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启蒙运动，指18世纪发生在苏格兰并影响现代世界历史进程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1707年与英格兰的议会联盟以及1745—46年雅各宾派叛乱中斯图亚特国王回归的最后尝试失败后，苏格兰作为新的大不列颠国家的一部分，经历了长期的相对民事和政治安全。这种稳定和进入新市场的机会逐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特别是在亚麻、玻璃和烟草行业。William Cunninghame、Alexander Spiers和John Glassford等烟草“贵族”迅速主导了从弗吉尼亚州向欧洲的烟草进口，并发展了先进的银行和投资系统，将其持有的烟草多样化到新的行业。工业增长的开始导致了城市化的发展，格拉斯哥的人口从1707年的13000人增长到1801年的77000人，到19世纪中叶超过200000人。

苏格兰在18世纪后半叶发生了变革，开明的苏格兰人以“改善”的承诺自觉地率先实现了国家现代化。欧洲启蒙运动呈现出明显的苏格兰色彩，因为其理性、科学和自由的核心思想是在快速变化的苏格兰环境中解释的。苏格兰有一个完善的地方学校体系，拥有五所大学，再加上教会、法律和商业领域的现成职业道路，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智力成就的空间。

苏格兰启蒙运动诞生在大学里，因此大学在这场运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苏格兰，从15世纪开始就相继建立起了圣安德鲁斯大学（1411/1412）、格拉斯哥大学（1451）、阿伯丁大学（1495）和爱丁堡大学（1583）。这些大学完全按照世界上最早创立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和巴黎索邦大学的模式建立，而且在创办之初，其教员也都来自巴黎索邦大学所培养出的苏格兰籍教师，当然很多在苏格兰大学里任教的老师原先也都在巴黎索邦大学和其他大学任教，并且在欧洲学术界都享有盛誉。例如约翰·缪尔（John Mair）是与伊拉斯谟齐名的科学家，先在巴黎索邦大学任教，后回格拉斯哥大学。在18世纪之前，苏格兰地区的学术与欧洲特别是与巴黎有着非常广泛和密切的联系。一批苏格兰地区的学生前往巴黎学习，然后又回到苏格兰，特别是到大学任教。诚如布罗迪所说，苏格兰早期大学的师资都毕业于欧洲大陆的大学，而非英格兰，在欧洲大陆，最吸引苏格兰学生的大学首推巴黎。这样的学术互动关系一直持续到18世纪。18世纪很多受到过这种学术文化熏陶的苏格兰学者都在大学任教，其中启蒙运动的领袖如弗朗西斯·哈奇森、亚当·斯密、托马斯·里德就是格拉斯哥大学的道德哲学教授，改良蒸汽机的瓦特也在这所大学任职。而像休谟等人则在爱丁堡大学担任教授。苏格兰的所有主要城市，爱丁堡、格拉斯哥和阿伯丁，都以一群后来被称为文人或文人的人而自豪。形成了一种以一系列讨论俱乐部为中心的知识分子氛围，包括The Select Society、Poker Club、Oyster Club、Aberdeen Wise Club和Glasgow Literary Society。像爱丁堡鼓励艺术、科学、制造和农业协会（1754年）这样的俱乐部，后来成为爱丁堡皇家学会，其成立的初衷是将知识应用于实际改进。18世纪的苏格兰是社会实验的实践实验室。

