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琵琶
《红楼梦》中出现的剧目
《续琵琶》传奇残旧钞本,是一个工楷手钞本,其行款格式、字迹笔划极为整齐清楚。全剧共分上下两卷,计九十二叶,每叶十六行,行二十字(间有十九字或二十一字)。上卷五十六叶,卷前有二十折的目录,第二十折《陷京》尾约缺半叶;下卷仅三十六叶,首尾各有缺佚,无目录,仅散存十五折名目,第三十五折《覆命》只剩下曹操念白的四十个字,往后几乎缺佚了六折。在第二十一折开首缺页中缝处则有行楷书写的“文姬归汉”四个字,和原钞笔迹迥异,显系后人所加。
来源
红楼梦五十四回中出现的不知名剧目。
红学考证
(1)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曾以十分赞赏的笔调描绘了几出思想上和艺术上都富有特色的传奇剧目,其中就有《续琵琶》的《制拍》一折,而《续琵琶》这个传奇并不象《西厢记》、《玉簪记》那样有名,那样为人所熟知。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它的作者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因此,我们有了想进一步探讨这个传奇剧本的愿望。
(2)在清初以来的传奇剧目记载中,我们还没有看到《续琵琶》传奇的著录,但周汝昌同志在广征博引的《红楼梦新证》中却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和若干资料,指出《续琵琶》传奇尚有钞本传世(虽然已经是残本),并摘引了刘廷书中的有关记载。[1]因此,更使我们对这个目前仅有的钞本产生了进一步探索的兴趣。同时,又值话剧《蔡文姬》和昆剧《蔡文姬》不久前在北京上演,而蔡文姬正是《续琵琶》传奇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也可以说《续琵琶》正是目前可见的有关蔡文姬的一个昆曲传统剧本。由于这几个原因的推动,我们查阅了这个钞本,并对它作了一些初步的探究,提出了我们的一些粗浅看法,以期为百花园中推荐一个已经湮没近三百年,至今或许还有可供学习和借鉴之用的“新”剧目;再则是希望提供一个研究的题目,借以引起古典文学方面的戏剧、词曲、《红楼梦》研究者的注意,并向同志们请教,目的在于抛砖引玉。
(一)
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阵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曹雪芹借经过贾府全盛时代多见多闻的贾母之口,对戏曲弹唱着实发表了一些精辟的见解。当两个说书的女先儿讲述了新书《凤求鸾》的梗概时,就被贾母打断,马上猜出了故事的结局,并且指出“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因此引起王熙凤“效戏彩斑衣”,把贾母的评论称为《掰谎记》,顿使席面生春,“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接着,又由贾母提出“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要提琴,至于管箫合笙笛一概不用。”又“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抹脸。”目的在于让亲戚们听一个“发脱口齿”和歌喉的“疏导”,作一番内行的艺术欣赏。可见这位贾府的权力至尊确是有着很高超的鉴赏艺术的能力,而且有阅历,有研究。这从下面一段观剧掌故的谈话中就十分清楚了:
(贾母道)“只是象方才《西楼》《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箫合的。”
(贾母指湘云道)“我象他这么大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奏了来,即如《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更如何?[2]
这里,又是曹雪芹借贾母之口,道出了这几个富有艺术特色的传奇折子的共同特点:都是演员能演奏乐器的剧目。如《西楼记》是于叔夜为穆素徽唱曲用箫伴和;《西厢记》是崔莺莺听张君瑞弹琴而知音会意;《玉簪记》是潘必正和陈妙常各自弹琴歌唱,借琴曲以诉自己的心曲;而《续琵琶》则是蔡文姬在《制拍》-折中自弹自唱了自制的《胡笳十八拍》,来抒述自己颠沛的生活遭际。前三个剧目流传较久较广,直到建国以后南、北昆还都能演出(虽然由于分工的发展,能自弹自唱的演员是没有了)。唯独《续琵琶》这个剧目,不但无人演出,而且在昆曲剧本中连一折戏也没有保存,其内容和面貌二百多年来,毫无线索,竟然是一个失传的剧目。
为什么曹雪芹却在《红楼梦》里记下了《续琵琶》,还把它和《西厢记》、《玉簪记》并列?可以设想这个生僻的剧目,自有与曹雪芹特殊的渊源,也许正是曹家的私家戏。其实,演员在舞台上弹奏乐器的剧目并非仅此四折,象与曹寅同时代的洪升孔尚任的剧作:《长生殿》的《弹词》中有李龟年弹琵琶自唱;《桃花扇》的《晚香》中有演员分列侯朝宗、李香君两侧吹弹奉酒,甚至吹打“十番”,若以弹来说,更有直接影响到产生《续琵琶》的另一传奇,那就是同曹寅作忘年交的尤侗的《吊琵琶》杂剧四折,前三折以明妃自抒悲怨,第四折就有蔡琰酬酒青冢,并以《胡笳十八拍》写入琴中鼓之,以申其哀思,以上几个剧目可算是清代康熙朝的“新编历史剧”了!
