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典(1924.02~2010.11.05),男,汉族,广西
蒙山客家人。中国著名的
历史学家,
广西师范大学历史学科的重要奠基者。他于1946年9月以优异成绩考入
北京大学,先后就读于政治系、历史系,师从沈从文、王铁崖等著名学者。1950 年毕业留校工作,跟随明清史专家郑天挺先生攻读研究生课程。1951年9月至1952年6月,随
北京大学土改工作团到广西柳城、鹿寨参加
土地改革。
个人介绍
195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系,受
广西大学之聘,任史地系助教,仍留北京大学师从
郑天挺教授进修中国近代史,1952年到
广西大学任教,1953年转入
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历史系任教,曾任系副主任、主任,兼任广西师范大学地方民族史研究所所长。
1978年评为副教授,1981年晋升教授。1981年起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并指导留学生。1983年评为广西先进工作者,1989年评为广西和全国优秀教师。1992年评为广西优秀专家,并获
政府特殊津贴,1993年获
曾宪梓教育基金会二等奖。
先后出版《太平军在永安》、《
金田起义》、《太平天国人物》(获广西第二次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太平天国开国史》(1993年获广西高校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等专著。主编或参与撰写《太平天国史》(丛书,21种)、《我的祖国》(丛书,4种,被教育部图书馆工作委员会指定为学校图书馆装备用书)、《20世纪30年代的广西》(获广西第四次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
广西近代圩镇研究》(获广西第六次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广西通史》(3卷本,获广西第七次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等专著,发表论文80多篇。
2003年10月,在广西历史学会第十次会员代表大会上当选连任会长。曾任自治区社科联第一、二届委员会兼职副主席,桂林市社科联第一届委员会主席。是广西儒学学会名誉会长。
回忆录
60年前北大的先生与学生
在广西,在桂林,钟文典老先生是很有名望的人物了。钟老生于1924年,与
梁羽生是小学同学,1946年到1950年在北京大学读书,先后就学于历史系和政治系,受教于沈从文、郑天挺、钱端升、王铁崖、俞大缜、吴恩裕、吴之春等北大诸先生。1950 年毕业后留校,任明清史专家郑天挺先生的助教,接着还攻读了他的研究生,1952年受
广西大学校长杨东莼先生之邀,回到广西任教。钟文典先生是国内著名历史学家,以研究太平天国而称誉于海内外,曾任中国太平天国研究会会长等职。
6 月19日晚上,跟钟文典先生约好次日去采访,他答应得很爽快。 第二天是礼拜六,早上8点多起床来,收拾一番,整理好录音笔和相机,带上纸和笔,出门,在街口的婵娟蛋糕店买了块面包,一边啃一边打电话过去,正好是钟老接的,待报上家门,他忙一连声地抱歉:“老家要来几个客人,10点半到,今天一早才接到的电话,啊,实在很不好意思!”于是又改约周日,老先生忙说:“好好好,一定一定!”
今天得闲了,边啃面包边往回赶,回到家,打开电脑又丰富了一下采访提纲,查询几个人物的时候,刚好搜到凤凰大视野的节目,五四人物专辑,这一期正好是胡适,拍得很有意思,年纪轻轻的胡适博士,从
哥伦比亚大学归来,27岁即任北大教授,提倡文学革命,宣传民主科学,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无论登台演讲还是讲课,女学生皆掷花如雨,——其受欢迎程度竟如此。那是一个英雄登高的时代,星辰擦亮天空,民智得以启。
翌日,我又按时打电话过去,钟老说:“好,你来吧!”然后详详细细地说了一番路线图:“xx桥的南边,xx桥你知道吧?南边,第四个楼,那个中学的后门下来,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从那个门进,进来十几米,有个值班的木房子,你问那值班的人,他会告诉你的;他要是不在,你就再往左首走,也是十几米,三楼,出平台,再上来两层,就到了。”听他描述了这么多,我还以为有多难找,事实上却很容易,一下就找见了,似有神助。到了钟老家里坐下来,一杯茶早已经沏好了,还开了空调,看我满头大汗的,钟老拿来纸巾:“喏,你擦擦,擦擦!”眼前的钟老先生,清瘦,个头不高,穿一件白细纱T恤,束腰的裤子,很随意的装扮,一点也不像教授,倒像是邻家院子里侍弄花草的老先生。
“你写北大的那篇文章,我看过了,哎,根本的问题,是一个体制问题,但这个你不好谈啊,所以我拜读你那篇文章以后,想说这根本的问题是一个体制问题,这个问题一个是不好谈,第二个是你谈出来,恐怕也不允许(发表),但是你不谈,问题解决不了,是不是啊?”一见面,他就说起我早前写的那篇《百年北大,何大之有》,“以前在北大,你有这个办学的自主权啊,蔡元培老先生,他不合适可以辞职不干,按照我的理念来办,我干;否则我就不干。现在你做不到这一点,而且大家抢着要干,所以这个很难进行教授治校”。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号
