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自杀的方法
200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图书
《某种自杀的方法》是200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者是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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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自杀的方法
墨白
精神病医生蒙在深秋的一个下午,手拿一把红色雨伞突然离开了他的诊所,决定要到一个名叫锦的小镇里去。
锦。这个汉字在蒙所生活的那片广阔的地域里,很少被当作地名来使用,所以当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他感到新奇。他忍不住重复了一下那个汉字:锦?
他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重新审视了一下坐在他面前的那个脸色苍白精神忧郁的姑娘,她那双与面容有着不同颜色的嘴唇和那双下垂的眼睑,使他想起一个人。那个走在遥远绿草地上的少女现在仿佛就坐在他的眼前,他心里涌过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渴望。他说,你叫什么?
锦。
这个汉字的再度出现,在蒙的记忆里打上了一层深深的烙印,使他就此不能忘怀。他又看了她一眼,在那张白色的处方上写下了两个相同的字:锦。这两个发音相同的字体,在他的处方上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锦,某个乡村小镇的名字。不可否认,在那个名叫锦的小镇里一定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在树木房屋街道之间行走,那里有供给人们生活用品的小店铺和各类不同名称的机关。锦作为一个镇子,如同一只麻雀,她五脏俱全。
锦的另一个概念,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那个叫锦的姑娘住在一个名叫锦的小镇里。锦镇在某个方位的乡下,她所处的方位和格局以及小镇人的生活方式,只存在于蒙的想象之中。蒙在想象之中一次又一次走进锦的腹地,到锦的住处和她共度一些难忘而幸福的时光。长期一来,那些想象已经成为蒙现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对她说,看来你需要在这里住一些日子,让我对你的病情作一些观察。
我没有病。
没有病?那你过来干什么?
我只是在街上闲逛,无意中看到了你门上挂的牌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牌子,精神病诊所。我感到新奇,就进来了。
这就是你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或许你有许多想法要给我说。
为什么要给你说?
因为我是医生。蒙看到锦垂下眼睑,她下垂的脸睑再度使他想起了最初的恋人,那个他小学时的同学,仍然像一个仙女生活在他的思念里。他说,你还是住下吧。
不。她说,我不能住在你这里。不过……她说着看了蒙一眼,我可以住在这个城市里,每天来和你随便聊聊。
在后来的时光里,由于对锦的思念,蒙开始对他的诊所和前来就诊的人产生了厌恶感,他整日沉浸在对锦的回忆和想象之中,那些回忆和想象如同一些绘画的颜料被他的温故掺和在一起,使他自己也分辩不清那些事件的秩序,他感到自己的生活已经无聊透顶,于是,他决定到一个名叫锦的小镇里去。
蒙精神恍惚地走在种植着冬青和芭蕉树的街道上,各种各式的汽车就象各种各样的人一样在街道上行驶,汽车荡起的尘土落在芭蕉和冬青的叶子上,使得芭蕉这种在南方生活惯了的植物有些面容丑陋和肮脏,这使蒙想起了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有听见雨水击打树叶的声音了,在这之间他似乎也没有见过阳光,就如同那些刚刚离他而去的日子,没有任何鲜明之处。他坐在椅子上,扬起双手伸了一下懒腰,蒙看见锦从他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锦说,就这样吧,看你挺累的。
不累不累。蒙慌忙站起来,他看到窗外的光线暗淡下来,时光已经接近傍晚。锦的脸色在蒙的视线里有些朦胧,仿佛梦中的一个画面。他说,要不,蒙看着锦说,我们一块出去吃点饭?
对蒙的邀请锦有些犹豫,但蒙话语里的恳求成份感动了她,她说,好吧。
记忆里的某个夜晚蒙和锦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由于锦的呼吸和脚步声,使蒙已经记不起接下来他们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内容,但流失的时光和话语仿佛一种高度的融合汁,把他们的思想和情感揉和在一起,由于对世事和人生看法的相似,使得他们已经成为了仿佛相识已久的朋友。他们选择了一家比较偏僻的小饭馆坐下来,要了两样小菜和两瓶啤酒,但锦说,我不喝酒。
红色的灯光照在锦的脸上,使蒙又一次产生了如同进入梦境的感觉。蒙说,喝一点吧,这东西不错,开胃,看你娇弱的身体。
不,锦说,我会头晕的。
不会的,你试一试吗。
好吧。锦端起酒杯说,告诉你,我真会头晕的。她说,她喝了一口啤酒。
对对对,就这样。蒙举起酒杯说,来,碰一杯,为我们的相识。锦在蒙的劝说下喝完了两杯啤酒。锦说,不能喝了,我真的晕了。
蒙说好吧。
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细小的事,可蒙却记得十分清楚。他们一同走出小饭馆,锦就揽住了蒙的胳膊,锦说,我真的醉了。
蒙说,要不我们回诊所去?
