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是清代
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
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篇目。说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逃学遇狐鬼的经历。《聊斋志异》,简称《
聊斋》,俗名《鬼狐传》,清代
文言文短篇小说集,是
蒲松龄的代表作。
作者简介
蒲松龄(1640~1715 年),清代杰出的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
淄博市)人。蒲松龄一生热衷功名,醉心科举,但他除了十九岁时应童子试曾连续考中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外,以后屡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书,一面应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岁时才援例出贡,补了个岁贡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龄对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科举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认识。生活的贫困使他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体会。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写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斋志异》外,还有《聊斋文集》和《诗集》等。
作品简介
《
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清代文言文短篇小说集,是蒲松龄的代表作,在他40岁左右时基本完成,此后不断有所增补和修改。“聊斋”是他的书屋名,“志”是记述的意思,“异”指奇异的故事,指在聊斋中记述奇异的故事。多数作品通过谈狐说鬼的手法,对当时社会的腐败、黑暗进行了有力批判,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社会矛盾,表达了人民的愿望。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封建伦理观念和因果报应的宿命论思想。 学史上,它是一部著名短篇小说集。全书共491篇,内容十分广泛,多谈狐、仙、鬼、妖,以此来概括当时的社会关系,反映了17世纪中国的社会面貌。
《聊斋志异》完成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 是中国古代一部优秀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在蒲松龄生前多以抄本流传,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第一次由赵起杲在浙江严州刻印。
《聊斋志异》顾名思义是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是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故事;二是人与人或非人之间的友情故事;三是不满黑暗社会现实的反抗故事;四是讽刺不良品行的道德训诫故事。
原文
广东有搢绅傅氏[1],年六十余。生一子,名廉。甚慧,而天阉[2],十七 岁,阴裁如蚕。遐迩闻知,无以女女者[3]。自分宗绪已绝,昼夜
忧怛[4], 而无如何。廉从师读[5]。师偶他出,适门外有猴戏者,廉视之,废学焉。度 师将至而惧,遂亡去。离家数里,见一素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女一回首,
妖丽无比。莲步
蹇缓[6],廉
趋过之。女回顾婢曰:“试问郎君,得无故如琼 乎[7]?”婢果呼问。廉诘其何为[8]。女曰:“倘之琼也,有尺一书[9],烦 便道寄里门[10]。老母在家,亦可为东道主[11]。”廉出本无定向,念浮海 亦得,因诺之。女出书付婢,婢转付生。问其姓名居里,云:“
华姓,居秦 女村,去北郭三四里。”生附舟便去。
至琼州北郭,日已曛暮。问
秦女村,迄无知者。望北行四五里[12],星 月已灿,芳草
迷目,