孑民,浙江绍兴人,著名教育家,曾任北大校长。
和这样的老先生聊天,你会觉得时光又倒流如昨,于言辞间依稀可辨那个时代的底色,每说起一位老师,钟老都敬称之为“先生”。以前的老师不叫“老师”,叫“先生”,那真是一个温暖雅致的称谓。提到钟老读北大时的老师、北大西语系的女教授俞大缜时,他也是一口一个“先生”。世变事易,于女学问家亦称先生,这一点恐怕没有多少人讲究了吧!接下来,自然而然地,就说起两个
时代大学的变迁来。钟老颇不满意现在的大学,对如今这样办大学不满,对高校评估不满,“你说评估有什么用?”他这样质问。因此,在学校的离退休老干部会上,本来走走形式的会,他就说有两个问题不好解决,一个是大学是不是越大越好,他持不同意见,“现在一个大学几万人,你管得了么?一个管不过来,一个你也管不好,所以最初李岚清搞那个浙江大学合并、四川大学合并,我当时就有个问号。北大那时候也没有几千人啊,北大那时候才六个学院,还有一个先修班,就是一两千人吧,理学院人特别少,一个系只有几十个人。你现在比如说,像我听说有些人,一个导师带20个研究生,而且现在的研究生有些根本就没见过导师,这个不行哩”。另外一个问题,则是评估一条杠、一刀切,大学办不出自己的特色。为此,钟老还和别人开玩笑说:“现在评估谁要多少万字、出了多少部书,我说聂耳就写了几首歌,现在谁不知道聂耳?谁不怀念聂耳?他每一首歌大家都还在唱啊,激励了几代人的么。”我亦是,现在的大学办成这样,如今的教授和学生沦落至如此,我也不想说什么,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陈丹青不是以辞职相逼么,又有什么用?谁都懂 “以史为鉴”,谁都会说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但是说归说,却没有人听,听了也不愿意落实——空转的历史经验,空转的教训,南怀瑾说“人类的智慧永远停留在童年阶段”,诚如斯言。
说起现在的大学生,我说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太不懂那个时代,太不懂历史,即使是读了大学,也根本没有多少东西,比以前那个年代的毕业生真是差多了,钟老深有同感:“那是的,他们经过的也很少,所以我今年我跟同学们说,你们现在太优越了,应该自找苦吃!” 又说起教授,钟老对现今的老师也十分不满:“你要是做研究,一个是要有严肃的态度,这个东西呢,是社会责任的问题,第二个呢,要有严谨的学风,第三个要有严密的方法,第四个你要有严格的自我要求,这几条你要做不到了,那你就不要谈研究,弄虚作假没用啊,剽窃抄袭没用啊,所以我现在最感觉奇怪的连院士都搞(抄袭),所以这样你说,这个风气怎么办呐?所以我们为人师,是吧,首先你就这一条,你要正,这个最重要,中国人所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一个导师本身你师风都不正了,那就不行了。”
因此,除了偶尔去校园里看看,钟老要么埋首于家,要么和老朋友聚一聚,之前的朋友里,有李宗仁的儿子李德邻、黄旭初的儿子黄永良,“黄永良有次还骑个烂单车来看我,一起吃了餐饭”,钟老笑说。85岁的老人家了,但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时髦,与年轻人一样,钟老也有他的“死党”,讲起他的“死党”贺祥麟先生来,钟文典老先生滔滔不绝。贺老比他大3 岁,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后又留学于美国艾莫黎大学,曾任
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外语系教授,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广西分会第一、二届副主席,著有《再会了,美国》、《自学的向导》、《莎士比亚》等,既是教授,又是翻译家,还是作家,更是知名的莎士比亚专家。 1952 年,钟文典回到广西大学,跟贺祥麟同住在一座楼,两层的木楼,两个人是隔墙邻居,中间挡着竹篱笆,讲话都听得见,但就是这样的隔墙邻居,却差不多一个多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为什么呢?当时贺祥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西装革履,皮鞋程亮,而钟文典却是长袍大褂,还是北京老夫子那一套。贺祥麟说钟文典“像个孔乙己”,钟文典说贺祥麟“像个假洋鬼子”,所以两个人没说过一句话。当时呢,贺祥麟正在谈恋爱,有一天女朋友来,家里连开水都没有,他没办法,就来钟文典这里敲门借水,才搭上话,从那时候起,两个人才第一次交流了,后来感觉到彼此还不错,就慢慢在一块无话不谈了。