从教学内容上说，这些大学为学生提供了与欧洲大陆相同标准的教育，而且接受了新的思想和观念。例如笛卡儿、牛顿、普芬道夫等人的哲学、法学和科学的思想都在大学里得到了传授。到了18世纪初，还专门设立了法学讲座教授，例如1707年爱丁堡大学设立了公法、自然法和万国法（public law and law of nature and nations）钦定讲座教授，随后在1710年设立了民法教席，1722年设立了苏格兰法学教授职位。在格拉斯哥大学，1713年也设立了民法讲座教授。当然在设立讲座教授职位之前，法律教学已经在这些大学展开。例如斯蒂尔子爵（Viscount Stair，1616—1695）讲授苏格兰法，并写出《苏格兰的法律机构》（The Institutions of the Laws of Scotland，1681）一书，这本书被认为是苏格兰法律思想的奠基之作。而乔治·麦肯齐（George Mackenzie）爵士则是犯罪法律学的权威，他的《犯罪事件中的苏格兰法律与习俗》（Laws and Customs of Scotland in Matters Criminal）一书是苏格兰关于这一领域的第一本教科书。在这些大学所展开的对法律的教学研究在苏格兰启蒙运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使得苏格兰启蒙运动带有强调法律是现代社会的基础的特征，例如亚当·斯密提出要让自由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其实就包含了法制原则，在他看来，没有法制的市场经济无异于陷入了霍布斯所说的“丛林法则”。

学者们听取了最新的学术论文，并讨论了科学、艺术和哲学等领域的主题。来自英格兰和欧洲的最新思想与苏格兰的最新想法一起被吸收和辩论：人们对现代科学的发现及其在经济和农业环境中的应用表现出了特别的兴趣。艾萨克·牛顿爵士对当时的苏格兰思想产生了特别的影响。科林·麦克劳林（1698—1746）介绍并帮助在苏格兰大学普及牛顿科学，确保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主要一代人熟悉自然哲学中的前沿思维。18世纪，苏格兰大学处于教学和课程内容改革的前沿。围绕学科设立专门的教授席，确保了学生由各个领域的专家授课。但大学的整体课程是多面手的，学生们学习拉丁语、希腊语、自然哲学（我们今天称之为科学）和道德哲学。

亚当·斯密（1723—1790）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核心：他是苏格兰教育体系的产物，他与所有主要参与者都是朋友，是主要辩论俱乐部的成员，也是运动高潮时期格拉斯哥的教授。史密斯和他的密友、哲学家兼历史学家大卫·休谟（1711—1776）站在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中心，但他们周围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天才思想家。

弗兰西斯·哈奇森（1694—1746），出生于爱尔兰的格拉斯哥大学道德哲学教授，有时被称为苏格兰启蒙运动之父，因为他比其他人稍大。他教授亚当·斯密，他的“道德感”理论对休谟的哲学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赫奇森为哲学教育风格奠定了基础，哲学教育风格在启蒙运动期间成为苏格兰大学的支柱。道德哲学涵盖了我们现在所认为的伦理学、法理学、美学、政治学、社会学和宗教哲学。Hutcheson是一位特别有效的讲师，他的意图不仅是向学生提供最新理论的信息，而且是让他们成为有道德的公民和好的基督徒。赫奇森的影响可能与亨利·霍姆、卡梅斯勋爵（1696—1782）的影响相匹配。Kames是一位资深法官、哲学家和法律理论家，也创作了文学批评和历史著作。作为爱丁堡俱乐部和社团的核心人物，他以讽刺著称，掩盖了他对文人同僚的深厚感情，他是该团体年轻成员的赞助人。17世纪40年代末，卡姆斯安排了亚当·斯密在爱丁堡的第一次公开演讲。和大多数苏格兰人一样，Kames对自己的兴趣很有见地，还出版了一本关于科学农业的书。《绅士农夫》旨在根据他自己在布莱尔·德拉蒙德庄园的实验，成为一名有用的向导。

