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非洲历史上最重要的文明古国之一,埃塞俄比亚的历史从公元前延绵至当代,却总是不容易引起关注。尤其是在伊斯兰教崛起后,非洲东北部的海岸都逐渐落入
穆斯林之手。但不屈的
埃塞俄比亚人,却在内陆山区里长期抗争,并不时向外部世界透露着诱人的信息。
非洲的基督王国
早期的埃塞俄比亚贵族,属于中东
闪族人群的南翼分支。在《圣经》中与所罗门王大搞情感外交的
示巴女王,就被认为是渡海而来的埃塞俄比亚统治者。这层血缘与文化关系,也让当地长期坚持
犹太教信仰。从公元前1世纪起,著名的阿克苏姆文明就在罗马治下的埃及边缘,若隐若现。
得益于
地中海商人对红海和印度洋的开拓,整个东非海岸的被拉入了国际贸易体系,文明水平大大提升。
埃塞俄比亚就因靠近红海,与
阿拉伯半岛的
也门隔海相望,从而享受到更多文明传播的红利。来自非洲内陆的黄金、象牙与来自阿拉伯半岛的乳香,又或者是其他从印度方向来的贵族物品,都有机会输入当地。善于经商的罗马人、希腊人、阿拉伯人或
犹太人,也长期出入
埃塞俄比亚境内。这为他们历史上的首次崛起,创造了必要条件。
公元6世纪,受到
拜占庭-
罗马文化影响的
阿克苏姆王国,开始信奉
基督教。新的显贵们不仅在山区继续侵蚀坚持
犹太教的部族,也曾经渡海攻打也门的犹太教王国。
在对
阿拉伯半岛的短暂统治时期,埃塞俄比亚人控制了红海与印度洋的出入口。他们的商人开始替代从埃及出发的罗马人,成为与波斯竞争印度洋贸易主导权的强大势力。最终,迫使倍感压力的波斯出兵沙漠绿洲,才将他们压制回非洲本土。
若非埃塞俄比亚人被逐出
阿拉伯半岛,后来的历史就可能会有重大不同。忽然感觉自己已经掌握国际经济命脉的波斯,在不久之后也发起了对拜占庭帝国的全面进攻。双方在两河、叙利亚、埃及和小亚细亚等地鏖战多年,很大程度上也方便了新兴的伊斯兰势力崛起。在以上大部分地区都落入阿拉伯征服者的控制后,噩运也就开始降临到对岸的埃塞俄比亚人身上。
阿克苏姆时代的后期,埃塞俄比亚人开始从自己的沿海撤退。原因也不奇怪,穆斯林阿拉伯人开始入侵非洲。面对如日中天的征服者,土著势力几乎没有多少办法。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对沿海和贸易的控制,成为对外隔绝的内陆王国。这个转折点对
埃塞尔比亚的影响力,到当代都显而易见。
荣升约翰长老
公元9世纪,阿克苏姆晚期的溃败,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埃塞俄比亚人的性格与风貌。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伊斯兰世界包围后,就只能更加依靠武力来自保。这就催生了军人谋反后建立的
扎格维王朝。埃塞俄比亚人则在这个王朝时期,逐步成为了让人畏惧的山地战士。
尽管对外联系不畅,埃塞俄比亚人还是尽了最大努力去保持自己的国际影响力。在同北方的埃及人关系较好时,统治者就会派遣僧侣团队去列国访问。除了到圣城耶路撒冷朝拜,也会去欧洲同拜占庭皇帝或罗马教廷联谊。这就让欧洲人虽然不知道埃塞俄比亚的具体位置,却十分肯定这个基督教王国的存在。特别是在十字军时代,关于埃塞俄比亚人的信息也逐渐明朗。
然而,当时的欧洲人却有比埃塞尔比亚人更重要的交往对象。长期以来,欧洲都流传着东方基督教大国的传言。他们非常希望找到这个由约翰长老管理的地方,并形成夹击穆斯林势力的同盟。传言最初被认为源自印度,因为当地确有1世纪就传播过去的基督教会。接着,更强烈的讯号从欧亚草原的东端传来。信奉
聂斯托利派基督教的众多突厥汗国,以及施行宗教平衡政策的喀喇契丹(
西辽),都成为了约翰长老的表象。无论是道听途说的
