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君子》是梁启超在
清华大学任教时,给清华学子作的演讲,他在演讲中希望清华学子们都能继承中华传统美德。另外,
英国亨利纽曼也写了《论君子》一文。
君子二字其意甚广,欲为之诠注,颇难得其确解。为英人所称劲德尔门(gentlman)包罗众义与我国君子之意差相吻合。证之古史,君子每与小人对待,学善则为君子,学不善则为小人。
君子小人之分,似无定衡。顾习尚沿传类以君子为人格之标准。望治者,每以人人有士君子之心相勖。《论语》云:
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明乎君子品高,未易几及也。
英美教育精神,以养成国民之人格为宗旨。国家犹机器也,国民犹轮轴也。转移盘旋,端在国民,必使人人得发展其本能,人人得勉为劲德尔门,即我国所谓君子者。莽莽神州,需用
君子人,於今益极,本英美教育大意而更张之。国民之人格,駸駸日上乎。
君子之义,既鲜确诂,欲得其具体的条件,亦非易言。《鲁论》所述,多圣贤学养之渐,君子立品之方,
连篇累牍势难胪举。周易六十四卦,言君子者凡五十三。乾坤二卦所云尤为提要钧元。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推本乎此,君子之条件庶几近之矣。
乾象言,君子自励犹天之运行不息,不得有
一暴十寒之弊。才智如董子,犹云勉强学问。《中庸》亦曰,或勉强而行之。人非上圣,其求学之道,非勉强不得入於自然。且学者立志,尤须坚忍强毅,虽遇颠沛流离,不屈不挠,若或见利而进,
知难而退,非大有为者之事,何足取焉?人之生世,犹舟之航於海。顺风逆风,因时而异,如必风顺而后扬帆,登岸无日矣。
且夫自胜则为强,乍见孺子入水,急欲援手,情之真也。继而思之,往援则己危,趋而避之,私欲之念起,不克自胜故也。孔子曰:“
克己复礼为仁。”王阳明曰:“治山中贼易,治心中贼难。”古来
忠臣孝子愤时忧国奋不欲生,然或念及妻儿,辄有难于一死不能自克者。若能摈私欲尚果毅,自强不息,则自励之功与天同德,犹英之劲德尔门,见义勇为,不避艰险,非吾辈所谓君子其人哉。
坤象言君子接物,度量宽厚,犹大地之博,无所不载。君子责己甚厚,责人甚轻。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盖惟有容人之量,处世接物坦焉无所
芥蒂,然后得以膺重任,非如小有才者,轻佻狂薄,毫无度量,不然小不忍必乱大谋,君子不为也。当其名高任重,气度雍容,望之俨然,即之
温然,此其所以为厚也,此其所以为君子也。
纵观四万万同胞,得安居乐业,教养其子若弟者几何人?读书子弟能得良师益友之
薰陶这几何人?清华学子,荟中西之鸿儒,集四方之俊秀,为师为友,相蹉相磨,他年遨游海外,吸收新文明,改良我社会,促进我政治,所谓
君子人者,非清华学子,行将焉属?虽然君子之德风,小人之
德草,今日之清华学子,将来即为社会之表率,
语默作止,皆为国民所仿效。设或不慎,坏习惯之传行急如暴雨,则大事偾矣。深愿及此时机,崇德修学,勉为真君子,异日出膺大任,足以挽既倒之狂澜,作中流之底柱,则民国幸甚矣。
一个人行事而不给他人招致痛苦,则合君子之义,这话既不失为雅正,而且就其实质而言也不为不确切。所谓君子,即在他能注意为他周围的人解除其行动障碍,使之办事免受拘牵;而他在这类事上是重同情,而不重参与。他所能给予的帮助也多少带有这种性质,正像在安排人们起居时,尽量做到令人舒适;仿佛安乐椅能为人解乏和一团炉火能为人祛寒;虽说没有这些,自然仍能予人以其他恢复与取暖之法。
真正的君子在与其周围的关系上也必同样避免产生龃龉(jǔ yǔ)与冲突——诸如一切意见的冲撞、感情的
抵牾(dǐ wǔ )、一切拘束、猜忌、抑郁、愤懑,等等;他所最关心的乃是人人心情舒畅,自由自在。他的心思总是关注着全体人们;对于腼腆的,他便温柔些;对于隔膜的,他便和气些;对于荒唐的,他便宽容些;他对正在和自己谈话的人属于什么脾气,能时刻不忘;他对那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或话题都能尽量留心,以防刺伤对方;另外在交谈时既不突出自己,也不令人厌烦。当他施惠与他人时,他尽量把这件事做的平坦,仿佛他自己是个受者而非施者。他一般从不提起自己,除非万不得已;他绝不靠
反唇相讥来维护自己;他把一切诽谤流言都不放在心上;他对一切有损于自己的人从不轻易怪罪,另外对各种行为言论也总是尽量善为解释。在与人辩论时丝毫也不鄙视偏狭,即不无道理的抢占上风,也不把个人意气与尖刻词语当成论据,或在不敢明言时恶毒暗示。他目光远大,深思熟虑,每每以古人的格言为自己的行动楷模,即我们对待仇人,须以
异日争取其做友人为目标。他深明大义,故不以受辱为意;他志行高洁,故不对诽谤置念;他尽有它事可做,故不暇对人怀抱敌意。他耐心隐忍、
逆来顺受,而这样做又都以一定的哲理为依据;他甘愿吃苦,因为痛苦
不可避免;他甘愿孤独,因为这事无可挽回;他甘愿死亡,因为这是他的必然命运。如果他与人涉入任何问题之争时,他那训练有素的头脑总不至于使他出现一些聪明但缺乏教养的人所常犯的那种冒失无礼的缺点;这类人仿佛一把钝刀那样,只知乱砍一通,但却不中肯綮,他们往往把辩论的要点弄错,把气力虚抛在一些琐细上面,或者对自己的对手并不理解,因而把问题弄得更加复杂。至于他的看法正确与否,倒似乎
无关宏旨,但由于他的头脑极为清醒,故颇能避免不公;在他身上,我们充分见到了气势、淳朴、斩截简练。在他身上,真挚、坦率、周到、宽容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他对自己对手的心情最能体贴入微,对他的短处也能善加卫护。他对人类的理性不仅能识其长,抑能识其短,既知其领域范围,又颇知其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