到后来反胡风的时候,贺祥麟受到牵连被关在家里,别人要钟文典站出来揭发,钟文典不揭发,说“对胡风我不懂,我揭发不了”。再后来,“文革”来了,也是双方面都要揭发,贺祥麟和钟文典两个人经常在一块,什么都谈,结果互相一条都没揭发。“我只要揭发一条,他就是现行反革命,因为他那个人呢,说话没有关拦的,我对他也是一样,心里话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两个人一说话,先有个习惯,伸出手来拍一下(表示发誓),经过‘文革’这一关呢,我们两个彼此没有揭一条,所以呢,就是这样的见忠心。”钟老这样说。
这样拉拉杂杂一路说开去,竟然聊了整整一上午,3个多小时,后来也不按提纲了,索性想起什么说什么,虽然漫无边际,却又趣味盎然,反倒聊出很多耐人寻味的事。临走,说要为老先生拍几张照片,“哎,哎,我这个,衣服要不要换?这个太不正式吧!”钟老扯着上身的白色细纱T恤,我告诉他没关系,我要的就是这种随意。又问老先生要以前的老照片,出生时候的,在北大时候的,都没有了,连毕业证和结婚证也都没有了,丢了,我说结婚证可以补办,钟老笑笑:“五六十年的夫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又不会有假。”
中间有几次,钟夫人出来倒茶,一脸和蔼,来广西50多年了,当年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今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还是一口的京片子,不过说实话,一个京城的小姐,能不远千里嫁到这里来,而且一待就是半辈子,那真的是很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文革”那一段钟文典因为曾经参加过白崇禧组织的自卫队,当过自卫队队长,所以被诬陷成“国民党的残渣余孽”,钟夫人那时候是共产党员,组织上要她与钟文典划清界限,站出来揭发他,和他离婚,她决不答应,一句也不揭发,更不离婚,结果还和主任顶翻 了。这样的患难夫妻,如今真的不多见了。
眼下,钟老正写一写回忆师友的文章,“我的启蒙老师,那是一个农村知识分子,当时他一到周末就回家种田,但是也很尽心尽责,教几十个小学生,那在那里兢兢业业,教新学,旧学他也教一点,年纪也不老,当时他也就四十来岁,前清出生的,姓王。四九年解放了我回来,还专门想去找他,结果他们说呢,不知道还在不在,哎,有一天节日,刚好碰到他,他看见我他走,他可能以为呢,你读大学回来了,你在外面读书来的,我不好见你,我看见他马上绕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一个躬,他也很高兴,就问我的情况,读书的经过,他还勉励我一番,所以我的回忆师友(的文章)里面,第一个我回忆的就是他”。
区社科联资助老专家们出文集,钟老说,论文他一篇都不收录,全部是回忆师友的文章,他也不喜欢叫文集,而是在文集后面加了一个副标题,叫做“往事亦堪回首”。2002 年,李欧梵去上海拜见施蛰存,提出为他庆贺百年寿辰的事,施先生答道:“我是在等死,我是 20 世纪的人,我的时代早已过去了!”而钟老则说:“叫我往前看,我是看不了了!”
做完采访后下楼,我都转身走了一个楼梯了,一回头,看见钟老又打开门,开了个门缝在看我,我连忙回头说:“钟老,您回去吧,您回去!”他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这大概是像我这样有兴趣的毛头小子,或许他还很少见吧,偶然闯进来,和他翻翻故纸堆,扯扯旧人物,谈谈一个甲子之前的往事,而且还聊得那么有趣,难得调起他那么好的兴致。在桂林这个以山水闻名的小城里,一年四季全世界各地的游人都络绎不绝,热闹非凡,而这个85 岁的老先生恐怕是寂寞的,写写回忆文章,编编书,偶尔去原来的老房子看书查点资料,虽然家里也经常有人来访,但恐怕多是冲着盛名而来,热闹纵然热闹,却也是用寒暄的辞令堆出来的,到底不能走到他心里,老人家即使跟着笑笑,怕也是被挟持着,强作欢颜。
从钟老家出来,已经12点多了,太阳正毒,白花花的,闷热,阳光从树叶间细碎地投下来,我出神地想:60多年前的北大和西南联大,年轻的“孔乙己” 和同样年轻的“假洋鬼子”,与现代学术史上那些大师级的人物们求道论学,谈天说地,真令人久久神往。正走着走着,猛然被汽笛声一惊,前面赶上红灯转绿,几辆轿车、摩托车一起加大油门冲出去?时代,真的变了!
祖上与家世
林东林:钟家在蒙山也是名门望族了,您府上怎样?
钟文典:我是客家人了,祖宗上最早从商丘,那时候是归德府了,到安徽到江西到福建,再到广东、广西,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到了蒙山这里。我们祖上到蒙山,是道光年间了,晚清了,鸦片战争前期就过来了,后来就是太平天国起义,后来变动就大了。我们的先辈在那里创业也比较艰难,我的祖父8岁就出来做事了,出来帮人家看牛,后来慢慢就自己开那个石头,石灰石啊,开石灰石烧石灰,卖石灰,后来就年长成家,夫妇两个打拼,后面就开个小商店,积累点钱了,但是客家人他特别重视教育,儿女的教育,我的祖父6 个儿子,都送去读书,不管家里多困难,结果有5 个中了秀才,那这个科举那个时候,一中了秀才就是地方的绅士行列,但是呢我祖父有一句话告诫儿孙,就是不让做官,说“做官钱,一阵烟;农商钱,万万年”,所以他注重耕读为本。你像我的大伯父,到了陆荣廷时代,叫他出去做县长,我祖父不给,所以没有一个当官的,不是办学就是做点生意,所以是这样慢慢发家起来的,到我们这一代,那就慢慢开始读书了。
林东林:您父亲呢,也是读书人吧,母亲出身大户人家么?