旷无逆旅[13],窘甚。见道侧一墓[14],思欲傍坟栖 止,大惧虎狼。因攀树猱升[15],蹲踞其上。听松声谡谡[16],宵虫哀奏[17], 中心忐忑,悔至如烧。忽闻人声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丽人坐石上, 双鬟挑画烛[18],分侍左右。丽人左顾曰:“今夜月白星疏,华姑所赠团茶[19],可烹一盏,赏此良夜。”生意其鬼魅,毛发森竖[20],不敢少息。忽 婢子仰视曰:“树上有人!”女惊起曰:“何处大胆儿,暗来窥人!”生大 惧,无所逃隐,遂盘旋下,伏地乞宥。女近临一睇[21],反恚为喜,曳与并 坐。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态艳绝。听其言,亦非土音[22]。问:“郎何之?” 答云:“为人作寄书邮。”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荜[23], 愿就税驾[24]。”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两被其上。生自惭形秽,愿在 下床。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龙何敢高卧[25]?”生不得已,遂与共榻, 商惶恐不敢自舒。未几,女暗中以纤手探入,轻捻胫股。生伪寐,若不觉知。 又未几,启衾入,摇生,迄不动。女便下探隐处。乃停手怅然,悄悄出衾去。 俄闻哭声。生惶愧无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女呼婢篝灯。婢见啼痕, 惊问所苦。女摇首曰:“我自叹吾命耳[26]。”婢立榻前,耽望颜色。女曰:“可唤郎醒,遣放去。”生闻之,倍益惭怍;且惧宵半,茫茫无所复之[27]。 筹念间,一妇人排闼入[28]。婢白:“华姑来。”微窥之,年约五十余,犹风格[29]。见女未睡,便致诘问。女未答。又视榻上有卧者,遂问:“共 榻何人?”婢代答:“夜一少年郎寄此宿[30]。”妇笑曰:“不知巧娘谐花 烛。”见女啼泪未干,惊曰:“合卺之夕[31],悲啼不伦;将勿郎君粗暴也[32]?”女不言,益悲。妇欲捋衣视生,一振衣,书落榻上。妇取视,骇曰:“我女笔意也!”拆读叹咤。女问之。妇云:“是三姐家报,言吴郎已死, 茕无所依,且为奈何?”女曰:“彼固云为人寄书,幸未遣之去。”妇呼生 起,究询书所自来。生备述之。妇曰:“远烦寄书,当何以报?”又熟视生, 笑问:“何迕巧娘?”生言:“不自知罪。”又诘女。女叹曰:“自怜生适 阉寺[33],没奔椓人[34],是以悲耳。”妇顾生曰:“慧黠儿,固雄而雌者 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导生入东厢,探手于袴而验之。笑曰:“无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犹可为力。”挑灯遍翻箱麓,得黑丸,授生, 令即吞下,秘嘱勿吪[35],乃出。生独卧筹恩,不知药医何症。将比五更, 初醒,觉脐下热气一缕,直冲隐处,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自探之,身已伟男。心惊喜,如乍膺
九锡[36]。棂色才分,妇即入[37],以
炊饼纳生室,叮 嘱耐坐,反关其户。出语巧娘曰:“郎有寄书劳,将留招三娘来,与订姊妹交。且复闭置,免人厌恼。”乃出门去。生回旋无聊,时近门隙,如鸟窥笼。 望见巧娘,辄欲招呼自呈,惭讷而止。延及夜分,妇始携女归。发扉曰:“闷煞郎君矣!三娘可来拜谢。”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敛衽。妇命相呼以兄妹。 巧娘笑曰:“姊妹亦可。”并出堂中,团坐置饮。饮次,巧娘戏问:“寺人亦动心佳丽否?”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视。”相与粲然。
巧娘以三娘劳顿,迫令安置。妇顾三娘,俾与生俱。三娘羞晕不行。妇 曰:“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敦促偕去。私嘱生曰:“阴为吾婿,阳为吾子,可也。”生喜,捉臂登床,发硎新试[38],其快可知。既于枕上问 女:“巧娘何人?”曰:“鬼也。才色无匹,而时命蹇落[39]。适毛家小郎子,病阉,十八岁而不能人,因邑邑不畅[40],赍恨如冥[41]。”生惊,疑三娘亦鬼。女曰:“实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独居无耦,我母子无家, 借庐栖止。”生大愕。女云:“无惧,虽故鬼狐,非相祸者。”由此日共谈 宴。虽知巧娘非人,而心爱其娟好,独恨自献无隙[42]。生蕴藉[43],善谀 噱[44],颇得巧娘怜。一日,华氏母子将他往,复闭生室中。生闷气,绕室隔扉呼巧娘。巧娘命婢历试数钥,乃得启。生附耳请间。巧娘遣婢去。生挽 就寝榻,偎向之。女戏掬脐下,曰:“惜可儿此处
