夜殆遍。五里亭平地出虎,大如犊,而势甚猛,伤人颇多;逐至百丈地方,跳河淹水中,渔妇刺杀之。
慕庐氏[2]曰:
嘉靖、
万历以来,
佥壬[3]柄国,阉势滔天,士气不扬,人理灭绝。历朝末季,未有如明之失政者也。人事变于下,故天象应于上。天人交弃,虽有孝子、慈孙,安能挽回造化哉!
大清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五月改元),明亡。
三月二十日,闯贼破燕京,思皇帝殉社稷,明至此亡。
注释:
1.、㘞:huò,音火。象声词。
2、慕庐氏:作者韩菼,别号慕庐。
3、佥壬:小人;奸人。佥,通“ 憸 ”。
四月,平西伯
吴三桂将援京师,未及而陷,令副将等走清朝乞师。世祖[1]命
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授奉命大将军印,锡以御用
纛[2]盖,星夜进发,遇贼将唐通于
一片石,邀击之,斩百馀人,贼遁。三桂率属迎谒,乃入关。闯贼率马步二十馀万,自北山横亘至海,列阵以待,大风迅作,尘沙蔽天,呼噪奋击,追杀至四十里,贼遁走燕京。因晋三桂爵为
平西王[3],命统马步一万,追杀流贼。
注释:
1、指顺治帝,顺治是清朝第三位皇帝,但是是清朝入关的首位皇帝。所以称世祖。
2、纛: dào 帝王车舆上的饰物。
3、吴三桂明崇祯时为辽东总兵,封平西伯。
山海关大战封平西王。
五月初一日,摄政王直趋
燕京,所过州县,官民并开城迎降。及至京城,贼[1]已焚宫殿西遁。明文武官出迎五里外,王[2]进
朝阳门,老幼焚香跪迎,入
武英殿受贺,传檄安抚
畿甸[3]郡县,即具疏[4]迎世祖。九月,驾至燕京,为
崇祯帝发丧,以礼改葬,追谥曰庄烈愍皇帝[5]。躬祀郊坛,告祭庙社,御
皇极殿受朝。
慕庐氏曰:中国无主,臣民推戴,诚所谓天与人归,得天下之正,古今未之有也。
注释:
1、指李自成
2、指摄政王多尔衮
3、畿甸:指京城地区。
《周书·萧詧传》:“昔方千而畿甸,今七里而磐萦。”
4、具疏:备文分条陈述。
唐 韩愈《唐故江西观察使韦公墓志铭》:“公将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国,不足於资,宜上请,安有卖官以受钱邪?’即具疏所以。上以为贤,命有司与其费。”
5、崇祯帝朱由检谥号。
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
凶问[1]。市井不逞之徒,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抢掠焚劫,杀人如草。县主
无如之何,乃恳诸生中老成硕望者,同学师分往各乡,谕以理义,动以利害。东北滨江一带,许学师晋、诸生陈明时;正东,徐学师廷退、诸生章经世;西乡,冯学师厚敦、诸生吴幼学;南乡,邑绅汤澄心、诸生张鼎泰。典史阎应元单骑至申港,解谕之。
注释:
1、凶问:死讯;噩耗。指明朝京城失陷的消息。
五月十五,
史可法、高得功、
刘良佐、
马士英等集北来臣民,迎立
福王朱由崧于
金陵,称明年为宏光元年。
慕庐氏曰:时当国破君亡,南北隔绝,援立亲藩,冀延宗社,在可法不可谓非忠于明者!
大清顺治二年乙酉(南都称宏光元年、福州称隆武元年),大清兵南下。
福王荒淫无度,诸臣复不一心。五月,
豫亲王多铎等统兵南下,连克淮扬,直抵江宁。福王奔芜湖,公侯阁部文武臣僚二百馀人、马步兵二十三万八千有奇[1]皆降。
注释:
1、有奇:还有零头。
福王之立也,江阴白眼狂生
李介立名寄者,欲进中兴三策。时登妯娌山,观星象,痛哭而返,知天意已难回矣。
大兵南下,
典史陈明遇、
训导冯厚敦、
都司周瑞珑等纠集绅士,于五月十五日早拜牌集议,募兵勤王,而事无由集,挥泪而散。
豫王于南京戏饮,遣贝勒
尼堪等追福王于芜湖。知广昌伯刘良佐勤王兵到,豫王遣一将统兵三百擒之。良佐叩头乞降,请擒福王赎罪。福王闻信,先往
太平府刘孔昭家,刘不纳,遂奔坂子矶
黄得功营。得功曰:陛下死守京城,臣可借势,奈何轻出!二十五日,良佐至,得功怒,不甲而出,单骑驰北营,隔河骂曰:我黄将军志不受屈。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曰:我无能为矣!归营,拔剑自刎。良佐入其营,与总兵
田雄、
马得功缚宏光以献,豫王执之北去。
御史
刘光斗,
武进人;大兵南下,诣军前降,
豫亲王命安抚常州各属。檄至,江阴独不应。
之骥,进士,福建莆田人。崇祯十七年到任,不解江南语,众号林木瓜。时,郑帅率流兵千人过境,头裹红罗,始则携小盐包,百姓争买;启视,中有金银货宝,而兵不知也。盖淮扬巨室,载以避乱,为所掠得者。继乃纵兵士掠城外,百姓汹汹争城而入。兵欲劫城,幸之骥与郑帅同乡,出谒之,彼此燕语,继以痛哭,遂肃然无犯。之骥乃哭庙,解印绥去。时,五月二十五日也。
参将张宿、海防程某、