不,锦说,我要回去,我给俺哥说好的。
你哥?
是的,他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好吧,我送送你。他们沿着灯光暗淡的小街挎着胳膊往前走,最后他们走进一条凸凹不平的小路,在路的两旁蹲着一座又一座面目不清的房屋。蒙说,还远吗?
怎么,不想送了?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愿一直这样走到天亮。
是吗?锦说.现在我想对你说句话。
你说吧。
我自杀过两次。
锦平淡的话语使蒙吃了一惊,他说,为什么呢?
现在我不想对你说。
蒙伸出一只手托住了锦的脸,在黑暗里蒙看到那张脸无比的美丽。
他说,是吗?
锦说,是的。
蒙慢慢地把头低下去,把嘴唇摁到了锦的唇上,蒙感到锦的唇冰凉,这样过了一会儿,蒙说,你冷吗?
锦说,是的。
好吧,那我送你回家。蒙拥着锦在夜色里往前走,两边面目不清的房屋好像没有尽头。前面有一片灯光,待灯光近时,蒙看到那里是一处建房工地,有几个泥水匠正在那里劳作。蒙对锦说,还远吗?
从盖房那儿往右拐,前面不远就是。锦移开蒙的手说,你回去吧,别再送了,说不定俺哥就在那儿等我。
蒙说,再送送吧。
蒙看到灯光里正在建筑的是一处红色的墙壁,那墙壁在灯光里显得很高大,这一点给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在几个泥水匠的注目下,在红色的墙壁下拐向右边的小路走进更深的夜色里。路在他们的脚下开始呈现出一种坡形,上上,下下,仿佛一段山路。路的右侧地势很高,生长着黑浓浓的树林,偶尔有一丝灯光从林间射出来。路的左侧很洼.洼地里仿佛是一道道长满了藤类植物的篱笆,更深处好像是一潭没有尽头的水。
蒙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城市,可他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过在这个城市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这使蒙感到新奇。这时锦站住了,她说。好了,你该回去了。
到了吗?蒙看到黑暗中有一处亮着灯光的窗子。那窗子仿佛安在高高的空中。
锦没有说话,锦双手钩住蒙的脖子,把嘴送到了蒙的面前,蒙紧紧地拥抱着她。最后锦推开他的手说,好了,再见吧。锦说完倒退了两步。蒙看着锦转过身去,看着锦在他的视线里消失。蒙站在那里听着锦的脚步声渐渐地淡弱,直到有扣动门环的声音传过来,蒙才转身离去。可是蒙在回去的路上没有看到那堵正在建筑的红墙,因此他迷失了方向。那个黑夜里蒙一直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行走,树林和篱笆不停地在他的左右变化,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依着路边的一棵小树坐下来,疲劳使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叽叽扭扭的声音所惊醒,在灰蒙蒙的晨雾里他看到了一个挑担的老人,他站起来朝老人说道,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可是他没有听到老人的回答,老人不紧不慢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他看到老人的担子里挑着豆腐,这使他认出这是那位常常到他诊所附近卖豆腐的老人。他想,就跟着他走吧。在天色渐渐转亮的过程中,蒙果然跟着老人回到了他所熟悉的街道里。
蒙在一整天里精神都有些恍惚,他在等待着锦。望着窗外濛濛的细雨,蒙怎么也记不起天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雨轻轻揉揉,使得街对面的树木和那幢白色的建筑都清秀起来,这使蒙一次次想起锦的手。他的思想被锦那雨水一般温柔的手抚来摸去,这使他更加孤独,在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锦。
在一个细雨濛濛的傍晚锦手擎一把红色的雨伞再度光临了蒙的诊所。他们在明亮的日光灯下又作了一次很长的谈话,在谈话的时候锦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却和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蒙很想过去拥抱锦,由于这种欲望十分强烈,他们谈话的内容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印象,蒙记住的只是她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最后锦站起来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蒙渴望锦能留下来,他说,住下吧,你看天下着雨。
不,锦说,我闻不惯这里的药味。
那好吧,我去送你。蒙拎一件雨衣同锦一起走到门口,在风雨里蒙看到锦打一个寒颤。蒙说,你冷吧?没等锦回答,他就把雨衣递了过去,他说,把这个穿上,或许会好些。
锦没有推迟,她把雨伞递给了蒙,自己穿上雨衣,随后他们一同走进濛濛的细雨里。蒙在那个雨夜里重温了他昨天所走过的道路,使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几个泥水匠仍在雨水里不停地劳作,红色的墙壁在灯光里更加鲜艳。在走过那处灯光之后,蒙说,他们为什么夜里盖房子?