在历史更久的剧本中演员打渔鼓、按檀板的科介动作也是有的,不过,这些都没有为曹雪芹所采用列举。看来,他虽然没有见过祖父曹寅,但是曹寅殁后,曹家并未就此衰败,小戏班也未必立即解散,十余万卷“楝亭藏书”也会保存下来。如果曹雪芹赶上-小段曹家繁华之时,就有可能见到过《续琵琶》传奇中几折戏的演出,当然也可能是听长辈们绘声绘色地形容过,至于读过此剧的钞本,更是情理中事。无疑,曹雪芹对《续琵琶》是极为赞赏的,并且在思想上和文艺才能上会接受一些影响,所以他才能“如数家珍”地把祖父的杰作《续琵琶》写入书中。我们认为:这不仅仅因为剧本中有个会弹琴的角色,也不仅仅是为了“忆繁华”和“梦旧家”,更主要的是表现了词曲家数的曹雪芹自家的艺术才能和欣赏水平。
(二)
我们出于对于《红楼梦》的爱好,有意于进一步探索一下《续琵琶》传奇的现存面貌和内容。首先,据《红楼梦新证》所供线索,我们在北京图书馆的协助下,查阅了这个国内仅有的残钞本。据了解,此钞本系一九二七年左右张元济先生主持上海商务印书馆涵芬楼藏书时,从安徽购得的怀宁曹氏所藏七十种戏曲钞本之一,是经过“一二八”炮火幸存下来的珍贵书籍。
《续琵琶》传奇残旧钞本,是一个工楷手钞本,其行款格式、字迹笔划极为整齐清楚。全剧共分上下两卷,计九十二叶,每叶十六行,行二十字(间有十九字或二十一字)。上卷五十六叶,卷前有二十折的目录,第二十折《陷京》尾约缺半叶;下卷仅三十六叶,首尾各有缺佚,无目录,仅散存十五折名目,第三十五折《覆命》只剩下曹操念白的四十个字,往后几乎缺佚了六折。在第二十一折开首缺页中缝处则有行楷书写的“文姬归汉”四个字,和原钞笔迹迥异,显系后人所加。上卷卷首钤有“听雨楼珍赏图书”白文印章一枚,此外别无其他序跋题款。怀宁曹氏所藏戏曲钞本的整理者卢前于《读曲小识》中亦仅志为“旧钞本”而不署撰者姓名,又云“反侧未宁’之‘宁’字不避宪宗讳,疑出雍乾时人手笔”,这个推断看来并不十分正确。当我们细读钞本,除发现几个错别字外,钞写者确是严格地遵守了缺笔避讳的制度,但又仅仅避了康熙玄烨的讳,而对于雍正胤禛、乾隆弘历、嘉庆颙琰、道光旻宁的讳都没有缺笔,如第四折《议立》董卓(唱):“威镇处动君王,千群铁骑拥西凉。”同折董卓命李儒:“将幼主废为弘农王”等是,剧中蔡琰的名字也是直写的,至于第十四折《陷狱》蔡邕(唱):“当今呵反侧未寕。”之“寕”字当是早就通行的俗写异体字,并非为避道光旻寜之讳。由此我们初步断定这是一个康熙时代的钞本,也就是说,曹寅写作的这个“传奇”,不但在他生前曾演出过,而且还有钞本流传。
《续琵琶》传奇以曹操赎蔡琰修史为主线,敷衍了蔡文姬悲欢离合的故事,并描写了曹操的整个政治生涯。据我们所知,历史上也有把蔡文姬的故事写入戏曲的,在曹寅以前的元代有金仁杰的《蔡琰还汉》;明代有陈与郊的《文姬入塞》(写其将与曹操所遣还归之使者一同归汉时《别子》一场,至玉门关亦止笔);清代有南山逸史的《中郎女》和尤侗的《吊琵琶》。《续琵琶》又名《后琵琶》,是同类题材作品的佼佼者,它的创作意图是要出新意,“用证《前琵琶》之不经”,故《开场》一首《西江月》词云:“‘琵琶’不是这琵琶。”以便观者着眼。细读《续琵琶》剧本,确实觉得其文字精美清新,雅而不涩,其思想则颇具创见。兹就其残存的三十四折试作分析如下。
首先,《续琵琶》的主要情节除采摘《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正史记载外,基本上脱胎于《三国志演义》等讲史说唱。这在与曹寅相识于康熙四十二年,有机会看到《续琵琶》演出的刘廷玑所著《在园杂志》中,为我们作了一些确切的记录,他说:(《续琵琶》)“大意以蔡文姬之配偶为离合,备写中郎之应征而出,惊伤瘐死,并文姬被掳,作《胡笳十八拍》。及曹孟德追念中郎,义敦友道,命曹彰以兵临塞外,胁赎而归;旁入铜雀大宴,祢衡击鼓,仍以文姬原配团圆,皆真实故事,实出《中郎女》之上。乃用外扮孟德,不涂粉墨季,说者以银台同姓,故为遮饰……”
