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英国历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王储,
黑太子爱德华一直被认为是不输于老爹
爱德华三世的将星。然而这位虎父之后从一介犬子到比肩老爹的历程,看似迅速,实则非常艰险。其中的转折点就发生在1356年的普瓦捷会战。
历史背景
恐慌年代
1348年的英法两国,都是被上帝之手拉开一道伤口的雄狮。他们边舔舐伤口,一边围绕加斯科涅外围要塞互推猫爪。
可怕的瘟神从一直沐浴着地中海暖暖海风且远离英吉利海峡狂风暴雨的法国马赛港登陆。伴随意大利商船的入港,鼠疫杆菌大军悄然西欧登陆。之后两年中,这支微生物大军四面席卷,歼灭掉两千多万人口。英法战士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弓矢枪剑,在大自然伟力之前,瞬间变得和孩童手中的木棒一般简陋无力。
发生了瘟疫,悲痛、猛烈、暴力,一个可怜的幸存者见证了这一切...
——安斯韦尔圣玛丽教堂石柱上一条1348年的留言
黑死病幽暗羽翼下无光的大地上,数不清的村镇农庄沦为废墟,失去主人的耕地散布着骷髅和死亡的气息,社会经济彻底崩溃,货币开始疯狂贬值。一个英国农村壮年劳力的年金,从6个先令一路飙到11先令,小麦的价格则瞬间翻了近一番。濒于崩溃的农业经济,在使无人愿意抛下家园远征的同时,也使英法王室的税金大幅下跌,两国再也无力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
人类的身体或许在黑死病前不堪一击,但人类强烈的欲望却从不向瘟疫让步。
克雷西之战的满地血仇和耻辱,驱使着法兰西这只病弱的狮子,再次向好不到哪儿去的对手,撩出了爪子。1349年8月,法国打破停战协议,从安茹进军,扫清南斯沿海英军前哨后,与跨过
比斯开湾而来的西班牙卡斯蒂尔舰队汇合,开始逐个拔除圣东日地区的英军要塞,意图从北撕开
加斯科涅的防护锁甲。
为了避开正面硬碰硬,这年12月,由兰开斯特伯爵领军的英国人向东沿加仑河谷一路烧杀阿让奈、
朗格多克乡间,威逼法国南部军政重镇
图卢兹。这次闪电战化解对手攻势之余也让参与远征的士兵赚得盆满钵满,真可谓惠而不费。弓箭手与骑士一起骑马远征,被证明是给法国病体放血的最理想战略。英格兰骑乘弓箭手,赢来了自己的黄金期。
英国人的破袭打掉了法国人高涨的气势,战场再次回到死气沉沉的状态。双方以数百人为单位的小军队,不断穿过被瘟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乡间,撕咬对方的据点和村镇。
在这种鼠群战争的愁云惨雾中,1350年8月2日,
腓力六世这位
瓦卢瓦王朝的第一代君主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继位的儿子约翰二世对英方承认
阿基坦、蓬蒂厄、利姆赞完全宗主权的和解条件毫不妥协,誓言重返战场洗刷父亲与家族蒙受的耻辱。可仅仅27天后,卡斯蒂尔舰队在温切尔西外海被爱德华三世击败的消息又给他的熊熊复仇之火结结实实浇了一盆冷水。要击败英格兰这个一度被他父亲轻视的对手,看来法兰西新国王需要首先打好自己的基本功。接下来的数年里,约翰二世一边在三个战场外围继续保持力所能及的小规模军事压力,一边耐心改造着法兰西的战争机器。
虽然开出的条件被法王断然拒绝,英国人在
阿维尼翁谈判场上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位于法国西南与西班牙交界的纳瓦拉国王
查理二世,在坐拥从父亲艾弗勒伯爵处继承的大片法国北部采邑后,又因其母亲为法国前
卡佩王朝的公主,开始对法国王位抱有野心。他在这个时候和兰开斯特公爵接上了头。
全面爆发
1355年,为了打压约翰二世的强硬立场,爱德华三世又一次计划对法国发起三头蛇攻势。兰开斯特公爵登陆
诺曼底汇合
纳瓦拉国王的军队。国王本人从
加莱进军
皮卡第,黑太子爱德华则从
波尔多出发劫掠
朗格多克。
但接下来英军再次跟9年前一样开局不利。7月,纳瓦拉的查理面见约翰二世后,就在英军即入侵前向王室服软,抛弃了英国人。这样一来,诺曼底远征流产。11月,爱德华三世的部队从加莱出发后不久就在似乎无边无际的焦土中而陷于停滞,最终在近在咫尺的
亚眠法军威胁下无功而返。
瘟疫的黑翼,是否遮蔽了天堂的圣佑,英格兰的前进步伐难道要止步于此,阴霾的心情一时罩上三岛战士的心头。英格兰需要新的奇迹,新的英雄。这个重任不知不觉地落到了黑太子爱德华肩上。
自诺曼底丢失后,阿基坦公国领就成为了法国国王进击的首要目标。英格兰人在这里节节抵抗,节节败退,一直到波尔多周边,才凭借崎岖山岭立稳脚跟。百年战争开始后,做为法军的主攻对象,波尔多外围英军也一直穷于应对。
英格兰1346年的一系列胜利和肆掠的瘟疫改变了这种态势,随着法国军事重心北移,加斯科涅方面压力骤减。兰开斯特公爵1349年寒冬的大胆出击,更暴露出了这一方向上法军的脆弱。因此,爱德华三世在筹划1355年战事时,舍弃已一片混乱的
布列塔尼,计划向加斯科涅派遣远征军,由波尔多出发扫荡法国西南部,重点蹂躏瓦卢瓦王室支持者——内穆尔公爵杰恩.德.阿马尼亚克的领地。
不同于北部的两个攻势乃至以往英军任何行动,这次行动完全没有任何领土目标,是纯粹的风暴式广域破袭扫荡。这意味着没有漫长艰苦的围攻战,可以劫获大量财物。加之有
兰开斯特公爵的成功先例可供借鉴,可谓刷经验荣誉的理想副本。那么,该把这个机遇给谁呢?