阙然[45]。”语未竟,触手
盈握。惊曰:“何前之渺渺,而遽
累然!”生笑曰:“前羞见客,故缩; 今以诮谤难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绸缪。已而恚曰:“今乃知闭户有因。 昔母子流荡栖无所,假庐居之。三娘从学刺绣,妾曾不少秘惜。乃妒忌如此!” 生劝慰之,且以情告。巧娘终衔之。生曰:“密之,华姑嘱我严。”语未及 已,华姑掩入。二人皇遽方起。华姑嗔目[46],问:“谁启扉?”巧娘笑逆 自承。华益怒,聒絮不已。巧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帼者, 何能为?”三娘见母与巧娘苦相抵[47],意不自安,以一身调停两间,始各拗怒为喜[48]。巧娘言虽
愤烈,然自是
屈意事三娘。但华姑昼夜闲防[49], 两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一日,华姑谓生曰:“吾儿姊妹皆已
奉事君。念居此非计,君宜归告父母,早订永约。”即治装促生行。二女相向,容颜悲恻;而巧娘尤不可堪, 泪滚滚如断贯珠,殊无已时。华姑排止之[50],便曳生出。至门外,则院宇 无存,但见荒冢。华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后,老身携两女僦屋于贵邑[51]。 倘不忘夙好,李氏废园中,可待亲迎。”生乃归。时
傅父觅子不得,正切焦虑,见子归,喜出非望。生略述崖未[52],兼至
华氏之订。父曰:“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不然, 死矣!”生曰:“彼虽异物,情亦犹人;况又慧丽,娶之亦不为戚党笑。” 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痒,不安其分,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骇闻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53],始骇。呼婢研究,尽得其状。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将论婚于世族,生私白母:“非华氏不娶。”母曰:“世不乏美妇人,何必鬼物?”生曰:“儿非华姑, 无以知人道[54],背之不祥。”傅父从之,遣一仆一妪往觇之。出东郭四五里,寻李氏园。见败垣竹树中,缕缕有炊烟。妪下乘,直造其闼,则母子拭几濯溉,似有所伺。妪拜致主命。见三娘,惊曰:“此即吾家小主妇耶?我 见犹怜,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55]。”便问阿姊。华姑叹曰:“是我假女[56]。三日前,忽殂谢去。”因以酒食饷妪及仆。妪归,备道三娘容止,父母皆喜。末陈巧娘死耗,生恻恻欲涕。至亲迎之夜,见华姑亲问之。答云:“已投生北地矣。”生欷歔久之。迎三娘归,而终不能忘情巧娘,凡有自琼来者,必召见问之。或言秦女墓夜闻鬼哭。生诧其异,入告三娘。三娘沉吟 良久,泣下曰:“妾负姊矣!”诘之,答云:“妾母子来时,实未使闻。兹 之怨啼,将无是?向欲相告,恐彰母过。”生闻之,悲已而喜。即命舆,宵昼兼程,驰诣其墓。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俄见女郎捧婴儿,自穴中出,举首
酸嘶[57],怨望无已。生亦涕下。探怀问谁氏子,巧娘曰:“是君之遗孽 也[58],诞三月矣。”生叹曰:“误听华姑言,使母子埋忧地下,罪将安辞!” 乃与同舆,航海而归。抱子告母。母视之,体貌丰伟,不类鬼物,益喜。二女谐和,事姑孝。后
傅父病,延医来。巧娘曰:“
疾不可为,魂已离舍。”督治冥具,既竣而卒。儿长,绝肖父;尤慧,十 四
游泮。高邮翁紫霞,客于广而闻之。地名
遗脱,亦未知所终矣。
注释
[1]广东:广东省,辖境约略与今广东省相同。搢(jìn 晋)绅:也作“荐 绅”、“缙绅”。古代仕宦者搢(插)笏垂绅(大带),因以指称仕宦之家。 详《三生》注。此指乡绅,即离职乡居的官员。
[2] 天阉:生来没有生殖能力的男子。阉,阉割,割去男性
生殖腺。
[3] 无以女女者:没有人把女儿嫁给他的。前一“女”字,是名词,女 儿;后一“女”字,是动词,以女妻人。
[4] 忧怛:忧愁烦恼。
[5] 廉从师读:此从
山东省博物馆本,原无“师读”二字。
[6] 莲步蹇(jiǎn 简)缓:谓小脚行走迟缓。莲步,旧指女子的脚步。《南史·东昏侯纪》:“凿金为莲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 生莲华也。’”
[7] 得无欲如琼乎:该不是想去
琼州吧?得无,莫非、该不会。如,往。 琼,琼州,即今海南岛