锦说,不知道,或许等着住吧。
蒙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的往事,他说,昨天回去的时候我迷了路,一直走了很长时间。
是吗?锦说,真对不起。今天俺哥不在家,你就到俺哥家去住吧,那里有好几个房间。
蒙站在那里,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不停地响着,他知道这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他说,好吧。他和锦一同踏着泥泞来到一所院子前,迈上一段高高的台阶,锦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院子的大门。由于在夜间,蒙没有看清院里的形状,但在他的印象里院子很深,左左右右有好几个房间。他跟着锦走进了靠左边的一个房门,在他们进去之后锦把房门关闭了。锦摸索着点上蜡烛,锦说,电线被风刮断了,现在只有这样了。蒙放下雨伞,他在烛光里看到了锦,锦的脸庞在朦胧的烛光里更加动人,蒙忍不住上去抱住了她,锦也把他抱得很紧,蒙几乎没费力气就把锦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在蒙后来的回忆里,锦的身子轻得就仿佛一片叶子,轻得仿佛一片叶子的锦在蒙的身下却像一团火烤着他,把他的身子烧得满是湿湿的汗水。锦说,累了吧?蒙一边喘息一边在锦的身边躺下来,一手揽着她的脖子说,我要幸福死了。
是吗?锦说,你就不想听听我昨天给你说的事?
不,我不听那些不吉利的事儿,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锦,我爱你。说完蒙把锦抱得紧紧的,用舌头去吻她的脸,有眼泪从锦的眼睛里流出来。最后,他们就慢慢地睡着了。在那个雨夜里,蒙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锦用一把手术刀切断了自己的静脉,鲜血流了一地。他急急忙忙地给锦包扎了手腕,一口气把锦抱回了他的诊所里,给她做了一切应该作的治疗过程,他一直守在锦的身边,最后实在顶不住了,他就趴在锦的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候,蒙发现他确实是在自己的诊所里,可是锦却不见了。他急忙奔出门来,在杂乱的人群里,他没有寻到锦的身影。街上的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看,他低头寻视,发现他的衣服上有斑斑的血迹。他慌忙跑回屋里,在床单和地板上,他同样看有许多血迹,在床边上还竖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那雨伞正是锦昨天带来的。最后他在床上找到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着一些没有头绪的文字:
我恨,我恨……
难道没有理由恨吗?
我走了。我要回锦镇去了……
在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的时候他占有了我。
三年前……三年前……
抛弃,他把一个人当作一件东西给抛弃了!
原来他有妻子,他一直在骗我……
刀,一把能切断血管的刀。
雨衣,我带走了你的雨衣……
但我把一把红色的雨伞留了下来。
这就是我,我真的要走了……
这张写满文字的纸,后来终日放置在蒙的案头,很多前来就诊的病人都看到过这张纸片。蒙在后来的日子曾经关闭了他的诊所,他几乎寻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和锦一同走过的道路,没有找到锦的哥哥的住所。他坐在诊所里一遍又一遍地设想着锦现在的生活状况,在想象里走进一个名叫锦的镇子里去,可是那些精神病患者时常打破他的这种想象,这使他对他和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突然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拿起锦留给他的那把红色的雨伞离开了这座城市,要到一个名叫锦的小镇里去。
汽车离去时所荡起的尘土在蒙的视线里慢慢地沉落,天色已近傍晚,蒙站在异乡的土地上有些迷茫。他看到街道两旁都是一些土头土脑的建筑和一些散淡的行人。蒙的出现吸引了街道边小铺前坐着的本地人的目光。在那些陌生的目光注视下,蒙通过了一座小桥。小桥下的河流在这个季节里已经干涸,有的只是一些黑乎乎的河泥,河泥散发出来的土腥气在蒙的鼻孔里涌动。蒙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他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老妇的衣襟在晚风里摆动。他说,老大娘,邮电所往哪走?