威尔士亲王伍德斯托克的爱德华,日后彪炳史册的黑太子时年还不满25岁。从克雷西战役起一直被爱德华三世带在身边,善战的英王言传身教,训练着这只雏鹰。年岁日高的英王对他的继承者寄予着厚望,煞费苦心为他树立威信。虽然在克雷西战役中名义上指挥英军前锋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但王太子毕竟没有自主指挥过部队。爱德华三世千挑万选盼来了这次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行动,于是,威尔士亲王在众望所归中拿到了主帅的桂冠。
快速扫荡
1355年9月底,在倍受尊敬的沃里克伯爵、骁勇非凡的索尔兹伯里伯爵、英勇的萨福克伯爵、牛津伯爵、善行的斯坦福德伯爵等英国骑士之花的陪伴下。威尔士亲王指挥远征军告别了哭泣中悲叹丈夫爱人远行的淑女与少女门,扬帆出海,驶向遥远的加斯科涅。
数日后远征军抵达波尔多,登陆的部队虽然在规模上小于9年前远征诺曼底的部队,但编组上更加精悍。他有重骑兵达1433名,骑乘弓箭手达1400名,徒步作战的弓箭手和威尔士长矛手有870名。作战部队步骑比达到了令人咂舌的1:3!
随后,远征军又汇合了一些加斯科涅领主的分队。这些部队的骑乘比例也非常高,只是用骑乘弩手代替了骑乘弓手。等全军备齐辎重和大量驮马后,在10月5日顶着日益刺骨的寒风,高扬战旗的英军开出了波尔多城门。
英军首先取道东南,展开尽可能宽大的正面,突入阿马尼亚克,如野火般无情卷过无数宁静的农庄村镇。英军重骑兵和骑乘弓手弩兵组成的分队星散在这股野火外环,震慑法国人任何可能的“灭火”行为。一路未遇抵抗的他们在约一个月后开到了图卢兹城下,6年前兰开斯特公爵就是在这里被迫折返的。未料进军如此顺利的黑太子稍微有点冲昏了头脑,想在天气更冷前发动突击拿下法国南部的军政中心,但仔细观察城防和审视自身后,放弃了这一妄想。
此后英军折道正东,而此时的法军居然陷入内讧。荒淫的阿尔马尼克公爵和王室大督军、雅典公爵戈蒂埃·德·布里耶已陷入严重的对立。有恃无恐的英军大胆跨越加伦河和阿列日河,又挺进了500多公里,于11月初抵达纳尔博内(
纳博讷)郊外。三狮金百合旗下的将士第一次沐浴在地中海和曦的海风中。
饮马地中海后,顶着暴雨,英军再一次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甩开内部不和的法军,强渡阿列日河、加伦河(
加龙河)。几乎沿同一条路线,穿过图卢兹城郊,又扫荡了一次阿尔马尼克公爵领, 12月中旬返回波尔多。
英军这一次骑马远征,历时近两月,行程2000多公里,焚毁法国村镇200多座。加斯科涅驻军乘机另外夺取了阿让奈地区的17座城镇,并进一步深入凯尔西地区建立了13个据点。从各种意义来说,都堪称战果辉煌。
美中不足的是,这种闪电战本身也极大耗损了远征军的体力。随着马匹在严寒的行军中大批死亡,英军不得不迅速分散到要塞中转入休整。已经摆脱了阿尔马尼克公爵制肘的法国王室大督军成功利用这段时期夺回了30多座城镇,几乎拉平了战场总态势。
时针跃入1356年,波尔多入港的航船没有带来归乡的诏令,反而卸下了500多名最精锐的骑乘弓手和整船整船的战马。英军如同被春风唤醒的蝗虫,纷纷爬出藏身的巢穴。沃里克伯爵、萨福克伯爵、牛津伯爵、索尔兹伯里伯爵、比什大领主等悍将四面出击,劫掠之余不断占据沿途要点枢纽,为黑太子主力出击筑石铺路。
鉴于阿尔马尼克公爵领泰半已在前一年的扫荡中化为焦土,加斯科涅远征军必须选择向南扫荡朗格多克,或北向冲击
卢瓦尔河打击法王后背。站在个人性格角度,战果丰硕荣耀,但被拖入会战风险极大的后一个方案,明显更对黑太子的胃口。当然这需要得到父王的首肯。他是幸运的,那个给他带来了上一次机遇的坏人又跳出来了。
纳瓦拉国王查理二世和法王和解后,又利用邻里之便,把统战对象锁定在新成为诺曼底公爵的法国王太子查理上。听说两个查理越打越火热,约翰二世怒火中烧,带着侍卫星夜兼程奔向卡昂。4月5日突然冲入王太子的城堡中,把正劝说儿子反老子的坏人逮个正着,直接丢进了监狱。
闻知此事的纳瓦拉王家推举查理的弟弟菲利普主事,恢复了与英王的联盟,着手准备在布列塔尼-诺曼底战场对抗法国国王。这将在日后直接导致了英格兰的王太子殿下将在自己独立指挥的首场战役中直面法王的直属大军。
虽然黑太子在对法国南部的洗劫性攻击中取得大胜,但一心建立更大战功的他却希望能够在一次决战中击溃法王的大军。这个机会让他在普瓦捷撞上,虽然这原本并不是他的设想。
战役经过
战端再启
1356年6月,兰开斯特公爵指挥手下的英格兰-布列塔尼-纳瓦拉联军,以诺曼底为舞台,再次玩起了拿手的运动战。如同一个擅长跳马的象棋高手,率领手下精干的全骑乘部队,避开约翰二世笨拙围城大军的不断追击,补给己方被围城镇,骚扰倒向法方的城镇。
由于当面要应付满地纳瓦拉人的抵抗,还得堤防兰开斯特公爵鬼魅般的突袭暗箭,法军的前进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7月末都还在围攻外围要塞布雷特伊。