琼山县。
[8] 何为: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无“何”字。
[9] 尺一书:即尺一牍。汉代诏书写于一尺一寸长的木版上,故称尺一 牍。《汉书·匈奴传》:“汉遗单于书,以尺一牍,??中行说令单于以尺 二牍,及印封皆令广长大。”此泛指书信。
[10] 里门:古时聚族列里而居,门户相连,于里有门,叫里门。此指族 居之地。语见《史记·万石张叔列传》。
[11]东道主:待客之主人。语见《左传·僖公三十年》。
[12]望:向。
[13] 逆旅:客店。
[14]见道侧一墓: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增补,原无“一”字。
[15]猱(náo 挠)升:攀缘而上。猱,猿类,善爬树。《
诗经·小雅·角弓》:“毋教猱 升木,如涂涂附。”
[16] 谡(sù速)谡:风声。《世说新语·赏誊》:“世目
李元礼,谡谡如 劲松下风。”
[17] 宵虫哀奏:夜虫哀鸣。
[18] 双鬟:两个丫嬛。旧时丫嬛头结双鬟,因以鬟代指丫嬛。[19] 团 茶:圆模制成的一种茶块,始于宋。《
说郛》辑熊蕃《
宣和北苑贡茶录》:“
太平兴国初,特制龙凤模,遣使臣就北苑造
团茶,以别庶饮。”
[20] 毛发森竖: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作“毛发直竖”。森,高耸。
[21] 睇:倾视, 俯身而视。
[22] 亦非土音: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无“非”字。
[23] 蓬荜(bì毕):“蓬门荜户”的略语,犹言草舍。住处简陋的谦词。 语见《晋书·皇甫谧传》。
[24] 税驾:停车,此谓留宿。税,止。
[25] 元龙:
陈元龙,名登,三国时人,以豪气著称。《三国志·魏书·吕 布臧洪传》载,
许汜论及
陈登,云:“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 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巧娘戏谓不敢以女元龙自 居,意在让傅生上床同卧。
[26] 我自叹吾命耳: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无“自”字。
[27]无所复 之: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所”字。
[28]排闼(tà塌)入:推门而入。排,推。闼,小门。语见《汉书·樊啥 传》。
[29] 风格:犹风韵。
[30] 宿:原无此字,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31]合卺(Jǐn 紧):古代结婚仪式之一,因代指结婚。详《
娇娜》注。
[32]也:山东省博物馆本作“耶”,义同。
[33]
阉寺:宦官。《后汉书·党锢列传》:“主荒政谬,国命委于阉寺。” 天阉实同宦官,因以指称。
[34]椓(zhuó酌)人:即
阉人。旧以称宦官。椓,椓刑,即宫刑。《尚 书·吕刑》载,古代酷刑有“劓、刵、椓、黥。”
[35]勿吪(é俄):不要动。吪,动。见《诗经·王风·兔爰》。无同勿。
[36] 如乍膺
九锡:如同刚刚受到九锡的封赠那样高兴。膺,受。九锡, 传说为古代帝王尊礼大臣所给予的九种器物。九锡的名目及次序,占籍记载 大同小异。《公羊传·庄公元年》
何休注云:“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 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铁钺, 九曰。”西汉末王莽、东汉末曹操均
加九锡,遂成权臣篡夺政权之前的通例。
[37] 即:原无此字。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增补。
[38] 发硎(xíng 刑):谓刚刚磨过的刀刃。硎,
磨刀石。语出《庄子·养 生主》。
[39] 时命蹇(jiǎn 简)落:犹言命苦无依。蹇,困苦。落,飘泊无依。
[40] 邑邑:同“悒悒”,心情抑郁。
[41]赍恨如冥: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恨”字。
[42]自献无隙: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献”字。
[43]蕴藉:也作“温藉”、“酝藉”。宽和有涵养。语出《后汉书·第 五伦传》。
[44] 谀噱(jué决):以逗乐来讨好别人。噱,逗乐,以趣语使入快乐。
[45] 可儿:谓如人心意的人。《
世说新语·赏誉》:“
桓温行经
王敦墓边过, 望之云:‘可儿,可儿!’”