邮电所?老人望了他一眼说,你要送信吗?不行了,邮电所现在已经关门了。
不,我要找一个人,她是那里的话务员。
打电话?老人的声音如同被风抖动的衣服一样颤颤抖抖,她转身朝前指了指说,就到了,路南,那个两层楼就是。
蒙按照老妇的指点来到了那座两层楼前,在粉绿色的墙壁上,蒙看到了一个底色斑驳的牌子,那牌子上写着几个字:
锦镇邮电所
蒙来到楼房东侧的大门前,那两扇用钢管和钢筋组合成的铁门从里面锁上了。他透过图案的缝隙看到院子很深,但院子里没有一个人。蒙朝后倒退了几步,那座粉绿色的楼房重新进入了他的视野。他数了数,楼上和楼下一样,都是四间房子,他在最东边的窗子里,看到了一排摆放整齐的书脊,在那排图书的两侧挂着粉红色的窗帘,这使他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在雨中被泥水匠修建的墙壁,他想,锦应该是在这里。
就这个时候,他看到西边一间房屋的后窗被推开了,接着他看到了一位老人,老人的面容和目光被黄昏时的阳光所沐浴,她的面容很象锦,这使蒙从内心里生出一种欢乐之情,他脱口叫了一声,锦。
老人说,你找锦?
对,我从城里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开门。
蒙立在邮电所的铁门前,看着那位从楼上下来的老人从把门打开,然后他跟着老人来到院子里。院子里长着几棵高深的白杨树,树叶在秋风里发出哗哗的声响。
老人说,走吧。蒙跟着她沿着楼梯来到楼上。老人边走边说,你叫蒙吧?
是的。
这就对了。老人一边说一边把蒙领进—间屋子,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等我?谁让你等我?
锦。女人说完从蒙的手里接过那把红雨伞说,这伞就是锦的。女人说着随手朝一个衣架上指了指说,那是你的雨衣,锦说你要是来了,就让我把雨衣还给你。
蒙果然看到他的雨衣搭在衣架上,他说,她人呢?
死了。
死了?蒙一下子就被老人的话语给击愣了,什么时候?
两年了。两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面部神经收缩症,没几个月,她的脸就变老了,她觉得再也没有脸出去见人了,就死了。
蒙呆呆地望着那位老人,喃喃地说,她死了,她怎么会死呢?
她真的死了。苍老的女人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小瓶子说,她是吃了瓶里的药睡着的,她一直在这里睡了两天两夜,她从来没有这样瞌睡过,等我打开她房门,她已经死了。我在桌子上看到她留给我的一张条子,她让我替她在这里等你,我这一等就是两年。两年里我天天都为她打扫房间,现在你终于来了。
在老人叙说的时候,蒙闭上了眼睛,老人的声调使她想起锦,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锦。他睁开眼睛,可他看到的仍是那位老人。这个时候,隔壁的电话铃响了,苍老的女人把手里的瓶子放在桌子上,她说,我去接电话。
女人离去后,蒙环顾四周,屋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他在想象之中曾经无数次地来到这里,和锦面对而坐,他喃喃地叫道,锦。蒙走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他似乎闻到了锦的气息,锦仿佛刚刚起床离去。蒙在床上坐下来,从桌子上拿起那个药瓶。药瓶在他的手中转动,那些白色的药片相互撞击着,发出一种乐耳的声响,仿佛是锦在呼唤他。蒙突然产生一种想尝一尝那药片的渴望。他想,这是锦吃过的药片,锦吃过的药片是什么样的味道呢?蒙把瓶盖打开,取出一片放在嘴里,那白色的药片是甜的。于是,蒙就一片接一片地把药从瓶子里取出来放在嘴里,在恍惚之中,蒙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多少那样的药片,到最后他突然感到了劳累,就在锦的床上躺下来。他听着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从隔壁的房间里响起来,外面的世界被黑夜所笼罩,蒙在恍惚之中叫着锦的名字渐渐地入睡,隔壁的电话铃声离他越来越远,蒙在恍惚之中看到了锦,锦从一片晨光里朝他走过来,他说,锦。
锦朝他笑了笑。锦说,我是来接你的。接着他拉着蒙,一同走进晨光里。他们面前的田野被淡淡的晨雾所笼罩,淡淡的晨雾被红色的霞光所浸染。他们停住脚,他们的目光被一片灰红色的雾霭所弥荡。
1994年7月作。
作者简介
墨白,本名孙郁,先锋小说家,剧作家。1956年农历十月初十出生于河南省淮阳县新站镇。务农多年,并从事过装卸、搬动、长途运输、烧石灰、打石头,油漆等各种工作。1978年考入淮阳师范艺术专业学习绘画;1980年毕业后在乡村小学任教十一年。1992年调入周口地区文联《颍水》杂志社任文学编辑,1998年调入河南省文学院专业创作、任副院长。