确定约翰二世还被钉死在诺曼底后。8月4日,在加伦河流域贝尔热拉克集结部队的英国王太子,安排好加斯科涅防务,率军踏上征途,安茹王室压抑已久的复仇之火,就此烧向了瓦卢瓦王室的龙兴之地。
他们在12天里行军170多公里,沿途非常顺利。两位初代嘉德骑士约翰·钱多斯和詹姆斯·奥德利,带领侦察分队在前。其他重骑兵和骑乘弓手分队掩护本队侧翼,法国人屈指可数的伏击无不遭到粉碎。英军一路穿过大片法国乡间领地,卷走所有财物、食物、葡萄酒。对于带不走的一切存在。除了饶过教会和愿意向英王宣誓效忠的新臣民外,统统三光伺候。利姆赞地区的法国农民从躲藏处返回故乡时,绝望地发现临近收割的小麦和燕麦全部化为了焦炭。
休整两天后,英军继续前进。被英军暴行激怒的法国民兵寻找一切时机袭击英军,虽然在英军骑乘掩护部队打击下全部失利,但也给英军造成了极大压力,精力充沛的英国王太子马不停蹄得在各分队间穿梭,督导他们加强警戒。
8月23日,英军抵达沙特鲁市郊,在紧张备战的守军注视下向西转进
布尔日。根据侦察部队反馈的信息,法国王子之一的普瓦捷伯爵在此集中起了一支小规模的野战军。次日,英军先遣队抵达布尔日,焚毁市郊后突击了城门,虽然最终没能拿下城市。但他们掌握了普瓦捷伯爵早已撤向东南方德悉的重要情报,英军主力停止西进后就近攻击了伊索登,仍然没能成功,一把火烧了城郊后,于25日转向东北继续挺进卢瓦尔河。
8月28日抵达了距卢瓦尔河仅25公里的奥比尼。约翰·乾多斯和詹姆斯·奥德利爵士率领200名骑兵前出勘察河道,发现正值汛期的卢瓦尔河完全无法涉渡。归程中他们与一支规模不小的法军侦察队意外遭遇。从初始的震惊中恢复后,双方重骑兵、骑乘弓弩手爆发了一场短促的恶战,互相抓到“舌头”后才脱离接触。
根据俘虏的招供,英国王太子了解到,法王约翰二世已经从诺曼底返回,正集结野战军准备开往卢瓦尔河流域对付他。在进一步摸清态势前,按原计划贸然靠近卢瓦尔河,明显太莽撞,英国王太子当即带领英军再次转向西方,于当日进驻了谢尔河上的维尔松,2天前这里已经被比什大领主的分遣队占领。
手下搜夺逃散一空的城市补充粮秣时,黑太子利用三天时间搜集整理了情报:
1、法国国王正在一百公里外的
沙特尔集结野战军,并开始派遣部队增援卢瓦尔河上各处要塞和桥梁守军。
2、两支法军分遣队在更西边的图尔市渡过了卢瓦尔河。规模较小的一支以萨莫为基地不断骚扰英军,另一支规模稍大的进驻了距英军仅20公里的罗莫朗坦,对英军构成抵近监视。
3、法军普瓦捷伯爵部依然滞留在德悉,应该是在等待和父王的主力会师。
根据这些情报,据傅华萨记载,黑太子在征询意见后,决定全军立即开始撤退。路线为取道都兰省、普瓦图,沿路击溃小股法军劫掠前进”,最后沿维埃纳河、克兰河河谷返回加斯科涅。
在敌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如果真心撤退,避开与法军的主力交锋,英军最理智的选择明显是立即转向北方,取来时的路径返回加斯科涅。而按照黑太子确定的路线,在折入克兰河或维埃纳河河谷前,英军首先得沿谢尔河河谷西行100多公里,抵达卢瓦尔河上的图尔,相当于白送法军一个合围的绝好战机。黑太子疯了么?
太子野望
原来,早在前一年的7月,在起草加斯科涅远征的合约中,除了承诺在黑太子遭遇法国优势野战军逼迫时自己将亲自领兵相救外,护犊子的爱德华三世专门还加了一段:兰开斯特公爵及其它英军诸将也以自己的信仰起誓,将竭尽力量和智慧,成功救援威尔士亲王。
正是基于这一条款,在1356年8月远征发起前,黑太子一直通过信函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兰开斯特公爵保持着联系。黑太子远征军开出加斯科涅不久,兰开斯特公爵也亲自率军从布列塔尼南部的雷恩进军卢瓦尔河流域。
据此不难看出,此刻黑太子的撤退其实是一个忽悠手下将士的幌子。长年生活在少年成名的父王阴影之下,急切渴望证明自己的他,已经打定主意拉着全部人豪赌一把。在法军包围网收拢前,迅速西进和兰开斯特公爵会师,再和约翰二世正面会战决一雌雄。当然拿别人的命作这么危险的赌注肯定不能摆上台面明说。于是,狡诈的太子殿下拿出了精心编制的撤退幌子,并用劫掠富饶的都兰、普瓦图的美妙前景引得上至爵爷下至大头兵垂涎三尺,昏昏然间甘心情愿和自己搏这一把。
于是在8月31日,利欲熏心的英军开始沿谢尔河西进。但才开出20多公里远,就在罗莫朗坦遇到了麻烦。在此一直抵近监视英军的法军卡翁爵士、珀西考特部300名骑兵,勇敢伏击了英军先遣队。当确信英军没有发现密林中的自己,法国骑兵果断翻身上马,冲向英军无遮无拦的行军纵队侧面。巴塞罗缪·德·贝格什、爱德华·德斯彭塞和埃塞克斯伯爵手下的英军精锐骑乘扈从身经百战,听到突然响起的马蹄声,他们冷静地调转马头迎向森林方向,并迅速疏开彼此距离。措手不及的法国骑兵大部分直接穿过了英军纵队,不及调转马头便被英军从后突击。随着英军大部队不断开到,吃了大亏的法军四散狂奔,只有不到半数逃回了罗莫朗坦。
如果英军继续西进,便可自然地给这次战斗划上完满的句号。可惜,黑太子前一年在图卢兹城下初见病兆的中二病,在此时发作了。他赶到后,英军立即将罗莫朗坦重重围困。次日破晓,急不可耐的英军猛扑城堡。弓箭手隔着护城河向城壁倾泻箭雨,重骑兵乘机跳入深及双肩的河水,攀上河岸,一边刺杀隐身木栅后的守军,一边用鹤嘴锄破坏城门和墙基。法军拼死抵抗,不断从雉堞中砸下石块、石灰罐,并勇猛突击破坏墙基的英军。血腥的争夺持续到太阳西沉,未能如愿的英军悻悻返回了营地。