[46] 嗔目:犹怒目,因愤怒而睁大眼睛。嗔,怒。
[47]苦相抵(zhǐ纸):苦苦地互相讦难。抵,击。
[48]拗(yù郁)怒: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怒”字。拗怒,抑制愤怒。《后汉书·班彪传》附
班固《
两都赋》:“蹂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注:“拗,犹抑也。”
[49] 闲防:即防闲。
[50]排止之:谓分别劝止巧娘与三娘。排,调停,劝解。
[51] 僦(jiù就):租赁。
[53] 薄观之:靠近观察。《左传·僖公二十 三年》:“(晋公子
重耳)及曹,
曹共公闻其骈胁,欲观其裸。浴,薄而观 之。”薄,就近。
[54] 人道:谓男女交合。
[55]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公”字。
[56] 假女:犹义女。
[57] 酸嘶:悲泣。嘶,噎,便咽。
[58]
遗孽(niè聂):遗留下的孽恨。孽,罪咎。此为怨词。
译文
广东有一个绅士姓傅,六十岁那年,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傅廉。长得很聪明,但却是天生的阉人,十七岁了,生殖器才像个蚕那么大。远近的人们都知道,所以没有人家把女儿嫁给他。傅公自料想宗嗣已绝,因此,日夜忧愁担心,也没有办法。
傅廉跟着家庭老师读书。一天老师出了门,街上来了个耍猴的,傅生出去观看,耽误了当天的功课。他约摸老师快回来了,怕挨体罚,就逃学跑了。
傅生一气跑到离家几里远的地方,见一个穿白衣的女郎带着一个丫鬟走在他的前面。女郎一回头,傅生见她美丽无比,迈着小步走得很慢,他就紧走几步,赶上了女郎。女郎回头对丫鬟说:“问问郎君可是往琼州去的?”丫鬟奉命来问傅生,傅生问她们有什么事。女子说:“你若是去琼州,有一封信,烦你顺道捎到我家去。我母亲在家里,还可以招待招待你。”傅生本来就没有一定去向,心里想,坐船到海上玩玩也可以,就答应了女子的拜托。女子把信交给丫鬟,丫鬟又交给傅生。傅生问她的姓名居处,女子回答:“姓华,住秦女村,距城北三四里路。”傅生到了海边,上了船就去琼州。
傅生按女子指点的路线到了城北郊,太阳已落山了。打听秦女村,却没人知道。又向北走了四五里路,天上已繁星点点,月亮也挂在天边了。眼前一片荒草野坡,不见一个走路的人,又没有人家。这时他心里又害怕,又为难。忽见路旁有座坟,心想暂且在坟旁坐一夜吧。又怕有虎狼,就爬到坟边一棵树上过夜。他蹲在树杈上,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呼,草虫哀叫,心里忐忑不安,一时懊悔万分。
傅生正在树上,忽听树下像有人声。他低头一看,一座庭院清清楚楚就在下面。有一个美女坐在石头上,两个丫鬟打着灯笼伺候在两边。美女向左右看了看说:“今夜月明星稀,华姑送来的