1984年开始在《收获》《钟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学》《山花》《十月》《上海文学》等刊开始发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说《失踪》、《灰色时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辉煌》、《某种自杀的方法》、《最后一节车厢》、《阳光下的海摊》、《一个做梦的人》等一百多篇;中篇小说《黑房间》《告密者》《讨债者》《风车》《白色病室》《光荣院》等四十余部;出版长篇小说《梦游症患者》《映在镜子里的时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随笔《〈洛丽塔〉的灵与肉》、《三个内容相关的梦境》、《博尔赫斯的宫殿》、访谈录《有一个叫颍河镇的地方》、《以梦境颠覆现实》等七十余篇;出版中短小说集《孤独者》《油菜花飘香的季节》《爱情的面孔》《重访锦城》《事实真相》《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选》《霍乱》等多种;创作电视剧、电影《船家现代情仇录》《特警110》《特案A组》《当家人》《家园》《天河之恋》等多部;总计七百多万字。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获第25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中篇奖、第25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
作品评点
我对墨白现代主义叙事风格的兴趣,始于阅读其胞兄截然相反的笔记小说。中国当代文坛本来就罕见旗鼓相当的兄弟作家,他们之间的这种巨大差异就更令我觉得饶有意味。《某种自杀的方法》是具有典型墨氏风格的短篇小说,他把现代人在充满矛盾的精神世界中的困惑、迷惘、焦虑和挣扎,因无法逃避也不可对抗而转化的无奈、麻木、绝望和自弃,以及类似精神病人的思维混乱,行为怪异,由此生发的种种非常态事件,用荒诞、魔幻、超现实、意识流等有别于中国传统小说的手法表现出来,让读者略为改变一下阅读习惯,就能从他的作品中领略到一种神秘而又新鲜的气息。
《某种自杀的方法》正是这样,一个名叫蒙的都市精神病医生与一个名叫锦的小镇弃妇的凄凉爱情,经他掐头去腰,打碎揉烂,通过自身也患有精神病的蒙的追思、妄想、幻觉、梦境,精心营造出一座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迷宫,将零乱无序的记忆碎片重新组合,一点一点地复制出当年的情境,其神秘的气氛真幻莫辨。一方面在艺术上,这种新的叙事方式为当下基本上仍以现实主义为主调的文坛多少带来了一些令人侧耳的声音,而更重要的则是在思想上,它能在简单的政治讴歌和社会批判之外竖起另帜,将视点转入人之无形的内在精神世界,着重表现人在现实中感到的压抑和痛苦,力求摆脱这种现实的心理过程,对于生存还是死亡这一重大命题进行的终极思考及其作出的最后抉择。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梦中之梦是想表达这样的思考,现实和人生都充满了荒诞和偶然,它和他的未来的不确定性既让人走向宿命,又预先给人埋伏下了无以数计的可能。
小说中的自杀分明是一种象征。它要表达的是,人常常会在美好的记忆里慢性死去,自己却浑然不觉;同时,人也常常会心甘情愿地死于自己的梦,抑或被自己无法实现的幻想所谋杀,而这种无异于自杀的方法还得靠自己去寻找,发现,遵从他人的旨意按部就班。在始终没有正式出场的女主人公锦的身上,作者借精神病医生兼精神病人蒙的混乱思维,集结了美好的记忆,美好的梦想,美好的幻觉,但这一切,就像我们已经推动的生命一样,只存在于永恒的记忆之中。
墨白的小说语言是有颜色的,这与他曾经从事过绘画有关。当上世纪末中国的小说创作进入所谓的新写实主义,基本上删除对外部世界的观察描摩之后,他的有色语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异类。但是他的颜色又不同于古典主义大师关于景色和服饰的状写,而统统是情绪和心理以及事件的隐喻和象征,像他文本所说,“那些回忆和想像如同一些绘画的颜料被他的温故掺和在一起”。除却本篇中对白色的雨和雨衣,红色的墙和雨伞,灰色的黄昏,黑色的夜晚,还有粉红色的锦的从前的窗帘,在他的其他小说中我也有所觉察,如《穿过玄色的门洞》中反复出现的玄色门洞,《红色作坊》中为风所弥漫的红房子。后一篇里他索性让主人公担任一名画家,尽情享用眼前光怪陆离世界的万紫千红,并且相信世界本来的深刻而不擅自解释这些颜色的意义所在,好比笑而不答墨白这个神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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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修订时间:2024-11-28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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