原本认为一蹴可就的残兵小城,竟让自己两次崩飞牙,黑太子气急败坏地宣布,除非攻落此城,否则他绝不前行半步!这在战略上当然是丧失理智之举,不过他多年戎马锻炼的战术直觉也开始展露出来。不再人海猪突,他指示英军加快装设投石器械(可能还有火炮),并开始给挖掘墙基的战士建造移动掩体。就这样,围攻的第四天,9月3日,在罗莫朗坦火焰冲天的塔楼和被石弹砸得破烂不堪的雉堞下,英军烧毁支撑隧道的木质支柱。崩塌的隧道摧毁了城墙的基脚,英军顺着破口大举杀入,罗莫朗坦终于陷落。
夺取罗莫朗坦后,9月5日,英军重又沿谢尔河南岸踏上西进征途,骑兵分遣队前出侦察了布洛瓦至图尔之间的瓦卢瓦南岸地区,发现除开被破坏的桥梁,剩余的桥梁渡口都驻有重兵。无法溜到北岸探查敌军主力动向,英军主力也自然不敢转进夺桥过河,只能一路西进,在6日抵达图尔东南方10余公里的蒙特卢伊。
接下来4天,以蒙特卢伊为据点,黑太子放出大批侦察分队,亟不可待地要与兰开斯特公爵接上头。为防公爵被隔在卢瓦尔河北岸,他甚至指示英军在7日对图尔发起突袭。可惜正在关键时刻,暴风雨突至,浇得英军无法开弓,突击只能不了了之。
增援未到
然而到了9月11日,兰开斯特公爵还是没影,王太子却得到了法王大军正从沙特尔浩荡开来的情报。思前想后,迅速强攻图尔,乘法王赶到前尝试一下在北岸与兰开斯特公爵会师,明显胜机过小。凭着手下刚在罗莫朗坦钝兵挫锐的英军,也十之八九啃不下法国王子安茹公爵、克莱蒙特元帅镇守的图尔。百般无奈之下,黑太子下令全军按原计划折返加斯科涅。当日,英军渡过谢尔河,傍晚时分进占了安德尔河上的蒙特巴宗。
12日晨,黑太子会见了闻讯赶来的佩里戈尔枢机主教,一位来自法国南部阿维尼翁教廷的媾和特使。黑太子以没得到议和的授权为由(实际上8月他已经在父王的来信中得到了正式的授权),生硬回绝了风尘仆仆的主教。黑太子对和表兄兰开斯特公爵会师仍抱有巨大的期望,议和根本不在选项之列。也因为此,他动用了绝大多数侦察兵力向北搜集公爵的动向,而最关键的南方法军的动向,则采取了赌徒般有意忽视的态度。
不过,黑太子再不理智,还是看清了一件事:既然主教知道自己在蒙特巴宗,那法王必然也知道。打发走主教,英军迅速破坏了安德尔河上的桥梁,烧毁附近村镇,开拔南进。
经过两天行军,在圣莫尔渡过维埃纳河的一条支流后,13日,英军进抵维埃纳河支流克勒兹河上的重要枢纽——拉艾埃。公爵仍是音讯全无,而从侦骑日益增多的遭遇战看,法军实实在在是追了上来。至于究竟逼近到什么程度,拜前段时间的怠慢所致,他仍是一头雾水。不过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麻烦,反正对手也得沿着自己走过的路线追击,英军最坏也保持了一日路程的领先优势。况且自己的部队骑兵居多,不比法国人还有大量步兵,实在不行随时来个急行军就能从容甩掉对手。
14日,英军继续南行,渡过克勒兹河,黑太子发现,后方侦骑竟然没有与法军发生接触。我们并不知道当时黑太子的具体想法,但这很可能让他非常兴奋:一度追逼紧迫的法军突然停止前进。只能有一种解释,他们遭遇了另一个方向上的威胁,兰开斯特公爵到底还是赶来了!
结果在三天后,望穿秋水的黑太子终于盼回一队侦骑,亟不可待听完他们的报告,却彻底傻了眼:他们没有和公爵部队接上头,反而在东南方20多公里维埃纳河上游的肖维尼发现了法军的大部队。
随着更多侦骑的返回,这个情报得到了证实。翘首以盼三天多,没有盼回报喜的天使,反而迎回一堆报丧的乌鸦,黑太子受到的心理重击可想而知。但他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沮丧,迅速发出了清晰的命令:全军向肖维尼急进,抢在法军渡河时发起突袭!
此刻,这个自傲的年轻人内心想必极为挣扎:
第一,事实证明,他的对手法王约翰,手段不差。也就是说自己不仅无望超过父王,也许连父王的手下败将都比不上。
第二,朝夕相处的手下,英格兰王国的军事菁英们,因为自己愚蠢自大的指挥,陷入了险境。他们毕恭毕敬的礼仪下,难道没有一丝的怨怼与轻蔑?
但最终,这些能瞬间压倒常人的郁结,被年轻的黑太子果断抛在了脑后。父王从小的教导和熏陶,让他坚信自己正是天命所定、天命所佑的王者,这一点挫折不过是上帝的小小考验。况且,遑论这区区数千将兵,就是英格兰全体臣民,为他战死也是天理所定,理所应当。
扑朔迷离
黑太子的这种性格,或许并不受人欢迎,却正是魅力型领袖三种个人特征:高度自信、支配他人的倾向和对自己信念的坚定不移。特别是当冷酷现实的铁锤,淬去了幼稚狂妄的残渣,使他恢复冷静理智的思维后,一种极具魅力的将星之光,便瞬间从中绽放了出来。几乎陷入绝境的英军,继续毫无异议地服从他们的统帅,迅速行动起来。
考虑到中世纪桥梁的通过能力和中世纪军队的组织程度,黑太子发动突袭的判断无疑是极为合理的。只可惜随后返回的侦骑报告,在从普瓦捷通往肖维尼的大道上,发现了大量的马蹄印。敌人竟然在短短一个上午完成了渡河!