亚当·弗格森（1723—1816）爱丁堡大学长期任职的气动学和道德哲学教授是该群体中唯一出生在高地的成员。他的《公民社会史随笔》（1767）是早期社会学的经典之作，追溯了社会从野蛮时代到文明时代的发展历程。聚集在格拉斯哥和爱丁堡周围的开明苏格兰人可以看到城市和现代农业社会的开端，但他们也可以向北看高地，看到一种更古老的以氏族为基础的自给农业。这种差异让他们着迷，并提出了如何“改善”高地的问题。Ferguson专注于探险家收集的不同类型社会的描述，这些描述成为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特征。苏格兰人对社会多样性产生了兴趣，并希望通过产生人类的“自然”或“推测”历史来科学地解释它。这成为苏格兰人社会理论的特色方法，因为他们试图解释普遍的人性如何适应不同的环境，从而产生不同的社会制度。该方法的另一位实践者是约翰·米勒（1735—1801）。米勒的《等级区分的起源》（1771）是亚当·斯密的学生，后来成为格拉斯哥民法教授，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社会理论的经典之作，应用了他从史密斯那里学到的“四阶段”理论。这涉及到根据主要的生存方式来区分社会的不同阶段：狩猎、牧羊、农业和商业。这一框架使米勒能够概括出每种社会类型的制度类型是如何受到基本经济结构的影响的。

托马斯·里德（1710—1796）先是阿伯丁大学的道德哲学教授，后来接替史密斯在格拉斯哥大学任教。里德是有影响力的“常识”哲学学派的创始人，也是休谟和史密斯的批评者。他担心休谟著作中明显的哲学怀疑论走得太远，有可能破坏我们对外部世界感知的信任。里德和弗格森一样，也是苏格兰教会（柯克）的牧师，他对休谟怀疑论的担忧延伸到了它对宗教信仰的影响。除了休谟，可能还有史密斯，苏格兰启蒙运动明显没有法国启蒙运动那么反牧师。休·布莱尔（1718—1800），另一位文人，也许是苏格兰最有影响力的牧师。作为爱丁堡大街上圣吉尔斯教堂的牧师，布莱尔四十年来一直被誉为天才传教士。他还曾在爱丁堡大学担任第一任修辞学和贝勒斯文学教授，这一职位通常被认为是英国文学的第一任教授。和柯克号关系密切的还有威廉·罗伯逊（1721—1793）。罗伯逊也许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中心人物。他是苏格兰、美国和欧洲历史的畅销书作家。他是爱丁堡大学的教授，后来成为校长，苏格兰教会大会中温和（开明）派的领袖，柯克的温和派，苏格兰皇家历史学家。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思想家是18世纪苏格兰当权派的领军人物。在阿盖尔公爵等强大政治赞助人的支持下，他们得以在柯克大学和大学内部提升温和派的利益。在罗伯逊的领导下，文人能够保护休谟免受“大众”或福音派的迫害，他们不信任他的怀疑主义和所谓的无神论。

所有这些思想家都建立了他们在历史和哲学上的声誉，大卫·休谟将18世纪称为历史国家的历史时代。但苏格兰人对历史的兴趣不仅仅是古物主义。他们致力于从牛顿那里学到的实证方法，并希望将历史的证据作为他们自己社会理论的实证基础。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特点是希望将科学用于支持社会进步。

苏格兰启蒙运动也包括自然科学领域的领军人物。史密斯的朋友兼遗嘱执行人约瑟夫·布莱克（1728—1799）是格拉斯哥和爱丁堡的教授。布莱克是18世纪最伟大的化学家之一，他分离二氧化碳，并对潜热进行了突破性的实验。他的朋友詹姆斯·赫顿（1726—1797）在爱丁堡学习化学和医学，并通过完善氯化铵的生产而发了财。他开始在苏格兰巡回观察岩层，并于1795年提出了他的地球理论，这是第一部现代地质学著作。布莱克也是一名医生，苏格兰因培养了18世纪的一些顶尖医学人才而闻名。罗伯特·怀特最早提出“条件反射”概念。约翰·格雷戈里（1724—1773）是阿伯丁大学和爱丁堡大学的医学先驱教授，威廉·卡伦（1710—1790）是格拉斯哥大学和爱丁堡的医学教授，对现代医学教育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他还进行了实验，最终发现了人工制冷。约翰·亨特（1728—1793）和威廉·亨特（1718—1783）兄弟是现代外科、牙科、产科和解剖学的先驱，亚历山大·门罗·普里默斯、亚历山大·蒙罗（Alexander Monro Primus）为爱丁堡大学解剖学的创始人，地质学方面还有詹姆斯·赫顿。。威廉也是一位狂热的收藏家，他将自己的藏品作为格拉斯哥大学亨特博物馆的基础。查尔斯·坦南特作为化学家于1799年成功研发了漂白粉。