钟文典:我父亲是秀才,17 岁中的秀才,晚清秀才,一中了秀才第三年,取消科举,所以我父亲又去学新学,数理化啊,外语啊,等等,那时候我们那蒙山叫永安州啊,永安州还属于平乐府啊,所以就到平乐第十中学去,广西省立第十中学,跟梁羽生的父亲在那里是同学,所以我说我跟梁羽生几层关系了,两个人的父亲是同学、校友,我跟梁羽生又是校友,还有亲戚关系,我的哥哥和他的哥哥是连襟。我的家庭基本上就是这样,我哥哥学的是土木工程。按祖父来说,我是我祖父第18个孙子,倒数第二个,我父亲呢,儿子就两个,我有个哥哥;女儿有几个。到我这里,私塾就没有读了,父亲有时候教一点旧学,我的母亲是个贫农,贫农的女儿,所以在家受的教育基本上就是父亲教一点,不过我母亲尽管是贫农,但对我的影响却很大,因为到底跟母亲多一点,到现在为止,我还怀念母亲对我的教育。所以这个待人接物,学习等等,都是受母亲的教育,父亲在外面工作,根本管不了。
我父亲去世得早,三八年就去世了,55岁就去世了,那时候我 14 岁。(我父亲)得了一场,那叫做肠热病,当时缺医少药,三八年就是抗战的时候,西药进不来,中药嘛也就那一点,治不了,所以父亲死了以后呢,主要就是靠母亲教育,所以我很怀念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我的母亲是活了81岁,七四年去世的,所以我还接出来养了几年,那时候呢条件也差,运动也多,老人家有时候也经常为我们担惊受怕,所以我就说了,人家问我,你这一生有没有感觉到最遗憾的事,我说当然有啊,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子欲养而母不在。父亲嘛,当时我还小,我没办法。
辗转求学的岁月
白崇禧(1893-1966年),字健生,广西
临桂县人,一级上将,军事家,有「小诸葛」之称。
林东林:正经念书的时候赶上抗战了吧,是什么样光景?
钟文典:我小学启蒙以后,在村小读了一年,以后就到了街上到了县城读小学,蒙山城南小学,那是全县最大的一个小学了。小学毕业了就考蒙山初中,三七年考进去,四零年毕业,毕业后就到桂林,先是受军训,受军训要受半年。四零年秋天了,军训完毕了,才转到
桂林中学,所以就到桂林读高中,读完高中四三年毕业了,当时毕业了考大学嘛,自己也想考一个好一点的学校,但是战时要跑到其他地方去考也困难,所以我就在桂林补习外语,补习了一年,但是不到一年,湘桂沦陷了,就回家。 回家干什么呢?我在小学时同座位的一个同学,姓何,叫何鸿海,他做了汉奸,保安队的参谋长,一天到晚叫我出去帮忙,我当然不能当汉奸,因此我就跟他对头干了,他在他的保安队,我就参加自卫队,就是蒙山、荔浦、修仁三个县的指挥部,是白崇禧任命他的一个老部下组织的,姓陆的,叫陆超,所以我写过一篇文章,写我三次遇见到白崇禧。白崇禧呢,有一次是到我的老家去啊,蒙山呐,去那里干什么呢?就是快要沦陷了,到那就去动员大家,坚壁清野啊,成立自卫队抗日啊,所以我参加自卫队就是那一次。白崇禧他家里我都去过,就在那东震路,那时候我们是青年学生,他为他的母亲做生日,在他家里做,那时候何应钦啊、张发奎啊这些都来了,坐在他那院子里啊,摆了两三张八仙桌,上面摆了很多糖果,乐队等等,就是那个文长啊,都在演奏,那时候我们那几个年轻人过那里,哎,白崇禧给她母亲做生日,门口也没有说什么守卫的,也没有什么关拦,我们就进去了,不速之客,几个年轻人进去了,站在旁边,那些官员在那里谈笑风生,白崇禧看到,那周围站了几十个客人呐,都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的,看热闹的,他端个盘子,上面放了糖果,说来来来,大家吃糖吃糖。讲桂林话,我们拿了糖,吃了就走了。
白崇禧那个人,看起来的确是一表人才的喔,很高大,很精明,他那个人就比较尖酸一点,他不像李宗仁这样,所以
李宗仁论能力来说,不见得比白崇禧有,所以说帅才和将才是不一样的,帅才这个,一个是要用人,一个是容人,李宗仁他比较能容人,他你看那个解放,不是,抗战那个时候在王城里面做一场报告,就是一张桌子、一杯开水么,就在那儿讲了,讲了一两个钟头,我们当时列队在那里听他讲,他就从那个战区回来,印象比较深刻。
李宗仁(1891-1969),广西临桂人,字德邻,国民党高级将领,军事家,中华民国副总统、代总统。
林东林:后来怎么样,参加自卫队抗战胜利后又读书了么?