黑太子对此必然大感吃惊、困惑不解。其实,这件事压根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法军根本不能在半天内完成主力渡河,他们用了整整一天时间,被英军侦骑发现,已经是他们抵达肖维尼的第二天了。
这一天的情报延误,仅仅是英军前阶段侦察灾难的冰山一角。实际上早在9月8日,也就是英军突袭图尔的次日,法王率领的主力已经从沙特尔开到了卢瓦尔河北岸普瓦捷伯爵部所在的默。为了抓住行动迅速的英军,法王遣散了绝大多数徒步步兵。9月12日,黑太子在蒙特巴宗与教皇特使会面,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已被法军确实掌握。而在两天前,法王的主力从布洛瓦渡过卢瓦尔河抵达了安博瓦兹,分散在卢瓦尔河流域的守军随后陆续赶往了安博瓦兹。12日当天,他们正从安博瓦兹开往安德尔河上的洛什,其行踪完全没有被英军发现。同日,王太子查理率领的最晚从沙特尔出发的部队抵达图尔,英军侦骑将他们误判为法王主力。
彻底放弃和兰开斯特公爵汇合的执念,黑太子火速召回所有侦察骑兵,开始全力搜索法军位置。17日,虽然发现了大量法军活动痕迹,但却没有发生任何有价值的接触。坚信法国人就在附近,为了避免被这条幽灵般的毒蛇一口咬住,黑太子决定再做一次豪赌。午前,英军离开克兰河边平坦宽阔的古罗马大道,向西一头钻入克兰河和维尼河之间的山林。
昏暗的林间小道上,英军依靠猎人匪徒出身弓手的经验,摸索着向南前进。数小时艰苦跋涉后,他们终于透过石楠灌木看到了从普瓦捷通往肖维尼的东西向大道。确定周围没有法国人活动,英军静悄悄穿过大道,再度钻入密林,小心翼翼向东前进,期待着眼前出现通往波尔多的返家之路。英军缩手缩脚前进,直到昏暗的傍晚,也没有被法军发现。
法王约翰二世,根本无法想到黑太子会浪费接近两天时间等待远在百里外的兰开斯特公爵,而克勒斯河在阻隔英军侦察的同时,也阻断了法军的耳目。唯恐英军绕过普瓦捷溜走,16日匆匆用毕早饭,不待侦察部队锁定英军位置,他便匆匆率中军主力沿大道奔向普瓦捷。
如果法军上下都像国王一样急躁盲目的话,这场行动多半要以英军溜上普瓦捷以南的返家之路告终。可命运之神就是爱弄人。17日,法军后卫在克朗领主、拉乌尔.库希、茹瓦尼伯爵指挥下,离开肖维尼,特意放弃直通普瓦捷的罗马大道,钻进了南方的林间小道。由于迟迟得不到英军在普瓦捷城下现身的消息,他们很可能已察觉到一些异样。昏暗的暮色中,透过浓密的石楠丛,他们突然发现了一小队英军骑兵。
事后黑太子坚称这是他派出搜寻法军以便决战的侦察兵。但这些由两名骑士指挥的60名重骑兵,属于比什大领主的前卫掩护部队,却扭头就跑。这明显更像被猎犬盯上的野兔,身后的法军则一路狂追不舍。法军在不知不觉中冲到了森林边浓密的树莓和石楠灌木附近,大鼓正在休整的英军从中冒出头来,这下轮到法国人狂奔逃命了。一些被俘的法国骑士告诉英国人,法军已经在普瓦捷城下扎营。这意味着经历艰苦行军,加上这场无谓的散兵战,粮水见底的英军已很难甩开法军。
当夜,英军畏缩地退回了森林深处扎营,遍寻泉水小溪不获后,熬过了一个口干舌燥之夜。法王约翰二世在普瓦捷城接到了英军在南方出现的消息。但败退回的法军显然没报告清情况,以致国王误判英军将在肖维尼方向的罗马大道上现身,下令法军全军调头,赶到乌艾尔森林北部,靠近贤博迪农庄的原野上扎营。法军严阵以待,营地内的帐篷一个紧挨一个,如此紧密,以至于战马只能挤在一条小溪中饮水。这摆明了是要准备次日大战的架势。
在18日第一缕朝阳的光辉中,英军走出森林,下到米尔松河河谷中,滋润干涸的喉咙。恢复活力后,他们开始沿米尔松河谷西进。抵达乌艾尔修道院对岸时,比什大领主手下侦骑通过一座便桥渡过米尔松河,渗透进乌艾尔森林。抵达森林北部边缘后,平原上密密麻麻的法军营地立即充盈了他们的视野,87面随风舒展的纹章旗更是毫无保留地宣示了实力。
得到侦骑回报的黑太子,面色想必一片惨白。窄小的米尔松河,明显不足以隔离对岸杀气腾腾的法国复仇雄狮。忽然,随着侦骑的报告,那片冷酷的心湖上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止进的英军将士原地左转,朝向西方朝阳辉映下的平原,摆开战阵。面对强大的法军,饥疲不堪的英军非但不赶快沿米尔松河走为上策,反而自杀般主动靠了上去,只为抢占一片太子殿下临时看上的阵地。
失去机会
英军占据的阵地,确实配得上太子殿下的独到战术慧眼。背倚茂盛巨大的乌艾尔森林,既可防法军骑兵包抄身后,又可供下马后的重骑兵和弓箭手拴系战马。前靠一段还有许多茂盛高大的树篱。树篱到英军所占据的林边小路间,遍布荆棘,可谓纯天然的拒马工事。树篱之外,地势缓缓下沉,形成一个连绵的溪谷,为英军弓箭手提供了一整片无遮无栏的开阔射界。英军左翼是缓缓下沉的米尔松河畔连绵沼泽,英军辎重车辆便藏匿于沼泽背后邻近的渡口森林中。
这片阵地惟一的弱点,是英军右翼的小丘。虽然高度不低,但并不陡峭,且小丘下的树篱有一到两个可过一辆马车的缺口。这里又恰恰是这一翼距法军最近,必将首当其冲法军的骑兵突击。黑太子不敢怠慢,指挥手下火速拉来多余的马车构筑障碍,并开始加宽加深小丘北侧横贯树篱与森林间的天然雨裂壕沟。
英军这么大兴土木当然再不可能瞒过法军的双眼。按理说,此时英军立足未稳,右翼暴露,法军当机立断一波骑兵横击,英军十之八九要被击溃。可法军却选择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按兵不动,莫非不想打了?
原来,这天早晨和王太子做完弥撒后,召集主要将领再次统一了思想,还是那个字:打!法军士卒磨刀霍霍,准备根据乌艾尔修道院方向传来的最新情报,上马追击沿米尔松河逃亡的英军。可就在这当口,他们发现了近在咫尺,正挥汗如雨构工设障的英军。可以想见,法军上下必定先是呆若木鸡。原先的追歼逃敌预想化为泡影,继而狂喜不已。只要切断英军主体与南面渡口的联系,妥妥一场史诗级歼灭战!