苏格兰启蒙运动还包括一些开拓性的工程师。詹姆斯·瓦特（1736—1819）曾在格拉斯哥大学担任乐器制造商。在那里，他开发了蒸汽机的独立冷凝器，这一创新为蒸汽的工业使用铺平了道路。托马斯·特尔福德（1757—1834）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土木工程师，他的喀里多尼亚运河帮助将苏格兰高地一分为二，并与福斯和克莱德运河一起开辟了苏格兰的水运。

这一社会环境下还诞生了约翰·摩尔这一以尊重士兵、创立发挥士兵的主动性为代表的轻步兵战术著称的著名的英国将领，其兄弟，医生詹姆斯·摩尔成为爱德华·詹纳的继任者，为防治天花做出了贡献。

如果说有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实物象征的话，那可能就是爱丁堡新城，它的格鲁吉亚式优雅与中世纪的老城形成了鲜明对比。建筑师罗伯特·亚当（1728—1792）是亚当·斯密儿时的朋友，他的帕拉丁风格和新古典主义在当时的建筑界占主导地位。在艺术界，肖像画家亨利·雷伯恩爵士（1756—1823）画了这一时期的许多中心人物，而漫画家和漫画家约翰·凯（1742—1826）则提供了爱丁堡生活的有趣草图。在文学中，人们可以找到小说家托比亚斯·斯莫列特（1721—1771）和亨利·麦肯齐（1745—1831），以及诗人罗伯特·弗格森（1750—1774）和罗伯特·伯恩斯（1759—1796）。

苏格兰启蒙运动是更广泛的欧洲启蒙运动的一部分，大多数主要人物都在欧洲大陆度过了一段时间，并定期与其他国家的文人和哲学家会面和通信。苏格兰人得到了伏尔泰、爱德华·吉本、埃德蒙·伯克和本杰明·富兰克林等人的钦佩，他们都承认苏格兰启蒙运动在欧洲知识领导中的作用。正如托比亚斯·斯莫列特所言，苏格兰启蒙运动是“天才的温床”。

在中国，谈到苏格兰启蒙运动，很多人不太了解，苏格兰这样小的地方还会出现影响现代世界历史进程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这是因为长期以来，人们一谈到启蒙运动马上就会想到18世纪法国的启蒙运动，以及如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和卢梭等一批思想巨人。殊不知在相同时期的苏格兰也发生着一场启蒙运动，涌现出了一批思想家，如弗朗西斯·哈奇森、亚当·斯密、大卫·休谟、亚当·弗格森等。历史学家将此称为苏格兰启蒙运动，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研究苏格兰启蒙运动的著名学者布罗迪认为，苏格兰启蒙运动是18世纪的一场思想盛宴，对西方文化具有重大意义。18世纪一些最为杰出的哲学家、政治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科学家、医学家甚至修辞学家和神学家都来自苏格兰。苏格兰启蒙运动也是一场伟大的具有世界性广度的思想和文化运动，引领了苏格兰以及欧洲走向现代化。正如本书书名所标示的那样，苏格兰启蒙运动“发明”了现代世界，它不仅创造了观念的现代性，而且也在政治学、经济学、道德科学、哲学、历史、宗教、艺术、工程、数学、自然科学、医学等很多方面为欧洲文化，也为人类文化的发展增添了光彩，更为重要的是，它塑造和建构起了一个现代社会。

《苏格兰：现代世界文明的起点》，[美]阿瑟·赫尔曼 著，启蒙编译所 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6年8月；

《创造现代世界：英国启蒙运动钩沉》，罗伊·波特 著，李源 等译，刘北成 校，商务印书馆，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