县丞胡廷栋、
学使朱国昌、兵备马鸣霆去任。
刘光斗劝降,宿以义不可从,慷慨谢任。程、胡亦去之,朱与马潜逸。诸生日诣学宫,相向哭。
六月,士民以邑无官,推士英权知县事。士英潜通光斗,缴印册,并解
帑金、献善马,备极谄谀,扬扬以县令自居。
亨,豫人,乙科进士。时,豫省未入版图,乃先诣军前纳款者。先四日,有飞传骑檄至,士英失望,令居民养于察院中。满城汹汹,欲为拒守计,以器甲
刍粮未备,不敢遽发。二十四日,亨至,纱帽蓝袍,未改明服。年颇少,不带家属,止有家丁二十馀人。亨入空署,
耆老八人入见。亨曰:各县已献册,江阴何以独无?耆老出,遂谕各图造册,献于府,转送于南京,已归顺矣。旋出谒上台,莫主簿亦以
参谒出,先归,乃传
薙发之信。民情惶惶,
俟县令归,一决可否。
先是,福建勤王师为清兵以败,有鸟船三只逃至江上,贱售器物,江民争买,北州尤多。二十六日,亨下令收之,
豫王下令,江阴限三日薙发。二十七日,常州太守
宗灏差满兵四人至,居
察院中,亨供奉甚虔。
二十八日,亨出示晓谕,申严法令。
二十九日,北州乡耆何茂、邢叔、周顺、邢季、杨芳、薜永、杨起、季茂、辛荣等公呈请县
详宪留发,亨大骂不已。众哗曰:汝是明朝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来做清朝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亨无如何,听之而已。
清晨,亨
行香,诸生百馀人及耆老百姓从至文庙。众问曰:今江阴已顺,想无他事矣。亨曰:止有
薙发尔。前所差四兵,为押薙发故也。众曰:发可薙乎?亨曰:此清律,不可违。遂回衙。诸生许用等大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决不可薙也。适府中檄下,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亨命吏书示此言,吏掷笔于地曰:就死也罢。享欲笞之,共哗而出。
下午,北门少年素好拳勇,闻之
奋袂而起,各服纸册,蒙以棉袄,推季世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等为首,鸣锣执械,扬兵至县前,三铳一呐喊。至县后,亦如之。四门应者万人。亨犹坐堂上,作声色,怒叱从役收兵器。众呼曰:备兵所以御敌,收之反为敌用,死不服。适亨老师无锡效顺之苏提学(一作旧学使宗敦)遣家人来贺喜,从私署出,在堂上骂曰:尔这些奴才们,个个都该砍头。众人诟曰:此降贼仆也!奋臂殴死。将头门、二门八扇,于
丹墀内,焚其尸。亨出,欲亲执首事者。众不逊,直前裂其冠服。莫主簿惧,踉跄走匿。亨怯,许众备文详请免薙,众遂散。亨闭衙,急驰书于宗太守,并嘱守备陈瑞之飞报徵勦。
临晚,县吏密告曰:自汝等散后,亨即传我备文详豫王,请兵来杀汝等;已马上飞递去矣。众怒,遂入署。以夏布巾系亨之颈,拽之曰:汝欲生乎、死乎?亨曰:一凭汝等。乃拘亨于宾馆。抵暮,亨向举人夏维新疾呼解救,众恐宵遁,因送亨于维新(或云走避乡绅曹子王家)。是夜,诸生沈曰敬等十三人集议覆上台,亨意欲多杀树威。议不协,遂散。
次早,方亨回署,闭衙不敢出。阖邑闻风响应,四乡居民不约而至者数十万计。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无憾。有不至此,共讦之。分队伍,树旗帜,鸣金进止,集教场,议战守,填塞道路,容足无处,分途出入,自辰至酉方息,合城罢市。亨惶急失措,乘肩舆登
君山安民,诡称江民义勇向误于陆承差杀一警百之说。众收陆,陆举家遁,毁其酿具、什物。秋毫不染指,有窃一鼎者,立斩以徇。宗太守行文解谕,拒不纳。士民等设高皇帝位于明伦堂,誓众起师,亨亦同誓称戈。各保赴县求发火药、器械,亨亦首肯。实乃潜驰书于宗太守,称江阴已反,急下大兵来勦。时城门已诘奸细,搜得书,将使者脔之;入内衙,携亨出,并搜获莫主簿。莫恳降为明官,众不信,均下之狱。众曰:既已动手,同察院中有满兵四人押薙发者,盍杀之。于是,千人持鎗进院。四兵发矢伤数人,众欲退;有壮者持刀拥进,兵返走,一堕厕中、一匿厕上、一躲夹樯、一跳屋上,俱被提出。先是,四兵到府,伪作满状、满语,食生物,小遗庭内,席地而卧。至是,入内见床帷、
灶釜颇精丽,顿作苏语曰:我本苏人,非□子,乞饶性命!众磔之。临死曰:莫主簿令我来,今害我。
是役也,有典史
陈明遇者,素长厚,与民无怨,众拥为主而从其令。
先是,兵备曾化龙闻流寇至,造见血封喉弩,悬三、四间屋。兵备张调鼎亦铸大抱,储火药。至是,皆发之。
距城三十里者,各保咸领乡兵入城,令于夏港葫桥相地扎营,防清兵西来。临晚,方散。
忽传大兵由杨舍进,众疑杨舍守备沉廷谟曾赴县薙发,必为之向导,合城鸣金纠众,奋勇争拒。至东城,知讹传,乃返。适本营守备陈瑞之乘马赴东关,众怒其纳款、谋升参将,且代方亨申文请勦也,詈辱之。瑞之拔刀策马返,哗而进,杀其负纛一人、马二疋,瑞之亦伤,夜与其子越城遁(或云:众欲推为主,瑞之不从,甫出,以鎗刺之,跃屋上,趋出城,伏于豆田内)。