刘廷玑这段话大都是可信的,但有不正确的地方。如全剧剧文中并未有丝毫“胁赎”的痕迹,相反倒是曹操应文姬之告急文书,才命曹彰出兵,击败了劫杀左贤王的乌桓国王。接着又派董祀“赍了黄金白璧去单于处赎取娘娘”。刘文中“仍以文姬原配团圆”一句,却透露了现已缺佚的后六折的主要剧情。
另外,“用外扮盂德,不涂粉墨”两句,则不但解释了剧本中对曹操这个角色是什么行当饰演的疑窦,更重要的是指出了《续琵琶》传奇作者的一个重大的艺术创造,完全突破了“粉脸藏奸”的扮相。他敢于打破宋代以来把曹操当作“奸雄”的正统观念,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有智谋、有魄力,求贤若渴,爱才如宝的英雄形象。在好几折戏中,传奇作者舍弃了《三国志演义》中割须弃袍、左慈戏弄等足以损害曹操形象的狼狈处境;在写到祢衡击鼓时也突出了曹操宽厚的一面,而且还从向来是戏曲中的奸雄形象曹操口中说出了“今各路诸侯合兵百万,足以寒奸贼之胆,动忠义之心”这样的话。
在剧本中,几个主要角色都是注明了行当扮相的,如董祀上场为“生巾服上”;蔡邕出场为“外苍冉巾服”;文姬、侍女上场为“旦引贴惜春、抱琴上”,以及“净扮董卓金冠蟒服上”、“末扮伍孚朝服束甲带刀上”等等,但对主要人物之一曹操的出场却并未注明由什么行当来扮演,先是“曹操冠带引众上”,“曹操冠带上”,后为“杂持爪棍伞引曹操金冠蟒玉上”,因为按一般传统观念曹操一角总是由大白粉脸的净角来扮演的,所以就不必注明;当然也可以认为是为了要和董卓的“净”避开所以不写,正如董卓在剧本中只写“净”不写“董”,那是为了避免和董祀混淆。但是刘廷玑如实记录演出实况中,确是写明了“用外扮孟德,不涂粉墨”,这一点是可以使人深信的。
因此,我们认为:这是传奇作者为了取得人物内心性格和外观形象一致所作的一个大胆的创新,是《续琵琶》传奇的一个重大的成就。试想二百多年前一个封建文人塑造了这样一个曹操的艺术形象确属非易。如果没有刘廷玑的这个记录,我们也许将会永远无法充分认识到《续琵琶》这部作品所具有的思想和艺术价值了。至于“说者以银台同姓,故为遮饰”云云,以曹寅之身份地位,文史修养,断不会浅薄至此,仅仅因为与曹操同姓而加以饰伪,似乎是不可能的。虽然,把历史上的名人引为自己的祖先而自豪这种可能性是有的,象关汉卿写的《关大王独赴单刀会》就可能有这样的意思,但决不会有一个姓秦的作者去写秦桧,因为同姓而加以“遮饰”,要知道曹操也是已经被人骂了几百年的“奸臣”呀!我们认为:主要还是曹寅以他的历史知识,结合他的某些较开明的思想和文艺修养,才为我们创作了我国戏曲史上第一个把曹操作为正面人物来表现的剧目。
其次,《续琵琶》传奇作者通过“蔡文姬故事”为主线,还强烈地表现了当朝统治者比较缓和的民族政策,正是在这一点上才使《续琵琶》传奇有了比同类题材作品更多的新意。我们从曹寅在康熙朝显赫的政治地位和江宁织造等重任来看,这不但由于他是内务府包衣,又是康熙帝玄烨的奶兄弟,因而深胤圣眷隆恩。实际上他是受玄烨密旨在江南结交故明遗民,联络汉族上层人士,负有诸如“统战”等特殊使命的人物,因此,可以认为曹寅是懂得“和亲”对稳定封建政权的深远意义和影响的,他自然会赞成“民族和睦”政策,而且在《续琵琶》中用艺术实践来体现这种思想。