在此思维下,法军果断放弃了十拿九稳的击溃战,一点一点开始向英军正面转移部队,唯恐膀子撩得太快太大,吓走了山上的英格兰贼寇。可惜英军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不时战战兢兢从树篱后伸头远眺,唯恐遭到法军突然袭击,静谧的溪谷两侧,仿佛回荡着成百上千“咕咚咕咚”的紧张心跳声。
西谚有云,强者也有求助于弱者的时候。一个不大不小的第三方人物,适时跳了出来,解除了双方的苦恼。正驻普瓦捷的佩里戈尔枢机主教闻得两大基督教王室即将于此地展开恶斗,急忙带着手下骑士、侍从,策马而来,期望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两家罢兵讲和。
黑太子首先让主教给法王捎去了自己的条件,大意可归纳为:自己手下英军愿意放弃所占的全部城镇,不要求赎金释放全部营中俘虏,王太子承诺未来7年里不再手持武器对抗法王。
即使不考究这里面措辞的模棱两可,意大利编年史学家马泰奥·维拉尼,还记录了一款:约翰二世的女儿需嫁与威尔士亲王为妻,公主的嫁妆应为昂吉安伯爵领。
这种虚名实祸的条件法王约翰二世自然不屑一顾,但他也乐得让主教再花时间跑一圈。法王的条件主旨为:威尔士亲王和另外一百名骑士向法军投降,在此基础上法王可以大发慈悲让其余众人安全返家。
可能是为了避免谈判过快崩溃,在枢机主教继续穿梭于两军间之际,英法两军各位爵爷也各自接头,开始在谈判的标题下光明正大歪楼:
若弗鲁瓦·德·沙尔尼爵士倡议,双方各自挑出100名代表武士(champion,游戏《帝国时代2》中翻译为冠军剑士)一决雌雄,被沃里克伯爵嗤之以鼻。
约翰·乾多斯爵士和克莱蒙特元帅围绕两人的纹章(都是圣母蓝的底色上一束日光),展开了“谁祖上是抄袭狗”的文斗,并定下了第二天武斗的誓言。
邻近黄昏时,古道热肠的枢机主教终于放弃努力,在双方对他瞎搅合的指责中踏上归程。他手下一些渴望武勋的骑士、侍从,以卡斯泰兰·德·安波斯塔为首,擅自投入法军阵中,让他的背影更显落寞。
日沉西山,两军各自就地宿营,担心对手不告而别,法军小分队不断出击骚扰侦察,搞得英军一夜十警,精神士气更为衰落。
1356年9月19日清晨,和煦的冬阳透过乌艾尔森林,洒落在米尔松河畔的平原上。钻出宿卧灌木丛的英军弓箭手,还未来得及呼出热气,揉搓下僵木的手指,便被远处不知什么东西晃了下眼睛。仰头望去,200多码外,一面绣着绚烂太阳的红色战旗之后,万千剑矛的白刃如人海中的浪花一般,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背靠一座小森林,法军由东至西成前中后三段布阵:
前锋由诺曼底公爵、王太子查理挂帅,波旁公爵、圣韦南领主、贞·德·郎达爵士、蒂博·德·武德内爵士等悍将从旁辅佐,特里斯坦·德· 迈盖莱在侧手持王太子纹章旗。
中军由法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挂帅,王子安茹伯爵路易和普瓦捷伯爵约翰参阵。
后军由约翰二世亲自统领,最年轻的王子菲利普(后来的勃艮第公爵)参阵。
部署就绪后,尤斯特歇斯·德·内贝蒙受约翰二世直接命令,与贞·德·郎达爵士、吉查·德·博热和吉查·德·昂格勒策马出阵,侦察英军布阵。
据傅华萨记载,内贝蒙爵士不愧为久经战阵的老手,带回了英军一线布阵的准确情报。沿森林西侧由南向北,英军成左中右三军展开:左翼渡口至中央台地边缘由沃里克伯爵和牛津伯爵镇守,黑太子率领中军镇守中央台地,索尔兹伯里伯爵在萨福克伯爵支援下镇守防线的弱点——右翼的小丘及其周边。
美中不足的是,可能由于小丘的遮挡,内贝蒙没能注意到英军右翼后方比什大领主的分队。不同于一线下马防御的重骑兵和弓箭手,该分队的加斯科涅重骑兵、弓弩手,以及配属他们的300名英格兰重骑兵与300名保持了骑乘状态的英格兰弓箭手。黑太子中军阵中另外100名左右没有下马的骑士也加入其中,共同组成了英军的反冲击部队。
拼死一战
听完内贝蒙等人的叙述,聚集在约翰二世身边的法军高级指挥官们围绕下一步行动展开了气氛不大和谐的讨论。老辣的克莱蒙特元帅认为英军给养士气都不会高,主张按兵不动等待英军离开脚下阵地或者投降,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怯懦”的人身攻击。
约翰二世最后采纳了内贝蒙爵士的攻击方案:由克莱蒙特元帅指挥250多名精选出来的重骑兵,首先攻击英军最薄弱的右翼,驱散此翼的英军弓箭手。王室大督军戈蒂埃·德·布里耶纳带领的法国下马重骑兵和萨尔布吕肯伯爵、尼多伯爵、拿骚伯爵麾下德意志盟军下马重骑兵在元帅的骑兵后跟进,负责夺占森林西北角的小丘。然后,奥德雷海姆元帅、道格拉斯伯爵指挥其余250名精选的重骑兵,在弩手支援下冲击英军左翼。最后,其余法军保持之前的配置,徒步对英军发起全线冲击。
不难推测,此方案如能按法国人的理想套路运转,则克莱蒙特元帅的骑兵会首先击破英军右翼,吸引英军绝大部分注意力和兵力,使其再无余力招架紧随其后的奥德雷海姆元帅攻击。而当法军主力徒步杀到时,左被攻陷小丘,右被切断渡口退路的英军多半已经大乱,只剩下引颈就戮的份儿。
可战争女神似乎从古以来都不怎么理想主义。上午9时左右,法国人一套连环拳行将打出之际,对面的英国人先声夺人。在法军左翼,尤斯特歇斯·德·沃波兹库爵士一马当先,率手下骑兵突然冲击法军骑兵,一场混战后,爵士和多位英军骑士被反冲击的拿骚伯爵麾下骑士俘虏。法军右翼,奥德雷海姆元帅接到报告,当面英军辎重车辆在前,开始向米尔松河上的渡口运动。