是早,执瑞之妻孥下狱。上午,城外兵缚瑞之父子来解,亦收禁。
士民议曰:我等誓死守城,其老弱妇孺与不能同志者,宜速去。由是,城门尽闭,议守、议战、议更五方服色旗号、议借黄蜚为外援、议请阎典史为主将,持论纷纭,各出一见,日无宁晷。
发林令所藏封库藏赡军,不足;徽商程壁捐饷三万五千两,陈典史拜而纳之。入暮,又报大兵由常州抵申港,民兵争出御之。城中戒严,恐外兵乘虚,灯火彻夜,互为盘诘。漏二下,盘获细作时隆,命拘之狱。
黎明,士民齐集公堂,明遇同游巡守备顾元泌
会鞫时隆,供称伏兵在城七十馀人,奉太守令,每人给火药四斤、银四两、开元钱一百二十文,约于初八夜举火为号,外兵望火杀人,招词凿凿。当获羽党四人,枭示。亟往菴观及空隙地,搜获六十有奇,复词连武弁王珑;珑遁,收其党,尽杀之。在外乡民,即往售山,烧珑居,执其父与妻妾来献,并诛之;而宗太守果遣郡兵三百人间导袭江阴,士人歼之秦望山下。明遇下令城中有能获奸细者,官给银五十两。
是日,杀陈守备(一作自杀),欲收其一妻、二子、一女、一仆尽杀之,其长子叩头请曰:我能造军器,幸贷我!仍系之狱。
有青衣人,行于市,迹甚诡。乡兵疑而执之,搜出地图一纸,上书兵马从入之路及诸山瞭望埋伏处;并私书一函。询之,乃璜塘夏中书家人新投亨署遣出乞师者。送顾元泌
拷讯,复供:沉曰敬及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在马三家协谋屠洗。收马三、大成等磔于市,曰敬仅以身免。粹然临刑曰:四门俱有大炮,汝等宜自为计。
士人既歼宗灏所遣兵,灏以事闻专阃。是晚,报大清马步兵千馀从郡城出,水师统兵官王良亦率舟师进发,城中巡守愈严。西门月城内搜获奸细二人,审视锁钥、门键已坏,执守门兵拷讯之,招出买路银两;当与细作均斩城下。
是早,乡兵出城打仗。北门骁锐自立冲锋营,季世美令三鼓一抱造饭,四鼓二抱吃饭,五鼓三抱抬管,百人揭戈先往。老弱餽食不绝,令地保持銕筩,用锅底煤涂黑作假抱,安闸桥上。过浮桥,又命地方折断桥;经夏港,亦然。上午,至申港,方思造饭,塘报讹传清兵相距止五、六里,众奋呼曰:战而后食,未晚也。疾驰数十里,抵暮,至虞门,方遇战;彼众我寡,腹枵力乏,兼以马步不敌,冲锋兵败,世美阵亡,郡兵驰宿虞门曹坤家。
是早,城中避难者,皆挈妻子去;兵复出御,四乡负义勇而来者十数万人,咸以效死勿去为念。清兵亦观望不进,水师兵五百——领兵官王良,本邑中大盗降清者;舟经双桥(一作葫桥),田夫辱骂之。士卒怒,欲擒斩田夫,群拔青苗掷船上,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得登岸者,乡民围之,乃跪曰:献刀。铴锄交下,浮尸蔽河,积如木筏,直至石撞,水为不流。
观海,邑人,升太平营总兵,尝为游击。明遇以虞门之败,军行无帅,进退无所禀承,欲起为将。观海病,不能胜,命弟摄其事(弟行五,失其名与字;天香阁中有传),乃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兴旂号,人执为信,防塘报讹传也。
观海于五月中随操江收福山港,六月初一到苏州,为清兵杀败而归。
初九日,拜邵康公为将。
时,城中尚无帅,徽商程璧荐回籍邵康公娴武事。康公年未四十,人材出众,力敌四、五十人。明遇乃同顾元泌等率众拜为将,邵亦招兵自卫。适旧都司周瑞珑领舟师数百人驻江口,声言协助,借为犄角。粮皆北门餽送;不继,城中出典米给之。
举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王华管粮饷,举中书戚勋、贡生黄毓祺、庠生许用等二十馀人为参谋。
杀方亨、莫士英于狱。
方亨在狱,尝使作书退兵;后兵日进,乃密谋杀之,以绝内应。夜二鼓,带兵二十人拥入,赤身擒出,斩于堂上,并家属亲知(一云杀于夏维新家桂树下,一云拖出西门打死,一云为百姓焚死)。继杀莫士英父子、仆从,囚其妻妾。莫父潜逃三日,搜出斩之。
慕庐氏曰:亨系新朝县令,况所施为,皆分所应得;即两次请兵,亦势所难已。赫赫之威压于上,汹汹之势成于下,并不可谓亨激成之也。但城中既已举事,亦势不能不除之。惟士英不善立身,则枉送一死耳。
初十日,都司周瑞珑战大清兵于城西。
清兵进,营城西隅,元泌登城,请周都司往吴淞借兵于总帅吴志葵。吴不应,但言兵久无粮,能犒千金,当尽命。乃出林令去时署内封留之衣饰囊资共八百,复借典银二百,合成一千。城上给发。瑞珑约邵兵出东门,己从北门夹攻。邵兵亦至,瑞珑遇战不利,还驻江口。抵暮,清兵扎营城南张孝廉园中。
慕庐氏曰:林令到任仅一载,流兵一扰,先事挂冠,其才、其识,均有足多者。至库藏封留,谓公物耳;而署内之囊资衣饰,留此何为者!其存心行事,迥非俗人所能臆度者,安得以「木瓜」谬称之!