马可波罗,还是确实走一遭的
鄂多立克,都对此确信不已。
当然,随着这些东方基督教势力在13世纪后的衰退,约翰长老的形象开始落到埃塞俄比亚人头上。此时的埃塞俄比亚,由新建立的
所罗门王朝统治。他们已经完成适应了内陆山区的封建化生活,并继续遣使欧洲。15世纪,出访的僧侣发现欧洲人称呼自己的皇帝为“约翰”。他们极力解释这是一种误会,却还是架不住后者的浪漫主义想象。
最后,促使开拓大航海时代的葡萄牙人开始逐步触及埃塞俄比亚。最初是从陆上赶来的僧侣,既有宗教情节,也有为葡萄牙王国探索东方所必须的地理情报因素。但埃塞俄比亚人却将之视为一件大事,因为他们看到了联合外力去击败沿海穆斯林势力的希望。
于是在1520年,葡萄牙舰队进入红海后,并首次派出大使去拜会所罗门王朝的统治者。双方算是有了比较松散的长期联系。
但时局的发展,依旧出乎埃塞俄比亚方面的预料。过去已经相对稳定的边界,正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而发生改变。原本满足于沿海贸易的穆斯林势力,在
葡萄牙人的红海封锁策略下损失惨重。他们一边从南下的
奥斯曼土耳其那里获得军火支持,一边准备通过对内陆农业地区的征服来弥补损失。作为始作俑者的奥斯曼人,也希望在自己夺取印度洋之前,就拔掉葡萄牙人的潜在盟友。
所以,在葡萄牙人完成印度洋征服的十年后,埃塞俄比亚人也不得不得开始同东面的阿达尔苏丹国开始决战。后者不仅带着奥斯曼雇佣军,还有南方的
索马里人支持。
非洲之巅的较量
1529年,阿达尔苏丹国的领袖艾哈迈德开始自己的“埃塞俄比亚征服之旅”。他用一支由国内土生穆斯林、阿拉伯人雇佣军、索马里志愿者拼凑而成的军队,交给大将易卜拉欣指挥,一路向西横扫。全军的中流砥柱,是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提供的雇佣军。他们让内陆的
埃塞俄比亚人,第一次饱尝面对近代火药武器的苦楚。
由于双方的技术和武力差距,
所罗门王朝的皇帝节节败退。当时的埃塞俄比亚军队,也非常依赖各山头的封建领主支持。其国土防御战略,和中世纪的西欧等国类似。即用坚固的要塞去控制特定的地域,供养贵族武士和他们的扈从。如果外敌侵入境内,就会遭遇到这些控制山口或农业区的要塞阻挡。当敌军开始效率低下的围攻战后,其他领地内的封建主们会集结过来增援。
埃塞俄比亚虽然地处偏远,却也通过与北非和欧洲的接触,学到了一套类似骑士的制度与军事技艺。除了弓箭手和武装不佳的持矛民兵,武力核心靠人马具装的贵族战士维持。这些黑皮肤骑士还有自己的侍从团队,主要使用较长的直剑和方便格斗的小型圆盾为武器,都是精通格斗战术的武士。
然而,无论埃塞俄比亚军队如何尚武善战,都不足以在这次全面入侵中击退对手。艾哈迈德的土耳其雇佣军人数有限,却带来了不少重型火枪和近代化大炮。这些武器不仅可以输出可怕的杀伤,还能恐吓那些没见识过近代战争的平民士兵。最后,土耳其大炮也从根本上动摇了埃塞尔比亚人的国防策略。入侵者仅仅需要布置一些的炮兵阵地,就可以轰开十字军时代的要塞。埃塞俄比亚人没有经历过漫长的火器发展阶段,根本不可能随时升级自己的堡垒技术,只能在无可奈何中迅速溃败。
如果双方在旷野上进行决战,埃塞俄比亚人还是无法获得任何优势。艾哈迈德不仅有土耳其人的火力支持,还有大量的索马里志愿者压阵。作为东非地区最善战的力量,
索马里军队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阿拉伯大征服时代的风貌。全军的步兵被分为弓箭手、持盾长矛兵和勇武的剑士。这就让部分学习中世纪战术的埃塞尔比亚人,不可能获得野战优势。