钟文典:后来八月十五抗战胜利,追赶日本人追到荔浦,打到马岭,后来八??一五就胜利,八??一八我的哥哥就叫我回来上学。所以我八??二零就出去了,八??一八到家,八??二零就出去了。当时我一个人,跟着一个上海的商人,从广西到了重庆。走了一个多月啊,到处去找车,没有车,刚刚胜利,到后来是差不多等了一个多月,到柳州,买了一张国民党的一个航空运输队的客票,到重庆。那时候大学刚考过完了,没有了,最后怎么办呢?后来,那个上海商人就走了,我一个人在那里,真是人地两生啊,一个人都不认识,就是有个中华大学,武汉的,私立的中华大学,那时候呢还招生,我想既然来就去考一考,就在那个林森路旁边,一个小巷子里,一个小竹房,竹门,就去考试了。考试呢回来一个礼拜放榜,考了第一名,当然我也不高兴,因为本来是想考其他学校的,后来回到住地一看,行李全丢光了,一样都没有了,身上穿多少就多少了。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哭鼻子了,我那个时候也考虑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招工的,就去商店问要不要店员,工厂要不要工人,那时候根本不要,大家都复员回去了,所以没办法,就饿饭饿了几天。
林东林: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其他办法吧?
钟文典:到后来呢有一天,在楼上,竹楼上面,有一个文化人,搞电影摄影的,姓朱的,叫朱今明,这位老先生,当时他有50 岁左右,他看见我,问我有什么问题,我说我行李丢光了,人地两生,没有办法。他还想了一下,说:“这样,晚上你跟我来。”跟他去干什么呢,他要复员回上海了,在重庆住了八年,是个摄影记者,很多老的电影片都是他拍的啊,就跟他去摆地摊。他要回上海了,旧家具、旧衣服、旧书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买,点上一根蜡烛,他蹲一边,我蹲一边,卖了多杀,第二天两个人就吃多少。卖了四五天以后卖光了,他跟我说:“老弟,对不起了啊,我要回上海了。”我呢,就一天到晚就转,我想总会碰到熟人,结果正是他要走那一天,我在朝天门那里,碰见两个初中同学,他们两个在
中央警官学校里面学习,一看见我问为什么,我就把情况告诉他们,他们当时也没办法啊,他们就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白天到我们那边去,我们多领一份饭给你吃。”我说我过渡的钱都没有,他们就给我,但是吃饭呢这样总不是办法啊,吃一顿我就拿一顿回来,又到处走街。
有一天上街到一个地方,在公共汽车站对面那里,看见一个很摩登一个女郎,一看,她净看我,我也看她,似曾相识吧,她就过来了,高跟鞋,挎着一个皮包,神气得很,说你不是某某么?我说是啊,我说你不是某某么?她说是啊。原来是
桂林中学高中的同班同学,她那个时候在国民党资源委员会里面当职员,那是在国家里面最富裕的一个单位。我告诉她这些情况,我当时已经十几天没换衣服了,胡子也长,头发也长,先去吃饭再说。吃饭时她就告诉我了,她说你赶快,有个地方没有考虑,就是战地失学失地青年先修班,还有五天就考试了,现在还可以报名,你赶快去报名。我说我一样东西也没有,她就陪我去报名,然后就给我笔啊等等啊,又买了衣服给我换了,最后考试过了一个礼拜放榜了,考取了,这样呢她又帮我置办行李啊、买船票啊,这个班在江津白沙,重庆上游七百多里,就是江油李白的家乡,还要上去,陈独秀当时在那里,在江津,江津县的一个镇,白沙镇。
林东林:那后来呢,在青年先修班的情况怎么样? 钟文典:在这个先修班学了一年,四六年毕业,快读完的时候,大学招生考试了。哎呀,当时光报个名,就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五千多人报名,一个一个来报啊,就在那个操场里,后来就参加大学考试。这边青年先修班里就期满了,青年先修班分三个部,一个是我们这个二部,二部全是男同学,是个小部,只有280多个人,第一部、第三部在上游,长江上游,四千多将近五千人。我在那里苦读了一年,当时好就好在这一点,只人分数不认人,你在这一年全年的段考多少、期考多少,积累起来,然后从高分到低分,可以保送120个人。当时在一部放榜,我们在二部,还要走蛮远,白天还不敢去看榜,那时候年轻人,总还有点面子,总是忐忑不安吧。同学看榜回来,没说我们得,也没说我们不得,当时心里就打鼓了。到后来我个两个四川的同学,我们三个经常玩在一起,我们三个就晚上去看,不敢走大街啊,走长江边上上去,怕碰到熟人,到那里点了松脂在那看榜,当时都是从后面看前面啦,后面能有就不错了,一直看看看,都没有,眼睛也看花了,后来那个同学,忠县的那个同学说:“哎,老钟,你有!”我说老弟你别开玩笑,他说真的有了,结果一看还不错,我考了22名,几千人里面,很靠前了,后来就填志愿,可以保送了,我就填了清华、北大、南开,填了这三个地方,我是读文科的啊,但是保送哪里也不知道,所以就离开重庆到了南京,到下关上船先去教育部看榜,一看分到北大历史系,所以我就这样进了北大。 初进北大 林东林:在北大那几年,那还是解放前了,应该有很多故事吧? 钟文典:1946 年 9 月北大就上课了,我又晚到了一个多月,所以里面故事也很多,因为我在上海等船,当时内战起来了,铁路不通啊,就靠水路,等船等了很久,我是10月17号才到北京,那时候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到北京第二天就报道,就上课了。
上课第一课呢,那就是外语课,那个外语老师是个老太太,俞大缜,就是国民党那个
俞大维的妹妹,
曾国藩的外曾孙女。那老太太很认真,也很严格,她一看有个新同学来,她就叫我起来念,我当时还没有书喔,因为我第一天报道,第二天我就上课了,我就拿了隔壁座位的那个同学,就是傅作义的儿子,拿了他的书,念完了,那老太太不叫我坐,走下来说:“你怎么开学一个月了,连课本也没有?”她看到我桌上一样没有,我当时从南方去,普通话也说不好,当然我也不好解释啦,我就在那里听她说,她就回到讲座,马上就测验,测验呢,我笔有一杆,结果第三天放榜了,成绩单公布在图书馆面前那墙上,用玻璃柜锁住,我的名字第一个,钟文典,59.5,用红笔写的,哎呀,我一看,糟糕了,全班有三个不及格,我是一个。结果第三天又上课了,老太太又叫我起来念书,我念了,念完她就说了两句话:“你的发音不错,就是说的太快了。”然后又问我:“你现在有书了没有?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了她情况,那老太太很好嘛,就说我错怪了你了。结果后来有一天,她要我到她家里去,冲了一杯咖啡给我喝,所以我第一次喝咖啡,就是在俞大维妹妹俞大贞家里喝的。北大的师生关系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她不说对你有成见,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她就知道错怪你了。 林东林:那俞大缜后来呢,有没有去台湾?