十一日,大清兵屯麻皮桥。
清兵退屯麻皮桥,密遣二人入城,侦虚实;被获,枭示。城中亦遣一人侦清兵,至葫桥,见彼列抱严禁;伺其懈,尽投之水,以一抱复命。周都司奇而赏之。
清兵三日不至,城中逃难者咸以敌去,络绎归来。数日间,民人复聚。
下劣生尹吉于狱。
吉素不轨,谋内应。一日,暴雷震,闻马嘶声;众入其室,搜出马二疋、衣甲器械无数,当斩其仆唐宁,而下吉于狱,城中防卫愈固。
十五日,靖江兵战大清兵于城南。
有传淮抚田仰示至,称即日统兵赴援,印押不爽,民疑喜交集;后竟无至者。复有靖江夏起隆者,统沙兵八百人(一作二十),原隶镇将高杰(一云曾破高杰骑兵),命一人执信字旂,渡江来称,渴欲援江阴。因遣夏维新、章经世往犒师,议给赏银四千两,料理猪羊、酒米、火药等物,俱极丰备。未几,两领兵官率众南来,酗酒赌博,人无斗志。战于城南,大挫,杀伤五百人,四散逃亡。有窃火药返者,靖江署县事典史盘获,绑送江阴处分。先是,大家给散银米每人钱一千,齎酒肉犒军;江口军竟无功,故执之。程璧亦开典,靖江沙兵败,归恨之,起掠一空。后有泰兴张九达者,名逵,善拳棒;因靖邑兵败,田淮抚乃檄朱公子借逵兵三千渡江而来。清兵放牛马于两石湾,逵率亲信三十馀人登岸收之。伏发,逵与三十人无一脱者,骁勇耿和尚亦死。
乡兵打仗。
外兵军势日甚,各乡保乡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负粮,弃农不顾。不用命者互相攻讦,虽死无悔。
陈典史每巡城,凡搏战至城下者,必开城奖纳,鼓以忠义,有功必赏,献敌首一级给银三两,或为下拜。
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未尝俯首效顺也。有高瑞者,为所缚,令薙发降,宁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安处,相对多楚容。
命程璧乞师。
时,黄蜚由芜湖屯兵太湖。总兵吴升嘉,字之蔡;由吴淞驻兵福山,纠洞庭两山之民,接应常熟,攻破苏州,声势百倍。陈典史命程璧往二处乞师,兼在田淮抚处。璧尽出所储钱十四万金充饷,往乞不应,复在徽郡金声、江天一处。及至,兵已溃。比返,城已陷,遂为僧于徐墅。
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
南都既破,天下旧臣、遗老志不忘明者,皆辅明之馀孽,以冀中兴。于是,赵王起于太湖,义阳王起于崇明,桂王起于广西(号兴隆),潞王起于杭州,靖江王称监国,保宁王起于河南,罗川王、永宁王起于湖东,益王集二千人起兵,惠王、瑞王、安仁王、永明王、德化王、安东王、晋平王纷纷不靖。
闰六月初九日,张国维、陈函辉等迎鲁王监国。初十日,黄道周、张肯堂迎立唐王,改元隆武。浙、闽起事,江南北民心煽动,豫王留兵二千驻苏州,大军悉下浙江,仍命刘光斗安抚常州。
二十一日,大清兵围城。
清兵连日不能克,羽檄乞师,爰命七王、八王、十王等率将弁千员、马步十馀万向江阴进发。降将刘花马良佐为先锋,首掠西门,江民出战,被杀者五十人,而清兵不伤,乃退归。移兵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众以康公为无功,其守南关也,士民不许出入而私放其乡人,爰下之狱。清兵历东门到北门,分十六营围城,继烧东城,大掠城外富户,乡兵死战,败走。清亦丧其骑将一员。分兵北门,乡兵三路御之,两路皆溃。数十人据桥力战,杀其骑将,乃收兵返。
二十三日,大清兵掠东乡。
清兵合营并北,焚民居,多杀戮。转掠而东,大桥东西湾二保拒之,杀其骑将二员。泗善港葛辅弼父子率兵五百人,自负剽悍,入城赴援,各保咸出兵助之。但素为盐盗,不谙纪律,亦至民家劫掠,酣饮樗蒲。至三官殿,勉强交战,歼焉。清兵乘胜东下,咨掠大桥、周庄等处,搜山掠地,肆意抄杀,所伤老弱、男女无算。周庄民搜敌索战,侯城人(一作陶城民三人)杀其骑将一员,乃退。
兵乱日久,政令不能出城,远乡叛奴乘衅索券、焚宅、弑主者,络绎而起。烟光降火相杂蔽天,大家救死不暇。
清兵日多,旋营君山、黄山,烧掠四城民居,昼夜不绝。
二十四日,大清招降。
刘良佐作招降书一纸,从东城外射进。其书曰:传谕乡绅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为安抚地方,况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薙发,惟尔江阴一处故执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伊江阴,大兵一、二日即到。尔等速薙发投顺,保全身家。本府访得该县程璧,素系好人,尔等百姓即便具保,本府题叙管尔县。如有武职官员,亦具保状,仍前题叙,照旧管事。本府不忍杀尔百姓,念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薙发为大。今秋成之时,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也。特谕。
二十五日,江阴义民答书。
陈典史及城中士民等公议回书,秉笔者王华也。其略曰:江阴礼乐之邦,忠义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意薙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幼,誓死不从,坚持不二。屡次兵临境上,胜败相持,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敌也。今天下大势,所争不在一邑,苏、杭一带俱无定局,何必恋此一方,称兵不解。况既为义举,便当爱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烧抢、劫掠,使天怒人怨,怆目痛心。为今之计,当速收兵,静听苏、杭大郡行止。苏、杭若行,何有江阴一邑。不然,纵百万临城,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谨与诸公约,总以苏、杭为率,从否唯命,馀无所言。