所以《续琵琶》对剧中出现的昭君幽魂也是给以肯定的,即使它仍然袭用了马致远“汉宫”等昭君戏中“失意丹青,远嫁异域”的悲剧内容,却已将“为国和亲,名垂青”的新意灌输进去了,因而全剧在对蔡文姬故事的铺叙中,给人以另一种思想艺术的形象。剧本从蔡邕《却聘》开始写到文姬“原配团圆”,肯定了蔡文姬的一生。前面说过“原配团圆”的喜剧结局,是在残佚部分中。我们只能从第十五折《探狱》中知道,这个“原配”是指蔡邕亲自向前来探监的学生董祀所说“将小女文姬与汝为配”的照应,不过蔡邕遗命的实现却是出于曹操的成全。这种情节安排,这种表现手法,也是前所未见的。
当然,《续琵琶》传奇也还有着一般传奇的通病,也有“冗折”和“废场子”,也有语句雕琢,堆砌典故,强凑声韵方面的反映,但是它主线明确,故事集中,枝蔓不杂,加上一些艺术技巧上的优点,应该说是个较好的传奇剧本。
(三)
关于《续琵琶》这个剧本未能在舞台上流传下来的原因,我们认为除了它的排场雄伟,一般私家戏班难以演出外,或许钞本不多,又未经刊刻,且自曹家抄没以后再演出已有所不便,因而剧本也就鲜于见到了。
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原因是,正如前面所说过的,曹寅在这个传奇里把曹操作为一个正面人物来安排,这在封建社会里,是不易为一般有正统观念的人所接受的。我们在这个剧本中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触犯清廷文网的违碍之处,其主线甚至还是根据了小说讲史的故事。在剧中,曹寅只不过是把曹操作为一个有谋略、有魄力的英雄形象来刻划罢了。如第三十一折《召宴》,一支《大红袍》曲概括了曹操的《观沧海》《龟虽寿》《短歌行》《让县自明本志令》等数篇诗文的内容,真是自然挪来,不露缝折,可以认为这是中国戏曲史上第一个替曹操翻案的戏。
当然,在指出曹寅的这个《续琵琶》传奇所表现对曹操的一些新的看法的同时,我们也并不反对和排斥传统戏剧中几百年来艺人们精心塑造的白脸曹操那个奸诈多智的形象,何况加上它们已有了千锤百炼的唱、念表演艺术,例如昆曲的《议剑》《献剑》里的曹操;或者京剧的《捉放曹》《马踹青苗》《华容道》里的曹操,甚至象《战宛城》这样的戏,只要剔除其猥亵的表演,也还可以作为传说中曹操一段罗曼史而予以保留。我们的想法是:对任何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表现在“史学”上应务求其真实,但在“艺术”上尽可以“百花齐放”。
最后,再谈一谈《续琵琶》传奇的版本,限于我们的见闻,目前还只见到这样一个残旧的钞本。不久前,承周汝昌同志赐教,说是前几年曾有一位朋友告诉他在上海某处见到过一个“刻本”,但是因为在运动中信件被抄走,现在已无从查找,因此这个“刻本”的线索,也就有断线之可能。所以我们在此呼吁了解这个线索的同志能提供出来,使淹没多年的古籍能够为进一步研究戏曲、研究《红楼梦》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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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修订时间:2024-04-22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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