团茶可泡一杯来赏月。”傅生在树上想:这些一定是鬼!吓得毛发倒立,不敢大声喘气。忽然一个丫鬟说:“树上有人!”女子惊起说:“哪里来的大胆小子,敢偷看人!”傅生十分害怕,又没处逃藏,只好从树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求饶。那女子走近一看,马上变怒为喜,伸手拉起傅生,并肩坐下。傅生斜眼一看,这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容貌体态十分艳丽,听口音很像当地人。女子问傅说:“你为何来这里?”傅生说:“给人家送信。”女子又说:“野外经常有强盗,露宿这里不安全。你若不嫌我家简陋,就将就着住几天。”便请傅生进了屋。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女子命丫鬟铺两条被子在上面。傅生自惭残废,愿在地上睡。女子笑着说:“贵客光临,我女元龙哪敢一人高卧床上?”傅生不得已,只得和她睡在床上。但心里恐慌不安,一动不敢动。没多时,傅生觉女子伸过手来摸他,并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大腿。傅生佯装睡着了,好像没有觉得。又一会,女子钻到傅生被筒里,用手摇他。傅生仍然一动不动。女子便伸手去摸傅生阴处,刚一摸,手马上就停住了,大失所望,悄悄爬出了傅生的被筒,偷偷地哭了起来。这时,傅生又害怕,又羞惭,真是无地自容,只怨恨老天爷使他有缺陷。
女子起来,命丫鬟点上灯。丫鬟一看主人脸上有泪痕,惊问怎么了。女子摇了摇头说:“叹我命不好!”丫鬟站在床边,只看主人的脸,等主人吩咐。女子说:“可叫醒郎君,放他走吧!”傅生听了更加惭愧,而且担忧半夜三更,茫茫无去处。正思索的功夫,一个妇人推门进屋。丫鬟说:“华姑来了!”傅生偷眼一看,见这妇人五十开外的年纪,很有风度。这妇人见女子未睡,便问原因,女子没有回答。她又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便问:“同床的是什么人?”丫鬟替女子回答:“夜里来了个少年郎借宿在这里。”妇人笑着说:“不知是巧娘的花烛之夜。”抬头又见女子珠泪未干,吃惊地问:“新婚之夜,不该悲泣,莫不是新郎有粗暴之处?”女子仍不回答,而且越发伤心。妇人掀开被子想看个究竟,不料一掀被子,却发现一封信掉在地上。她拿起来一看,惊奇地说:“这是我女儿的笔迹。”马上拆开信一看,非常诧叹。女子问妇人,她说:“这是三姐的家信。信中说吴郎已死,三姐一人无依无靠,日子不好过。”女子说:“这个少年曾说过替人送信,幸亏没打发他走。”
妇人叫起傅生,问傅生信是从哪里来的。傅生把经过说了一遍。妇人说:“这么远麻烦你送信,我怎么报答你呢?”又看着傅生笑着说:“你怎么得罪了巧娘?”傅生胆怯她说:“我不知什么罪。”妇人又问巧娘,巧娘叹口气说:“可怜我自己活着的时候嫁了一个阉人,谁知死后又遇到一个阉人,所以悲伤。”妇人又看了看傅生说:“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竟是阉人吗?这是我的客人,不能长时打扰别人。”于是领着傅生到了东厢房,伸手去傅生阴处检查,笑着说:“无怪巧娘哭泣!幸好还有根蒂,有办法治!”说着就点上灯,翻箱倒柜,找到一粒黑药丸,叫傅生吃下去,小声告诉他不要动,然后关门出去。
傅生独自一人躺在屋里,心想不知这药是治什么病的。将到五更天时,才一觉醒来,觉得肚脐下边一股热气直冲阴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垂在股下。用手一摸,自己已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他心里又惊又喜,像是一下子封了公爵那样高兴。