慕庐氏曰:随时从俗,已自认从清;所不肯者,薙发耳。然苏、杭若行,何有江阴一邑,亦是老实言语。使良佐竟坐实此言,收兵他住,俟平定苏、杭后,发一使至城下,其又何辞?且究属拳大地方,即缓缓收服,不患其翅飞去也。计不出此,而损去三王、十八将,或亦彼此有定劫耳。
二十八日,都司周瑞珑逸。
良佐令军士四散焚劫,乡兵见清兵势大不可敌,悉远遁,无复来援者。周都司亦扬帆去。
二十九日,追杀乡兵。
良佐仍令军士追杀远窜乡兵。
七月初一日,专意攻城。
良佐再令军士搜杀星散乡民,而乡兵断绝,遂专意攻城矣。
城中严御,外军箭如雨注,城上人一手以锅盖自蔽,一手接箭,日得三、四百枝(一作三、四十万)。
初五日,诛守备顾元泌。
外兵攻城时,元泌登城射敌,矢每不及敌而坠;众疑之。其效用马矮子,窃火药从城上投敌,众执之,同往搜元泌寓,得请兵文书一道。盖闰六月初,众会申文田淮抚请兵,元泌私易文缓兵,故原文犹在寓也。遂诛元泌并效用者四十人,内应遂绝。
迎原任典史阎应元。
应元字丽亨,北直通州人,由武生起椽吏,官京仓大使。崇祯辛巳,赴江阴典史任。始至,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犯黄田港,应元集兵拒守,手射三矢,应弦而倒,贼畏不敢犯。后又平盐盗,弭民乱,邑民德之,为肖像社学中。以大臣论荐,特授都司札,军前檄用;而马、阮用事,仅平转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母病兼道梗,挈家避居砂山之麓。变作时,陈典史与邑士民即拟敦请,元泌百计挠阻。至是,泌诛,遂决意迎之。漕抚田仰亦移文劝勉。明遇专使十六人,缒城夜出,至其居。应元曰:尔等能从我则可,不然不为若主也。众曰:敢不惟命是听。
初九日,阎应元入江阴城。
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执械护送,经七里庙,题诗于壁,以见「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也。及至城,谓乡兵裹粮而来,势不能入;且乌合之众,不足制胜,厚犒遣还。独与家丁王进忠等四十八人入守。
始至,即出邵康公于狱。
发原任兵使徐世荫、曾化龙所造火药、火攻器具为用,伊在任时所监造者。
次,传谕巨室,各出资助饷;镪不足,凡泉货百物得估值充数,收储察院内,备民兵犒赏诸费。
乃大料民居,尽知城中若干保、若干户、若干口丁、壮老幼若干人,悉取注册。择骁勇者隶麾下,卒赖其力,以成义举。
初十日,祭旗发令。
命各城收拾衣甲、器械、祭旗。
命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而与明遇仍总督四门,昼夜巡历。
命开城门,合乡兵二十馀万人与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门用大木塞断,派十人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午时再派十人,喊杀一声;酉时,仍换前十人,随宿。夜半,再换后十人更番,周而复始。城下设十堞厂,日夕轮换,安息烧煮。公屋无用者,毁拆砖瓦,使瞽目人传递不停。十人小旗一面,百人大旗一面、红夷抱一座。初时,夜间两堞一灯,继而五堞一灯,后遂八堞一灯。初用烛,继用油,后以饭和油则风不动、油不泼。每堞上瓦四块、砖石一堆,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乡兵由是复振。
命章经世、夏维新、王华主刍粮,每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每户给油火若干;四门堞城,各给油蜡若干。
传齐北门冲锋营士千人,选李从孝为先锋、何常执大旗、王试挂得胜鼓、何泰吹号头,淮备军服、器甲。
苦乏油,命健儿取椎车入城中,给以藏豆,膏火足用。盐不足时,「海寇」载两大舰,由黄田港进;鱼则从水关入,举网即得。但苦无矢,乃命月黑夜束草为人,外披兵服,人持一竿,竿挑一灯,直立稚垛,士卒伏垣内大噪;北兵望见,矢如蝟集,获强矢无算。
由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弹子千石、大抱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絮帛千万端、酤千酿、果万锺、豆千酙、刍藁千万束、盐万斤、铜铁器万枚、牛千头、羊豕千只、乾鱼千包,蔬千畦。
十一日,大清兵攻北门,七王死之。
外兵知城中不可动,乃伏抱攻北门,第四铺御之,矢石如雨注,外兵不敢近。主帅怒,命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城上长鎗刺之,死者四,而伤者五。有身中三箭者,有劈去头颅者,有堕下成虀粉者,有火箭烧死者。主帅益怒,奋身独上,势甚猛。有霸王刘耐者,以短鎗拒之。彼以口啮鎗,拔刀欲砍;一人挺鎗中其喉,遂仆。城下外兵散走,皆失声大哭曰:此七王也。
二都督大怒曰:我得北京、得镇江、得南京,未尝惧怯,未尝费力;不要说江阴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费力。遂传令十营内选猛将几员、步军三万,札云梯十张,来日分十处上城,如有退者立斩。