1529年,双方爆发了规模庞大的施姆巴-库若战役。埃塞俄比亚皇帝搜集了号称多达20万人的大军,同正面强攻的12000多阿达尔苏丹军对阵。尽管埃塞俄比亚军队有人数和本土作战的优势,却还是被艾哈迈德的军队控制了战局。埃塞俄比亚皇帝达维特二世(大卫二世)只得先行撤退,留下溃兵任由敌军追杀。1531年的
安图基亚战役和安巴塞尔战役,所罗门王朝再次战败,王国的军事力量也几乎就此崩溃。之后的十多年里,他们再也无力阻止大规模的抵抗活动。到1532年为止,埃塞俄比亚几乎处于灭亡的边缘。国内四分之三的基督徒领地,已经被穆斯林军队控制,大部分城镇被入侵者洗劫一空。
此后,战争依然在近乎一边倒的情况下持续。惟一可以延缓阻挡在步伐的人高山地形与民间武装的偷袭。1540年,达维特二世在愤愤不平中去世,他的继承者也被穆斯林军队俘虏。埃塞俄比亚人只得向葡萄牙人求援。
强势逆转
1542年,葡萄牙人终于出手援助东非的基督教兄弟。虽然他们一直在亚洲等地面临兵力不足的困扰,还是凑出了400多人的小规模部队赶往红海。指挥官是大航海瓦斯科·达·伽马的儿子克里斯多夫·达·伽马。他曾随自己的长兄一起在印度服役。兄长已经成为了
印度总督,而他则希望通过冒险来打开另一片天地。
尽管只有400多部队,达伽马还是利用当地人的帮助,取得了几次小规模战役的胜利。对于人力资源匮乏的第一代远海帝国而言,以少打多是那些年的常态。
葡萄牙部队经常用很少的火枪手部队,去硬抗眼前的庞大敌军。达伽马为此特意带上了部分被训练成长枪兵的
东非人,以及一些愿意同自己去非洲冒险的骑士。
但在当年的沃福拉战役中,达伽马遭到了致命性的惨败。随行的290名葡萄牙士兵,大都力战而死。达伽马与十多名火枪手负责断后,被一发土耳其子弹打断了手臂。随后,他被穆斯林军队俘虏,并带到了艾哈迈德跟前。久闻达伽马大名的苏丹,用自己的佩剑砍下了这名葡萄牙贵族战士的头颅。
至此,
埃塞俄比亚人的抵抗活动几乎是彻底失败。幸存的葡萄牙士兵不过百人,不少枪炮也被艾哈迈德的军队缴获。但就是这些达伽马的追随者,依然希望同阿达尔苏丹的军队决战,以便为自己欣赏的领袖报仇。同时,不少埃塞俄比亚当地人也已经将达伽马视为英雄。他们一同向皇帝加拉维德沃斯请愿,要求同艾哈迈德决战。
很快,8000名埃塞俄比亚步兵被集结起来。他们由500名国内的贵族骑士率领,是皇帝所能凑出的最后力量。葡萄牙人的部队也没有集中驻扎在一起,除去先前的损失与未能及时赶到的士兵,总计有70名火枪手和60名贵族骑士加入了联军。
他们通过一次前哨骑兵交战,俘虏了艾哈迈德手下的一名军官。后者在审问中透露,自己主子的军队就在附近,只需要5天的路程就能抵达。而且因为已经击败了达伽马,阿达尔苏丹的军队上下都已经觉得自己获得了最终胜利。于是,埃塞俄比亚-葡萄牙联军立刻出动,朝着对手的位置急速进发。
1543年2月,联军在
埃塞俄比亚北部的维纳达加追上了敌人。双方几乎同时在毗邻塔纳湖的战场附近扎营。艾哈迈德的军队依然有14000名各类步兵和1200骑兵支持。但由于土耳其人看不惯他斩首达伽马,并要求开出高额的报酬,所以有大半已经离开非洲,只留下200名火枪手继续在苏丹麾下服役。尽管如此,艾哈迈德还是觉得自己在兵力、气势和技术方面都占据优势。他已经习惯了对埃塞俄比亚人的胜利,并觉得这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机会。
起初,加拉维德沃斯对于决战还持观望态度。皇帝希望等正在赶来的另外50名葡萄牙士兵抵达,再开始作战。因为他觉得50个葡萄牙人比1000个非洲人还要善战。但小规模的战斗已经在两军间自觉开打。更熟悉当地环境的埃塞俄比亚武士,不断用骑兵袭扰阿达尔军队的粮秣征集队。后者虽然人数更多,但总是疲于应付,让全军的供应开始出现问题。
如果这样的对峙持续下去,穆斯林军队可能会选择先行撤退。但在一次交锋中,他们的骑兵打死了埃塞俄比亚一边的著名战士阿兹马赫。加拉维德沃斯皇帝发现自己的军队开始士气低落,唯恐封建领主们不战自溃。于是审时度势地下令在次日发起总攻。