第二天早上,窗户上刚看清窗棂的时候,妇人就进了屋,拿了烧饼给傅生吃,嘱咐他耐心坐着。她反锁上门,出来对巧娘说:“傅郎送信有功,得叫三娘来与他拜为干姊妹。暂且藏他几天,免得大家厌恶他。”说完就出门去了。
傅生被关在屋里,走来走去,觉得无聊,不时从门缝里向外瞧,像个关在笼子里的鸟。看见巧娘在院子里,想叫她过来说说自己的变化,又觉得惭愧,不好开口。挨到晚上,妇人才带了女儿回来。妇人把门打开就说:“闷煞郎君了吧?三娘快来谢过傅郎。”三娘犹犹豫豫走过来向傅生行了个礼。妇人叫傅生与三娘互称兄妹。巧娘笑着说:“叫姐妹也行。”说罢,就摆下酒一起坐饮。喝了几杯,巧娘就戏弄傅生说:“阉人,你也为美女动心吗?”傅生说:“瘸子忘不了穿鞋,瞎子忘不了看东西!”大家都一起笑了起来。
巧娘因为三娘一路辛苦,命人另安排房子,请三娘休息。妇人看了看三娘说:“叫他们兄妹俩在一屋里睡吧!”三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妇人又说:“这个人看上去是个男子汉,实际是个女孩子,你怕什么?”催促他们早休息。偷着嘱咐傅生:“你可以明着算是我的干儿子,实则是我的女婿。”傅生非常高兴,拉着三娘上了床。这一夜他才初次接触女子,欢快无比。接着就在枕边问三娘:“巧娘是什么人?”三娘回答:“是个鬼。她才貌无人可比,但命运不好,找了个郎君姓毛,因生阉病,十八岁还不能过性生活。所以巧娘闷闷不乐,以至死去。”傅生怕三娘也是鬼,三娘就说:“实话告诉你,我不是鬼,是狐。因为巧娘一人住在这里没人作伴,我与母亲又没有家,就借住在这里。”傅生大为害怕。三娘又说:“你不必怕,我们虽然是鬼狐,但都不害人。”
从此,傅生与三娘天天住在一起,虽然知道巧娘是鬼,但心里却爱她娟娟美丽,恨没有机会表明自己的变化。傅生风雅温存,又非常诙谐,好说好笑,也很得巧娘喜欢。
一天,华氏母女要到别处走亲戚,临走又把傅生锁在屋里。他觉得闷得慌,就在屋里转来转去,隔着窗子喊巧娘。巧娘命丫鬟拿钥匙来试着开锁,试遍了所有钥匙,才碰巧开了锁。傅生附耳对巧娘说,要求单独在一起,巧娘就把丫鬟支走了。傅生挽巧娘上床拥抱。巧娘用手探傅生脐下,开玩笑说:“可惜可意的人这里少生了点东西。”活未说完,竟抓了满满一把,不禁惊奇地问:“为什么上次这东西小小的,而现在如此大了?”傅生笑着说:“上次害羞,所以见了你就缩回去了;这次因被毁谤很难堪,所以就像蛙怒一样鼓起来了。”两人亲热云雨之后,巧娘生气地说:“今天我才知道华姑整日锁着你的原因!她们母女俩到处流浪无地容身,我借房子给她们住;三娘向我学刺绣,我毫无保留地教她,谁知她们竟如此忌恨!”傅生安慰劝解巧娘一番,巧娘始终耿耿于怀。傅生说:“这事一定不要说出去,华姑叫我不要让别人知道。”话还没有说完,华姑就推门而入。两人慌忙穿衣起床,华姑怒目圆睁,问:“谁开的门?”巧娘笑着坦然说是自己开的。华姑更怒气不息地唠叨没完,巧娘反唇相讥:“阿姥也太可笑了!他不是明为男子实为女子的吗?能干什么呢?”三娘见母亲与巧娘顶嘴,觉得不安,从中调解,才各自转怒为喜。巧娘虽然言词激烈,但事后仍屈意对待三娘。而华姑却日夜防范,巧娘与傅生不能接近,只是眉目传情而已。