钟文典:俞大缜没去,留在大陆,留在大陆呢,后来,所以说俞大缜先生这个人呐,很耿直一个人,后来不是罗尔纲先生呢,研究太平天国史,说是《李秀成伪降考》嘛,受了批判,受到围攻么,俞大缜先生呢就出来作证,说李秀成的确是伪降,她说我听我的先辈说过,说李秀成劝曾文正公做皇帝,曾文正不敢。是吧,他是讲策反的意思。当时正在批判(罗尔纲)的风头上,她敢出来作证,那是很不容易哦,我一看到这一段,我就想起当年老太太认真的态度。她而且还去找周总理,那不简单的啊,在那时候,风口浪尖上。
林东林:那时候曾招抡也在北大吧,曾国藩的孙子? 钟文典:在啊,曾招抡那个时候是教务长,曾招抡不是搞化学的么,一天到晚穿那个黄呢大褂,洞很多,那个化学药品啊,搞的衣服洞很多。他刚上班的时候呢,有个笑话,(守门员)守门口不让他进,他那个时候是教务长,要上班呐,为什么(不让他进)?穿的是破大褂,鞋又穿错了,两个布鞋穿错了,人家一看呢,还以为他神经不正常,不叫他进来,不让他进,后来人家说这是教务长啊,你不让他进?才放他进来。他讲课还可以的啊,我听过他的报告,他的报告呢,在大礼堂做的,差不多坐满人了,站着听的都有。 北大那时候是这样,只要有报告,每天差不多十几二十场,随你听,有时候挤破人的也有,有时候十几个人的也有,照样讲,不会像现在这样正规,一定要到多少人,好像是有面子,是吧,十几个人好像就不行,那时候没有。
与沈从文的师生情谊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字崇文,湖南凤凰县人,著名作家、历史学家。
林东林:沈从文那时候在北大教书啊,您见过吧,对他有什么印象?
钟文典:沈从文先生,我的大学国文第一课,就是沈从文先生上的。沈从文我们大家都知道啊,一看,哎呦,沈先生是这样一个样子,很清瘦,个子也不高,戴了一副近视眼镜,外面穿一个大褂,讲课就像他的人一样,慢条斯理地,自己讲来讲去有时候还笑一笑,所以给我的印象,好像温文尔雅的一个君子。就这样上了一个学期的课,也聊过几次。 到了五四年了,解放以后沈先生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解放以后他根本就没有工作,后来还是那个郑振铎帮他安排到故宫博物馆,文学搞不了了,他就研究服饰,所以这老前辈给我的教育很深就在这里,他研究什么成什么,他那个服饰史现在也没有人超过他啊,是吧? 林东林:据说,解放后您去北京买文物还找他帮过忙?