十二日,大清兵仍攻北门,二都督死之。
清晨,城外放抱呐喊,三万军造浮桥十条,一齐过外城河,分十处运云梯上城。城上用砖石掷下,长鎗拒敌。或以船蔽体而进,城内抱石杂施,无不立碎。凡城堞四,进者两对,见兵至,发抱弩毙之。其来攻城脚者,以长阶沿石掷下;或旗竿截断,列钉于上投下,死伤无算。二都督恃勇,衣三层甲,腰悬两刀,肩插两刃,手执只刀,独登云梯,毁稚堞,跨上城垛,执刀乱砍。城上以棺木支御,鎗刺其身不能入。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旁堞垛一汤姓童子,持钩镰鎗,用刀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其头,身堕城下,外兵齐来抢尸。城上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下,伤千馀人。复用牛皮帐挡住矢石,始拖尸去。后刘良佐日令军士拜索其头,不允;愿出银买,乃命将银当面装入银鞘,吊入城。又命军士罗拜,口中高叫「还我王爷的头」。然后以蒲包裹一黄狗头掷还之。将头悬城上,外复苦求,乃投下;取去缝合,挂孝三日,令道士设醮招魂。有红箭衣六人,拜城下;内发抱,化为尘。又一日,持祭物来奠,一僧捧金帛随行,道经何家埭;内发抱毙之,取其酒食饷守城者。
应元既却北城攻,知不日清兵必大至,广为战具,招青暘弩师黄鸣岗与其从千馀人入城,造小弩千张、小箭数万枝,分派守城军士。又用季从孝所合火药敷箭头,射人见血立死。弩长尺馀(一作四尺)、箭长五寸(一作一尺),百步之外,命中如志。应元初入城,鸣鼓门堂,鼓内跌出小弩十馀张,上刻「诚意伯刘基造」数字,即鸣岗所造弩式也。出陈瑞之子于狱,令制火砖、木铳。火砖广三、四寸许,著人即烧。木铳类银鞘,长三尺五寸,广二、三寸,木为之,中藏药;敌至投下,机发木裂,铁菱角飞出,触人即死。应元自造挝(一作鎚)弩,用铁一块,旁设数钩,系以棉绳;掷著,即勾进斩之。又仿旧制造火球、火箭之类,无不曲尽其妙。故清兵虽众,向城畏服,战栗无人色。其自北来者,闻之皆胆落,无不以生归为祝。
十四日,江阴诈降,薛王死之。
前此,北州薛王营令人执旗招安。十三日,阎、陈二人令范、周、朱、季四生员至薛王营答话,若有将计就计之处,速还报。四生至薛王营,留宴饮,餽元宝四锭重二百两。四生归,献计曰:必得舍命百馀人,命前数人执降旗,后握木铳,假充银鞘,赚开营门,可以济事。二人相视,哂而点首。是日。百馀人握木铳,桶底安砖,即令四生前导。四生面面相觑,立斩之(季生名学文,芳之嫡叔祖);另点白发耆老数人,执降旗,焚香前导,缒城出。至薛王营,通报献银买命,求免杀戮。薛王大喜,升帐放抱,吩咐开营门,将银抬入帐中;正要令将收验,一时火发抱裂,烟燄蔽天,震响如雷,触者咸死。薛王惟剩一头;帐中上下约伤二千馀人,内伤上将二员。当日,十王命三军挂孝,合营举哀,礼薛王头于北州苏家墩。
清兵屡失利,请兵羽檄旁午;兵赴江上,日以千数。刘良佐作劝民歌谕降,弗听;遂设牛皮帐,握城东北隅,城上压以巨石。
十五日,大清兵攻东北城。
良佐命西南放抱,东北掘城皆用山爬(?),城内以火球、火箭拒之。外兵欲退,良佐止之。城内仍以投砖石,不及避,数百人悉死城下。良佐惭甚,又设三层牛皮帐,中设九梁、八柱。矢石投之,皆反跃不能入,乃取人粪,和以桐油煎滚浇下,即时皮穿,及其身,肉烂而死。未及者,皆惊惶散去。内以绳系銕槌掷之,钩入城中,枭首。外兵手足无借,纷纷逃散。敌营疑守城者杀下,遂发铳御,反伤马步卒无数。后由西门,经闸桥,依君山为营。俟其半渡,抱縏之,应声仆;或以木门自蔽,用小箭射之,中其手,手钉在门,号叫痛甚,即不获生。又作大浮桥,从黄田港暗渡,登君山,瞰城中;亦为抱所中,移营去。
十六日,江阴四出乞援。
是时,田淮抚已从鲁王于绍兴,黄蜚、吴之葵同入太湖。贝勒引大军趋吴淞,二人兵败被执,两处俱已绝望。
「海寇」顾三麻子率舟师来援,巨艘数百号;留三日,遇战不利,扬帆云(顾三麻子名顾容,自号忠义王)。
有义阳王者,明之宗藩,太监季太传、田军门、荆监军、总兵胡来贡各统兵辅之,建义旗于崇明,称海上雄兵十万。太仓、昆山、嘉定各处响应,同往乞师。王与太监温词慰劳,仅以空言塞责。后遣其将往驻江口,甯其愚率僧兵数百赴援,扎营砂山,战甫合,知不可敌,皆遁去。
闻兵部严子张名栻者,时与敏守常熟,亦往乞兵。初不应,旋以唇齿相关,金秀才矿(字贡南),集精勇四百馀人,先驻砂山档住来路,俟子张军到,一齐进取;八、九日无耗,遂先发。良佐差铁骑三千邀截周庄左右,全军俱没,贡南仅以身免。
卷下
长洲慕庐氏韩菼编
大清移营邓墓。
孤城死守,外兵屡败,内亦杀伤相当;用抱打北城,彻夜不息,城垛陷数丈。应元命石匠往外取石料,匠难之;再拜遣之,匠为感动。修固后,严御如初。
外兵依邓墓深林以避矢石,折门窗屋木为浮桥,渡河逼城下。城上协力拒守,矢石交下,不能支,欲遁,其将斩先走者二人。复驱而前,赍云梯至城下,凡三十馀处。一将突出,众先上;内发抱横击之,尸随云梯仆。外兵走,内缒人出,收其云梯、器仗等物,并伐邓墓松楸,使敌无所蔽,取浮桥以供薪。一骑将既拔己所中箭,复下马拔马股所中箭;又恐马中毒,用口收其血,力策而返。
十七日,江阴兵劫营。
良佐移营十方菴。是夜,应元择勇士千人,出南门劫营,或执板斧、或执短刀、或用扁担,突入敌营,伤千馀人。及他营来救,内兵已入城矣。
松江解到大抱百位,收民家食锅铸为铁弹,重十三斤,纳大抱以攻。
十八日,刘良佐劝降。
良佐前命十方菴僧向城跪泣,陈说利害,劝众早降。城中以「效死勿去」谕之。是晚,僧又至,却之如初。