2月21日早上,联军走出营地布阵,对面的艾哈迈德苏丹也顺势应战。他将自己的军队分为两个部分,大量的
索马里人位于第一线位置,两翼由阿拉伯和东非骑兵掩护。艾哈迈德自己和儿子一起,带着包括奥斯曼火枪手在内的精锐,处于第二线的预备队位置。
联军的布阵方式没有确切记载,但应该与之类似。从各地赶来的步兵占据第一线的中心,皇帝和卫队一起出现于二线位置。考虑到自身的兵力劣势,葡萄牙士兵被特意安排在了军队的侧翼,包括了全部的骑兵与火枪手。鉴于当时的欧洲军队习惯在右翼部署最精锐力量,这一小队葡萄牙人应该就位于联军的最右侧。
战役的第一阶段,穆斯林阵营的步兵成功压制了埃塞尔比亚人。不仅是因为他们数量更多,也是因为在装备和战术编组上更为成功。后者的军事体制,非常依赖贵族武士带动,在各方面都要略输一筹。何况在几十年的战争中,包括索马里人在内的穆斯林士兵还一直占据着士气优势。无奈之下,联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两翼的骑兵交战。
早已按捺不住的葡萄牙骑士和身边的埃塞俄比亚同行一起,发动了扭转局势的冲锋。自小在骑士文化和军事训练中成长的他们,身披全套板甲,用猛烈的冲锋击溃了赶来阻挡自己的穆斯林轻装骑兵。并肩作战的埃塞俄比亚骑士,同样有着类似中世纪欧洲的骑马武士风尚。在这种蛮不讲理的近身血拼中,优势明显。这一侧的骑兵作战,也决定了维纳达加战役的结局。
获得胜利的联军右翼骑兵,接着向左边的内侧调头,用第二轮冲锋直扑穆斯林军队的步兵阵线。鲜有面对此类冲击的穆斯林士兵,在稍作抵抗后便坚持不住。此时的他们已经位于敌军步兵和骑兵的双重夹击之下。同样部署在联军侧翼的葡萄牙火枪手,也伴随骑兵发起猛攻。他的火枪齐射,成为了动摇非洲对手的第二重要因素。这次成功的侧击,最终将穆斯林阵线撕开了一道缺口。不少联军士兵开始从这个缺口涌入,将艾哈迈德的一线截成两段。
艾哈迈德与自己的儿子一起,立即带着预备队上前堵漏。苏丹为了鼓舞全军的士气,特意走在队伍的前列,并且大张旗鼓地要让更多士兵看到自己。但在预备队到位之前,他就已经被近在咫尺的联军给认了出来。一个名叫若昂的葡萄牙火枪手,成功命中了苏丹的胸膛。接着,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埃塞俄比亚士兵冲上去砍下了艾哈迈德的人头。
伴随着苏丹的毙命,已经落入不利局面的穆斯林军队也开始全面溃败。赶来阻止颓势的
土耳其人在混乱中被大肆砍杀,最后只有40个人得以幸存。
土耳其火枪队的队长,在马上同数名围攻自己的埃塞俄比亚人搏斗,最后被一名拍马杀到的葡萄牙骑士用长矛刺中。这个土耳其人死死抓住长矛,并顺势击中了对手的膝盖。最后,被已经致残的葡萄牙人用佩剑杀死。
结果及影响
至于其他15000名阿达尔苏丹的士卒,则因为场面混乱而没有留下精确的损失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人在乱战及之后的溃散中被杀。艾哈迈德的儿子带着40名土耳其火枪手与300人的卫队,逃到了后方的营地。在发现埃塞尔比亚人已经杀到后,将全部的辎重、财物和女人都弃之不顾,侥幸逃出生天。
无论如何,维纳达加战役就以埃塞俄比亚-
葡萄牙联军的胜利告终。整个埃塞俄比亚的命运也得到了挽救。埃塞俄比亚人收复了大部分内陆领地,
穆斯林则退到沿海困守。
由于葡萄牙人在后来被驱逐出境,东非的约翰长老们就不再拥有西方世界的支持。但逐步对红海以西失去兴趣的奥斯曼人,也不准备继续在当地浪费时间。当代埃塞俄比亚与
厄立特里亚的对立格局,就从那时就已经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