钟文典:所以五四年,我去买文物,学校叫我去买文物,第一站我就到故宫博物馆,我看看有什么文物请教他们,他们说哎呀,这个你要问沈先生了,我说哪位沈先生啊,他们说沈从文先生,我说沈先生也在这里么?你看,就在那里,在那个大厅的角落里面,面向着墙壁,我就马上过去,我叫了一声沈先生,他抬头看,我向他鞠了一个躬,他说:“你是谁呀?” 我说我是谁,是你的学生。他说有点印象,就问我来干什么,我就告诉他,我说学校给我两千块钱,叫我来买文物,要建一个文物室。因为是师生嘛,他也很坦率,他说你不懂,明天八点钟你来,我带你去。结果第二天8 点钟,我就到故宫博物院找他,他还在那里等了我。 这样就离开故宫博物院跑到西琉璃厂啊,去买文物啊,我请他坐黄包车他不坐,一定要走路,故宫到西琉璃厂,蛮远的啊!一连三个上午,他一家一家挑,一件一件比,一件一件砍价,当时还没有公私合营啊,然后买完两千块钱了,他就去监督人家装箱,一一说明,然后告诉我说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我来帮你做得了,像这样的老先生,我非常感谢他!结果回来呢,先后为这个文物沈先生给我来了六封信,都是两页三页信纸,都是那个蝇头小楷啊,毛笔字写得很清秀的啊,当然我也给他写信。结果我临走,他就送了一块唐代的铜镜,他自己的,给我们文物室,到回来以后我就搞了个陈列室,叫做文物室。
到了六零年,是六零年还是六三年我忘了,他呢就到桂林,到文物室去看,很高兴,说我这个破烂东西(铜镜)也在,我就说我特地用个玻璃盒装起来,注明是沈从文先生捐。这个还有一套钱币,完整的,从古代的彝币一直到清代的铜钱、钞票,都有,他说这一套我们当时没有买啊。我说是没有买,我说这一套你记得没有,我们交易最多那一家文物商,临走了他送了一套到我家里去。我爱人就是北京的啊,就西琉璃厂附近。那个文物商送给我的,当时标价不高,24块钱,所以沈先生看了很高兴。
沈先生,是这样,一直到现在我都想念他,等到我八八年去宝鸡开会,我在火车上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当时很伤感,所以一到宝鸡以后我就写了一篇回忆他的文章。所以沈先生这个人,做老师是不错的。
与胡适有关
胡适(1891—1962),字适之,汉族,安徽绩溪人,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家、文学家,哲学家,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
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
林东林:1946 年10 月,胡适主持的北大的开学典礼,当时您在么? 钟文典:我当时在啊,那是我第一次见胡适先生,后来就见多了。所以我为什么请胡适先生题字呢?帮我那个村小题字,就是我启蒙的小学,就是有一天我从图书馆出来,我就往北走,他呢,就从他那个办公室绕道往南来,刚好就在图书馆那儿相遇了,路不宽,就这么宽的(比划)。我看到他来当时我就站住了,向他鞠个躬,他也脱了帽回礼,问我:“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么?”我说:“报告校长,没有什么事。”他说那好。 刚好那时我家乡那边搞了一个小学,用我的祖父命名。我有一个堂兄呢,他的母亲去世了,回去奔丧,就把家里剩下的几十亩田,捐给村里小学作办学的经费。我呢跟他谈了这个事情,我说胡适校长这个人,尽管那么有名,但是对学生还是非常客气的,我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他说哎,你请他帮写个校名啊,我说可以试试看,然后就拿了那个校名条子,在他办公室外面转悠了三天,到第三天又碰到他了,我就走上去,跟他说了这个情况,结果他也帮写了,写的是:“定荣纪念学校,胡适题,一九四七。”据我了解,帮一个农村的学校题写校名的,就只有我这一家,好像还有帮一个
教会学校题字的,云南有一家。 林东林:唐德刚说:“胡适大名垂宇宙,小脚太太亦随之。”江冬秀您见过没有?
钟文典:江冬秀江夫人我也见过啊,我到后来当助教、当研究生,就住在胡适先生的对门啊,江冬秀人胖胖的,有时候出门来,胡适先生拿一把纸扇,穿着大褂,江夫人是布鞋、白袜子,两个人就这样慢慢走。胡适先生对她很好,而且江夫人头上还插花。 这些老先生啊,还有李大钊夫人啊,当然李大钊我没见过,我是听说,李大钊的夫人比李大钊还大啊,也是农村妇女,但是有客人来呢,李大钊还要帮她扯扯衣服什么的,梳理一下,要出来见见客人才回去,所以这些老先生在婚姻问题上也有做得好的。
林东林:在北大四年,没去听过胡适先生的课么?他做校长怎么样? 钟文典:胡适的课我倒没上过,做报告去听过,他当时也没有开什么课,有外国学者来啊,他去介绍,胡适先生演讲可以,那很不错。胡适是这样,他很平易近人,没有什么架子,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好。胡适先生学问大啊,涉及的面也广。 胡适做校长也可以的,他那个,当时好像有点无为而治,当时也没有像这样复杂,因为它真的是这样兼容并蓄,你譬如说,我就亲自敢尝的么,那个天主教会,美国的神父雷鸣远,在红楼西边的一个教室,在那里讲,做报告,讲那个解放区啊,共产党怎么杀人啊,怎么放火啊,怎么奸淫掳掠啊,讲的一塌糊涂。但是呢在东边,二楼上边,有地下党的进来了,就在那儿讲解放区的怎么怎么。我去听听雷鸣远的,因为对教会这个,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很多教徒在那里念“阿门”,低着头,闭着眼睛,吓了我一跳,我一看看,就走了,又到楼上去听听解放区那边去,所以它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兼容并包。
林东林:1948 年12 月,胡适乘
蒋介石派去的专机飞离北平,北大当时什么情况? 钟文典:当时是这样的,当时学校分两派,一派主张迁校,一派主张留在那里,胡适先生呢当时很会做工作,他在红楼亭上摆两个课桌,两个本子,赞成迁校的,反对迁校的,大家都可以提意见,到后来反对迁校的多数,所以就没迁,胡适先生本来他也不想走,到后来闹得厉害,就走了。解放军进城么,我也看见了,我们就是去欢迎啊,欢迎解放军进城啊,那个时候解放军已经进城了,当时是围城的时候,实际上学校就在那里做保护。当时呢,就是说护校运动,护校运动的名头叫做“保护老教授”,实际上呢,就是稳住老教授,不要让蒋介石抢走,不要给他接走,所以一个教授家里都住了四个到五个同学。我当时分配到哪里呢?分到中文系著名的楚辞专家游国恩先生家里,游国恩先生他是江西客家人呐,我就住到他家里去,那时候教授的房子也不大,那都是地板,他睡床上,我们就睡到他床面前,吃饭也就在他家里吃,当时名头叫做“保护老教授”,实际上呢就是稳住老教授,不要让他走,游国恩先生后来也留下来了。 所以北京解放以后,总理到北大去,召开一些资深教授的会议,30几个人吧,就在觉民纪念堂那里开,总理坐下来以后,第一句话就说:“可惜胡适走了,如果不走,北大校长还是他来当。”说明共产党对他当时还是寄于希望的。这是后来钱端升先生告诉我的。
罗尔纲(1901-1997.5),著名历史学家,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训诂学家,晚清兵志学家。 林东林:
胡适的大弟子罗尔纲,您的老朋友了,跟他有什么故事么?