良佐策马近城,谕民早降。因踞吊桥,约城上释弓矢,谓应元曰:宏光已北,江南皆下,若足下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下!何自苦如此!公从容对曰:江邑士民,咸谓三百年食毛践土,深戴国恩,不忍望风降附。应元乃大明典史,义不得事二君。将军位为侯伯,身拥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何面目见我江阴忠义士民乎!良佐惭而退。
七月十九日,具勒统兵攻江阴。
良佐复奉命来招安。应元曰:有降将军,无降典史。一声梆响,火箭齐发。良佐连跨三、四马逸去,太息曰:江阴人没救矣。具勒博洛既定松江,悉统所部共几二十万来江阴;以师久无功,将刘帅困责。躬巡城下者三,复登君山望之,谓左右曰:此城舟形也,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则破矣。
缚降将黄蜚、吴志葵至城下,命作书劝降。蜚曰:我于城中无相识,何书为之?葵涕泗交颐,情词悲楚。应元叱曰:大臣被缚,当速就死,安用喋喋为!再拜泣去,蜚默无言。
二十日至二十七日,用抱猛攻。
具勒见城中守义不可动,进攻益急。分兵先钞断各镇救兵,乃以竹笼盛火抱,鼓吹前迎,抱手被红,限三日破城。于城南侧放起,抱声震处,城垣五处崩裂,飞弹如电。一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身僵立不仆;一人胸背俱穿,直立如故。城裂处,内以铁叶裹门,贯以銕絙护之。又以空棺实土,障其垂坏者。又用絮浸水覆城上,以防火攻。时,东、西、南三门俱坚守,惟北门一保,人独少。具勒舁抱君山下,放抱者用竹栈包泥,而蔽伏其侧,俟抱发,放者即抹去抱中药矣,盛药再抱,连珠不绝。城上欲击放抱者,铁子遇竹篓软泥即止,不能伤。后又移抱近城,放抱者豫掘地穴,塞两耳,燃火即伏穴中;盖恐震破胆死也。
甲士爬城。
日中时,众方食,明遇闻铮铮有声,往探,见外将六人,衣重甲,縳利刃,持两钉插城隙,攀援而上。其馀镔铁介胄,接踵而上者无数。刀斧击之不能伤,用长鎗刺其首始堕城下,馀悉退避。
神兵助阵。
外兵大怒,大举来攻。忽见一少年将持戟冲突,锋不可当。战毕,不知所往。众疑土神陈烈士,悉往虔祀。又见绯衣将三人,登城指挥,外兵不敢进。执土人问姓名,不知所对,远近讶为神助。内舁关帝、睢阳王、二东平王、城隍神五像,张黄盖巡历城上。以磁石捻神须,遇銕器,须辄翕张,用关捩扶神手指挥。外兵遥望,疑为将,咸惊布。良佐命其子攻城,正当睢阳王像神指挥开抱,一发而薨(城破日,良佐砍开睢阳王头。众又砍伤东平王以报仇)。
一日,风雨夜作,城上灯不能燃,率众哭祷睢阳王。忽神光四起如画,四门灯火,彻夜不灭,外兵无可设施。
掠东南乡。
清兵东掠大桥、周庄、华墅、陶城、三官、祝塘等镇;祝塘人拒之,兵燹之惨,甲于他镇。分掠陆官、舍桥,有徐玉扬者有旅力,望清兵蜂拥而来,遂匿桥洞中,见二卒引一将过,状甚伟;跃出登岸,杀之。称将之首,重十八斤,悬于树上,后兵多畏避。其树至今尚存。
南掠至峭岐,询土名,即回骑;盖嫌音似「消旗」也。掠至青暘,乡民严守圩堤,行列如军伍;防有伏,不敢入。
二十八日,大清兵攻北城,阎应元伤右臂。
抱击北城角,城裂;夜半,修讫,敌以为神。铁丸中应元右臂,应元伤,犹左手握搠,格杀数人。
应元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每巡城,一人执大刀以随,颇类关壮缪。外兵望见,以为天神。而号令严肃,凡偷安不法者,必贯耳鞭背示众,虽豪右不少贷。然战士困苦,必手自注汤酌酒,温言慰劳;如遇害,则立具棺衾,哭奠而殓之。接见敢死士,则不名,俱称兄弟。每遇事,必询于众曰:我兄弟谁当此事者?有人号于路曰:我欲杀敌,苦无短刀。即以所佩之刀值三十金者,亲解佩之。明遇本性长厚,每事平心经理。遇战士劳苦,抚慰至于流涕。有倦极假寐者,以利害劝谕之,不轻呵叱。二人待下如此,故民怀德畏威,濒死不悔。
慕庐氏曰:昔日张、许,今日阎、陈,情事不同,而围城风景,恐是一样。勋业同,而效死心肠,亦是无二。至分城而守,性情作事,彷佛相同。说者谓阎是严父,陈是慈母。如此不愧为民之父母。
二十九日,大清攻南城,十王死之。
复攻北城,应元命每人纳石一块,顷刻如山积,甃石城一重于内。外知不可破,徒攻南城,抱声震天,闻二百里。一昼夜用火药万五千斤,城墙几陷。清兵乘势拥上,刀矢如蝟,守城者不能御,乃发抱猛击,伤敌数千人。敌于外亦发抱对击,忽见女将一员立于城上,将袖一拂,敌抱回击,自毙其马步无数,众以为前湖烈女云。
十王痛薛王中计而亡,命大将掠城外居民大箱千馀只,在十方菴后叠成将台,高与城齐。十王坐其上,用上将四人、亲军二百四十人围绕令台傍,亲军各持狼烟喷筒先发,将南京、镇江大抱五,六步排一座,共计百座,令闻号齐发,猛击东南角城。守城军士不敢开目。应元伏城膝行,看明十王在台指挥三军,遂命中街巷口有力之汤三老儿掮一大抱,对淮十王安放。应元又左右细看,丝毫不爽,然后亲自燃火放去。汤三老系重听,尚未知,端立呆望;而火路一条,十王、四将暨二百四十人齐随火灭;惟有黄伞一把在半天圆转,一脚连靴自上而下。
慕庐氏曰:三王、十八将,皆殁于王事;荡平后,宜庙食于兹土。
八月初二日,烧外营,杀夏维新、王华。
应元遣周祥、金满、李芳、针子等四人夜出烧营,外兵被火,梦中惊觉,毛焦皮烂者甚众。忿甚,四散杀掠。应元命赏祥等银各一两,夏维新、王华每两实给六钱,众大哗。应元恐人心激变,不得已,斩之。盖围城日久,储饷将罄,短给本非克扣;因维新于发时误听方亨作揖劝众,至此众怒未释,故欲藉此陷之。华虽引明遇自解,亦难独免
慕庐氏曰:饷缺费繁,围城中恰难指置;二人通融调剂,亦属一时权宜。此情此势,应元岂所不知;无奈众人之藉是洩忿也。至代方亨劝众,事后论之,赤不甚错。各图献策,业已归顺,官民和协,省得激成祸端;无奈众人之喜事乐祸也。若章经世同主刍粮而漏诛、同陷围城而免死,岂别有保身之道欤!