虽然乾多斯·赫勒尔德宣称这一行动是黑太子在看到英军骑兵攻击扰乱了法军左翼后临时策划实施的。但据法方史料记载,英国人的辎重车辆天还没亮就堵住了渡口堤道。考虑到这种光天化日下在敌人面前撤退的极端危险性,英军的机动应该是破晓前就开始了,并且确确实实是一次企图脚底抹油的撤退。
此后,奥德雷海姆和从苏格兰赶来的道格拉斯伯爵一起,率领手下骑兵,如呼啸的鸷鹰般冲下溪谷。在溪谷中,他们遭到了部署在河畔沼泽中弓箭手的猛烈射击。从天而落的长箭雹子般砸落在法军盔甲和马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据英军骑士杰弗里·勒·贝克记录:由于法军战马头颈胸部包裹着钢铁和皮革材质的板甲,箭矢不是当场撞得箭杆粉碎,就是弹到一边,无力地坠落在旁人身上。几乎毫发无损的法军骑兵攀上溪谷,杀向急急忙忙折返回来的沃里克伯爵所部。
急于剁翻眼前狼狈不堪的对手,法国和苏格兰骑兵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弩手并没有跟上来。而英军弓箭手在牛津伯爵的指挥下,已经从他们侧后方射出了新一波箭雨。法军新式马甲为了提高正面防御对抗英军长弓,不得已放弃后半身的防御。坠落的英军箭矢下,成片的法军战马在剧痛中将骑士甩落马下后四处逃窜。法军骑兵队形大乱,英军下马重骑兵乘机勇猛突袭,孤立无援的法苏军骑兵大败。奥德雷海姆元帅被詹姆斯·奥德利爵士打倒活捉,道格拉斯伯爵被打成重伤,幸赖手下武士拼死相救,才得以和少数幸存者逃回法军阵线。
奥德雷海姆元帅所部被击溃的同时,在英军右翼方向上,克莱蒙特元帅在无奈中也率所部发起了冲锋。相比急躁的奥德雷海姆,老辣的克莱蒙特率军稳步推进,和跟进的王室大督军戈蒂埃·德·布里耶纳所部法国和德意志下马重骑兵保持了良好的协同。他们跨过溪谷后,仰攻的法德军骑兵开始沐浴在英军箭雨中。
杰弗里·勒·贝克描写道:弓箭手们很好地执行了自己的任务,在小丘阵地的掩护下,他们猛烈射击企图跨越树篱和壕沟的敌军,精准的箭矢不断击倒重甲在身的敌军骑士。与此同时,我们的弩手(应该是加斯科涅弩手)也飞速而凶狠地释放着弩矢。
冒着劈头盖脸的箭雨,法德两军战士凭借身上的重甲和胯下高大的战马,硬是在英军防线上打开了几个缺口,开始与英军下马重骑兵白刃相交。眼见索尔兹伯里伯爵所部英军右翼节节败退,萨福克伯爵火速率兵赶赴支援。得到生力军支援的英军右翼士气大阵,逐步稳住阵脚,并先后击杀克莱蒙特元帅和戈蒂埃.德.布里耶纳大督军,最终打退了冲过树篱壕沟的法军和德军。
至此,法军脑海中一套行云流水的组合拳,已彻底沦为毫无章法的“王八拳”。王太子率领的法军下马重骑兵主力,行动得太晚太慢,还没有全部跨过小溪,就遭到了击退法军两翼骑兵的英军箭雨覆盖,顿时倒地一片,顶着盾牌埋头攀上溪谷时,又迎面撞上己方败退的残兵乱马,阵脚大乱中吃了英军几轮直射。幸赖王太子英勇,带头冲锋在前,法军才跟着飞舞的王太子纹章旗,顺着之前战友扩大和开辟的树篱缺口,冲入英军防线。
在英军右翼的小丘周围和中央的台地上,双方如同两群钢铁的豪猪,沿着一线树篱,拼死脚力。成丛的两米骑枪如钢铁皮肤上生出的尖刺,相互戳刺着对方的身体。钢铁的清脆交击声中,不时传来身躯倒地的沉重闷响和重伤者遭到践踏的凄厉惨叫。极尽惨烈的两小时肉搏中,英军右翼一度再次告急,幸赖黑太子的援兵及时赶到稳住阵脚。最终,法国王太子的纹章旗伴随着被击倒的特里斯坦·德· 迈盖莱爵士,陷落在地。意识到军心已乱的法国王太子不得已下令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身负重伤的英格兰豪猪终于撞飞了千疮百孔的对手。
簇拥着王太子撤退的士卒绕过还未卷入冲突的法国中军时,奥尔良公爵,据称是按照法王的命令,带着两位王子加入了撤退的行列。不明就里的其余将士将此误认为是全军总撤退,也跟着稀里糊涂转身开拔,完好无损的法国中军竟然就此自动解体。
目睹这一切的英军士气大振,齐声欢呼:圣乔治!吉耶纳!兴奋的约翰·乾多斯爵士策马奔驰到黑太子身前大呼:纵马冲锋吧,殿下,本日是属于你的。上帝本日与你同在。让我们直奔你的对手法国国王,他的脚下正是这场战斗结束的地方。我确信,他的勇气不会容许他转身而逃。
致命一击
这一天确实属于黑太子。这场绝地求生的死战,让他与生俱来,堪比
亚历山大大帝的战术洞察力彻底觉醒。命令詹姆斯·奥德利爵士指挥一些骑士退到后方重新上马后,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命令全军严守阵线,不得擅自发起追击。
乘着突然的休战,英军迅速将受伤者抬到后方的灌木丛下简单包扎施救。剑矛断裂折损者,则忙于从法军残骸边捡拾尚能使用的武器,弓箭手更是如食腐的秃鹫般,成群扑向法军的尸堆,拔出插在肉块上的箭矢。偶尔遇到剧痛中惊醒的垂死者,便就地一匕首抹下去。干完这一切后,英军便迅速退回血红的树篱后,半蹲着大口吞下皮囊中的饮水,喘几口粗气,再度直起已经体力透支的身体,准备赢来新的战斗。
溪谷的另一边,约翰二世重组了前三波败退分队的残部,并追回了一部分擅自撤退的中军部队后,站在阵前,高呼:前进!哪怕我被俘虏,被杀死,我也一定会赢回这一天!