一天,华姑对傅生说:“我女儿与巧娘姊妹俩都奉事了你,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应该回家去告诉父母,早订婚约。”便整理行装催傅生上路。二女相送,恋恋不舍,巧娘更是忧伤,双泪交流,如断珠滚落,哭个不止。华姑止住她们,拉傅生出了门。傅生回头一看,房子全没有了,只有一座荒凉的大坟。华姑送他上船,说:“你走后,我就带两个女儿去你县租房居住。若是不忘旧好,我们在李氏废园里等你迎亲。”傅生便回家了。
当时傅生逃学出走后,傅家到处寻找,他父母焦急万分。忽然见傅生回来,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傅生大略说了他的经历。并提出与华氏订亲的事。他父亲说:“妖精说的话怎么能信?你能活着回来,就是因为你身体有缺陷,不然早死在外边了!”傅生说:“她们虽不是人类,但感情和人一样;也很漂亮聪明,娶进门来也不至于叫亲友笑话。”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嗤笑而已。
傅生此后经常性欲发作,不安分守己。常与丫鬟私交,竟至白日淫乱,故意想叫他父母知道。一天被一个小丫鬟看见了,禀告了老夫人。夫人不信,就偷着去看。觉得十分奇怪,就叫了与儿子私交的丫鬟来问,她们都招认了。夫人心里非常喜欢,逢人就宣传儿子病好了,并要找世家大族给儿子说亲。傅生知道后,私下告诉母亲:“非华家姊妹不娶。”他母亲说:“世上不缺少美女,为什么非要娶个鬼物呢?”傅生说:“儿若不是华姑,不能治好病。背弃了人家是不吉利的。”他的父亲同意了,于是派了一个男仆,一个女仆去打听。家人出城东四五里,找到李氏废园,果然见残墙竹树中,有缕缕炊烟。女仆一直进了屋,见华氏母女正擦拭桌椅,好像正准备迎接客人。女仆说了主人的意思,见到三娘,惊叹说:“这就是我家小主妇吗?我见了都喜欢,无怪我家公子整天神魂颠倒呢!”又问她的姐姐在哪里,华姑叹道:“她是我的义女,三天前忽然去世了。”随即备了酒菜招待来人。
傅家家人回来详细向主人说了情况,并说了三娘的相貌言谈,傅氏夫妇非常高兴。后又说巧娘死了,傅生听了伤心得想哭。到了迎亲的日子,傅生亲自问华姑,华姑说:“巧娘已在北方投生为人了。”傅生听了,抽抽搭搭哭了很久。
傅生虽然娶了三娘为妻,但仍不忘巧娘,凡是从琼州来的人,都请来向他们打听。有人说:“秦女坟夜间有哭声。”傅生觉得奇怪,就告诉了三娘。三娘沉吟半日,哭着说:“我辜负巧娘姐了。”傅生再三追问,三娘才说:“我与母亲来时,实没有告诉巧娘。现在悲伤啼哭的,莫非是巧娘姐姐?一直想告诉你,又怕突显母亲的过错。”傅生听了先是伤心而后转为欢喜,马上命人备了车,日夜兼程去找巧娘。到了坟上,进入坟内敲打着巧娘的棺木说:“巧娘!巧娘!我在这里!”一霎时,见巧娘抱着孩子从墓中出来。见到傅生,伤心凄楚,埋怨不止。傅生也哭了起来,探怀中问这孩子是谁的。巧娘说:“是你的小孽种,已生下三天了。”傅生叹息说:“错听了华姑的话,使你们母子埋在地下,受苦担忧,我的罪过是不可推却的。”随即一起乘车、坐船回了家。傅生与巧娘抱着孩子见了父母,他父母一见,孩子身体健壮,一点也不像个鬼物,心里好生喜欢。姐妹俩相处和谐,孝敬公婆。后来傅父生病,请医生来治。巧娘说:“病已不能治了,魂已离开躯体了。”督促准备后事,备妥后傅父便去世了。
傅生的儿子长大后,很像傅生,而且更为聪明,十四岁就中了秀才。
淄川高珩曾在广东听说过这件事,详细地名遗忘了,以后的事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