钟文典:罗尔纲我就跟他比较熟,罗老也是一个很扎实的人,很随和,他得到胡适的欣赏呢,也就是因为帮胡适做他父亲的文稿,因为他父亲的字很难看(得懂),几个人做做不下去,罗老在那里搞了一年多两年,把它搞清楚了,所以胡适先生很欣赏他。 另外呢,就是请他做家庭教师,罗老呢也是尽心尽责的。他的《师门五年记》本来叫《师门辱教记》,到后来胡适先生帮他改(书名),胡适先生在台湾,60大寿的时候,特别自己出钱印了400本,凡是来祝寿的人每个人一本。罗尔纲先生呢,后来批判胡适么,(人家叫他批判)他就说那我不批判,所以呢传到了台湾去,传到了国外去,(有人就告诉胡适)说罗尔纲也批判你了,胡适先生很坦然,说尔纲不会这样做的,我相信他是违心的。这个话又传回来,传到罗先生那里,罗先生就整整一天不说话,在那里流泪。
林东林:金岳霖那时候也在北大吧,梁思成、林徽因他们? 钟文典:在,在呢但是在不长久,金岳霖那时候我见过一面,后来就不在了。林徽因我没见过,梁思成我见过,梁思成不是因为那个天安门牌坊的事,反对拆么,古城后来还靠他反对,后来陆定一说了一句话,才没有(拆),毛泽东还想拆的呀,连故宫都想拆的呀! 俞平伯在,贺麟也在,俞平伯先生也很有意思,他近视眼,又不修边幅,那个,学校有个邮电所,很多老师啊、同学啊在那儿寄信,他近视眼,他一进去一挤把两边人都挤开去,他先来。我一看呢,我说这不是俞先生么,他好像也蛮不在乎一样。
亦师亦友间
钱端升(1900—1990),字寿朋,著名法学家,24 岁荣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曾任
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
林东林:刚才听您说钱端升,钱先生是法学大家了,他跟您也有来往么? 钟文典:钱端升先生他是法学院院长,我们当时交往也比较多,我到过他家里面很多次。 他是这样的,钱端升先生呢,他讲课,因为他是浙江人,口音比较重,所以呢,听课呢,你听他的课,你要集中注意力听才行,要不然听不懂,这是一个;第二个呢,他是当时国民党的三门大炮之一,参政会里面的,他一个,许德珩一个,周炳琳一个,三门大炮,经常向国民党开炮的。所以呢,上课时候牢骚很多,议论时政,所以他呢,一上课,见了桌子骂桌子,见了凳子骂凳子,见了什么东西骂什么,有了什么新闻先发一顿牢骚,然后一看表,还有十分钟下课了。一讲课,这个人家听不懂啊,所以同学递条子给他:“临表涕泣,不知所云。”《出师表》里面的两句话,表不是用那个表,是这个表。我看了表,到底讲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看到这条子他也笑,摇头。
但是我想呢,钱先生是国民党的时候30多个院士之一,你说他没有学问说不过去,美国人经常请他去讲学,他的著作也不少,《比较政府》啊什么啊,都不少,所以我说我就要下决心听听他那十分钟的课,一听,那的确是,你只要认真听进去了,可以给你启发很多问题,让你去思考去,他的功夫就在这里,所以呢,真正的,你不要说好像一般我不听了,你只要认真听进去了,他有学问的。跟他接触过程里面也是一样,他的话语不是很多,你比如说四九年一解放了,那时候解放不久,广西刚解放不久,我要回来,想看看我的母亲,我临走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文典啊,你回去你要注意喔,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马上告诉我们。说明他非常关心我们,我就非常感谢他,所以我说钱先生,我说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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