命许用掌刍粮。
刍粮乏人,以许用能,命佐章经世。
杨舍守备沉廷谟举城降。
江阴民昼夜守御,亦甚惫矣。然扬兵稍后,口中有然疑者,必立斩之。
清兵四出杀掠,民不聊生。有先薙发赴营归顺者,城上望见,必怒詈,虽至亲如仇敌;而外兵日出打粮,刻无宁晷,畏祸者俱窜远方。
杨舍营守备沉廷谟,敛民钱,赍牛酒赴良佐营修款,祈免杨舍一方之死。良佐许之,给大清号旗四面,悬杨舍城四门。廷谟旋披发乘马历江阴城下,劝民速降;内将开抱,乃遁去。
诈降。
一日,众诈降,遍取民间乱发投城下诱敌;外兵相顾惊喜,报良佐。良佐曰:未可信也,须察其守城人薙发否。众探之,始知为诈。
议和。
贝勒使人缓言乘说,第拔去「大明中兴」旗号,悬大清旗号四面,斩四门首事者数人,馀悉宥不诛;即不薙发,亦当饬兵返。应元曰:宁斩我一人;馀无罪,何可斩也。
议不决而止。
贝勒又进大清旗四面,使竖四城,亦即退兵。内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湖等四人诣外营会议,方缒城,良佐即策马迎去,留饮终日,备极款洽。约归顺后,誓不杀一人;但遣官上城勘验,即收兵覆命。将别,又各赠五金,约三日定议。吉等入城,匿金不言,而主议降顺,众不听。至期,外兵向城呼吉等,内询故,备述留饮赠金事;内立斩四人,复严守。
劝降。
吴军门督兵至江上,宰牛誓诸将,归顺后不许杀掠。
王海防自恃居郡有恩信,临城招抚,众无应者。摄政王晓谕招安,合城不听(此初六日事)。豫王示到,以矢射入城中,言明已亡,何苦死守。内书其后曰:愿受抱打,宁死不降。射还之(初七日事)。
初八日,钉抱眼。
是日,大雨;民立雨中受抱,毫无降意。夜半,应元使善落水者陈宪钦渡外城河,钉没外兵抱眼,缓二日不攻,城内乘夜修砌城垛。后五日,良佐恐城内复来钉眼,命军士昼夜攻击。至夕,风雨怒号不已,抱乃止。
初九日,甃南城。
再纳石甃南城,高于旧三尺。
应元预令人将麦磨面,制造月饼。
十二日,甃北城。
又甃北城,城中石灰将缺,不能乘夜修城。又饭米渐少,徵民间元米以备缺乏;令二日一给,不得预领。贝勒侦知之,欲留军四万为久困计,饬大兵北上。良佐不可,乃止。
十三日,登陴楚歌。
给民间赏月钱,计至十七日止,百姓携壶觞登陴,分曹快饮。许用仿楚歌,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登高传唱,和以笙笛箫鼓。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黄弩师鼓胡琴于西城之敌楼,歌声悲壮,响彻云霄。外兵争前窃听,或怒骂、或悲叹,甚有泣下者。
良佐乃作劝降词,使士卒相倚而歌,与僚佐饮帐中。酒未数行,城上抱发,亟避去。
十九日,北门阻降。
外犹多方招降,三城亦有犹豫者;惟北门誓死益固,众意遂决。
二十日,大清兵攻东北城。
贝勒从四十馀骑绕君山青龙菴左,相地形。城上望见,抱弩齐发,骑皆踉跄蹂躏,贝勒仅以身免。
金陵又解到大抱二十四位,较前更大,每舟止载一位,仍收沿城民家铁器铸抱子重二十斤。又筑土垄,以避矢石。将攻东城,机泄,移至东北角。大雨如注,一昼夜抱声不绝,县属悉为震动。城中困疲已极,计无所出,待死而已。
是日,城上人呐喊,外兵闻之皆鬼声。城中四隅空旷处,遥见白鹅数万飞泊,迫视之,毫无形影;识者谓魂升魄降。白鹅者,即劫数中人之魂也。
二十一日,江阴城陷。
前月二十四日,京中遣国师和尚来江阴,日日绕城细看。至前日,始看明,向贝勒云:江阴城形似芙蓉,若在瓣上攻打,越打越紧。其蒂在东北角,打花家坝;花蒂既碎,花瓣自落。故贝勒令数百人尽徒二百馀座大抱至花家坝,专打东北城。铁子入城,洞门十三重,树亦穿过数重,落地深数尺。是日,雨势甚急,外用牛皮帐护抱装药,城头危如垒卵。城上见外抱猛烈,见燃火即避伏垣内。抱声过,周麾而登。外宽之,故放空抱;乃于中一抱只放狼烟,烟漫障天,咫尺莫辨。守城者谓抱声霹雳,兵难遽入;而清兵已潜渡城河,从烟雾中蜂拥突上,众不及御而溃。
午刻,有红光一线直射入城,正对祥符寺,城遂陷。
方清兵上城时,城下人犹向城列阵。清兵恐有伏,持刀立视,半日不敢下。相持至暮,城中沸,阵亦乱,乃得下城。
阎应元坐东城敌楼,索笔题门曰: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题讫,引千人上马格斗,杀无算。夺门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者八,背被箭者三。顾谓从者曰: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即投前湖中。义民陆正先欲从水中扯起,适刘良佐遣兵来擒,言与有旧,必欲生致;卒见发浮水面,出而缚之。良佐踞坐乾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两手拍应元肩而哭。应元曰:何哭!事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贝勒坐县署,急索应元;(应元)至堂上,挺立不屈,背向贝勒,骂不绝口。一卒以鎗刺其胫,血涌沸而仆。日暮,拥至栖霞菴。菴僧夜闻呼「速杀我」不绝口,已而寂然。天明,已遇害。家丁存者犹十馀人,询其不降而戮之,偕死一处。陆正先,亦同殉。有维新上人者,在围城中与应元晓夜共事;应元所著「和众乘城略」,维新以授黄子心,子心又旁采见闻,著「阎公死守孤城状」。
陈明遇令闭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备道前下骑搏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
训导冯厚敦,公服缢于明伦堂,妻与姊投井死。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合门焚死。
八月二十二日,屠城。
次日,犹巷战不已,清兵用火攻败之。四民骈首就死,咸以先死为幸,无一人顺从者。下令从东门出者不禁,又下令十三岁以下童子不杀,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缳者不能悉记。内外城河、泮河、孙郎中池、玉带河、涌塔菴河、里教场河处处填满,叠尸数重,投四眼井者二百馀人。
二十三日,止杀。
满城杀尽,然后封刀。午后,出榜安民。城中所存无几,躲在寺观塔上隐僻处及僧印白等,共计大小五十三人。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内死者九万七千馀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馀人。
慕卢氏曰:臣心已尽,臣力已竭;土归新朝、身还故主,臣节于以完矣。
又曰:记生死总数,各本多寡不同;见于传略及他处者,互有同异。当时所闻异辞,张皇约略,未知孰为清册也。载笔者无从考核,亦仅各据所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