决心跟随约翰二世死战到底的战士不愧为法兰西王国的骑士之花。傅华萨饱含感情地记录下了他们的决死挺进:右侧的雅典公爵,法兰西王室大督军,汇合了自己的骑士与侍从。环绕着波旁公爵,人高马大的优秀骑士们,他们来自波旁内和皮卡第。紧挨着他们,是普瓦图、庞斯、帕尔特奈领主和他们的骑士侍从。另一边,则有汪塔都伯爵、蒙庞西耶伯爵、雅克·德·波旁大人、贞·德·阿图瓦大人。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来自法国其他地方的骑士与男爵们。
最后一阵法军如钢铁的丛林,缓慢但沉重地压向饱经摧残树篱后英军的右翼和中军,严整的兵刃盔甲,纷飞的各色纹章旗,让劫后余生的英军将士不免露出畏惧之色。久经战阵的萨福克伯爵穿行于英军各条阵线,阻止鲁莽的战士在恐惧中发起突击,大声呼喊弓箭手们不要浪费箭矢。
杰弗里·勒·贝克写道:不久后,法军前列的弩手射出遮天蔽日的弩矢,英军弓箭手则愤怒地还以暴风雨般的箭矢。来自比利牛斯山区的加斯科涅步兵奋力掷出白蜡木柄的标枪,向敌人送去死神的问候。在攻击下,法军列成密集阵,顶起盾牌,相互交叠,密不透风,在盾牌后埋下头颅,任飞矢由头顶刺过。
在弩手的掩护和盾牌重甲的保护下,法军近乎毫发无损冲入了英军防线,激烈的肉搏战再度暴发,已经被浸得殷红的树篱上,不断飞溅上新的鲜血。
英军右翼和中央再一次全线告急,但数量的天平已经前所未有地倒向了他们。左翼沃里克伯爵和牛津伯爵的战士开始北上增援。破釜沉舟但寡不敌众的法军,人多势众但疲惫不堪的英军,双方斗得难解难分,似乎永远也不能有胜负。但黑太子的掌旗官,瓦尔特·伍德兰德注意到,王子狡黠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胶着血腥的战线上,而是远远投向了法军身后丘陵的棱线上。
在诸多法军的纹章旗后,一面白底红十字的圣乔治旗悄然无声舒展开来。随着黑太子的命令,伍德兰德迅速向詹姆斯.奥德利爵士发出信号,英军重骑兵如出林猛虎般猛咆哮着扑向法军右翼,猛攻法国大督军,雅典公爵戈蒂埃.德.布里耶纳麾下部队。
出现于法军身后的,正是之前内贝蒙爵士看漏了的比什大领主分队。在前一夜的会议中,黑太子独断独裁,将他们配置在右翼小丘后方的阴影中。这一决定几乎得罪了其他所有英军将领,在开战的前一分钟,英军阵线上还可以听到咒骂黑太子偏袒加斯科涅佬的粗野嗓门。激烈的战斗中,他们一直按兵不动,更是让人不得不怀疑黑太子和他的副官——比什大领主贞·德·格拉伊真的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按战况推断,大约是在法国中军解体,英军忙于休整这段时间,比什大领主遵照黑太子的计划,率领部下悄无声息钻入身后丛林,向北划出一个漂亮的U形轨迹。他们经过前一天法军宿营的平原,在丘陵的掩护下,如夜魅中的狼群,悄无声息抵达了法军左翼侧后。
在丘陵的脊梁上,目睹远处英军骑兵的猛攻,60名加斯科涅重骑兵和100名骑乘弩手窜上丘陵,高呼圣乔治之命冲向猝不及防的法军德意志部队,将他们从身后冲得东倒西歪。遭到前后夹击的德军当场崩溃,慌不择路中又遭到了跟随比什大领主行动的英军重骑兵和骑乘弓箭手攻击,萨尔布吕肯伯爵、尼多伯爵、拿骚伯爵先后横尸异乡。
瓦尔特·伍德兰德终于可以发出英军苦等半日的全线进攻命令。兴奋的英军弓箭手,收起长弓,拔出腰际的长剑和小圆盾,和下马重骑兵一起冲向疲于招架的法军。侧翼大开的法军左翼遭到英军重点攻击,不久即告全面溃散。
由于惧怕在异国他乡落入英国佬之手,道格拉斯伯爵的苏格兰战士们拖着垂死的主人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但像他们一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英军由北向南席卷了法军战线,将绝大多数法军和他们的国王一起赶进了米尔松河一个狭窄的河湾中,他们东侧,顺着沼泽渗透过来的牛津伯爵麾下弓箭手,向他们没有盾牌防护的右侧躯干,降下了遮天蔽日的箭矢。
英国人将残余的法国人分割包围开来,并调来重兵围攻血红的圣丹尼斯王旗(
圣但尼旗)所在之处。红色王旗之下,以约翰二世和他最年幼的儿子菲利普,以及19名穿着瓦卢瓦王室纹章罩袍的“影舞者”骑士为中心。法兰西最勇猛的骑士之花们肩并肩背靠背围城一个圆形,奋力抵抗四面八方而来的剑砍矛刺。
最终,一个来自法国圣奥默的年轻侍从用口齿分明的法语高声喊道:殿下,殿下,投降吧。此时的他因为在家乡的械斗中杀了人而被法国流放。在为英王服务了3年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一生中最大的转机:俘虏法国国王。约翰二世递给他自己的右手手宣布投降,也宣告着普瓦捷战役击败已经结束。
前一分钟还在奋力还击的骑士和侍从们,就像失去战船的水手,拼命向纹章华丽的敌军战船挣扎,以求得到庇护。但这一天的战斗过于漫长而残酷,即使对身份高贵的俘虏,杀红眼的英国人也很难遵循好骑士之道。苏格兰的邓巴顿伯爵前后向2个加斯科涅和1个英格兰侍从投降,结果遭到三次洗劫。他被抢光了全部武器盔甲,要不是幸运地遇上沃里克伯爵,身无长物的他多半难保小命。
对于之前奋力逃出包围圈的法军来说,同伴们的投降为他们敲响了死亡的丧钟。腾出手来的英国重骑兵和骑乘弓箭手在普瓦捷城门附近追上了他们,直接将大部分人杀死在城外。
死神诞生
黄昏后的1小时,英国人纷纷返回阵地。经过清点,除了法国国王和王子,他们还抓到了包括17名伯爵在内1000多名赎金可观的贵族俘虏。几个弓箭手抓到了4名甚至6名贵族俘虏,达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夜暴富。
带着沉甸甸的战利品,压着一长列俘虏,英军在第二天慢悠悠踏上归途。法国的军政菁英不是倒在身后的原野上,就是愁云惨雾地走在俘虏的行伍中,英军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在10月2日抵达了波尔多。
普瓦捷会战,让黑太子从一个活在父兄阴影中的中二青年,破茧成蝶,幻化为威名响彻欧罗巴每一个角落的无敌统帅。会战过后,性格凶残的他对沦为自己阶下囚的
约翰二世极尽礼遇,展现出的政治眼光和手腕,丝毫不逊色于其在会战中展现出的杰出战术天才。
战役后续
之前的克雷西会战让英格兰得到了固若金汤的桥头堡加莱,如今的普瓦捷会战则抓到了法王。爱德华三世的野心空前膨胀,竟然计划攻下
兰斯,在查理曼曾经加冕的兰斯大圣堂中为自己戴上法兰西王冠。
但法兰西贵族的溃败并不代表法兰西民族的屈服。普瓦捷战役的次年,不堪屈辱的法国农民选出一位名叫雅克· 博诺姆的领袖,高呼贵族们背叛了王国,四处攻城略地。他们誓言杀尽贵族与乡绅,并用令人发指的手段强暴残杀落到他们手中的贵族,连孕妇婴儿也不放过。他们聚众10万,自称“扎克雷(Jacquerie)”,一时竟无人可档,直到英勇善战的比什大领主在莫城将他们的主力击溃。
在法兰西徒劳无功的英格兰最终不明智地卷入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卡斯蒂尔继承战争,虽然军事上再度辉煌胜利,却最终一无所获,黑太子更是在远征后染病身亡。
而在法兰西一边,在这场晦气的战争中终于得到了上帝的眷顾。通过对纳瓦拉国王的战争,寻觅到了一个出身低下其貌不扬的战略天才——“布列塔尼之鹰”贝特朗·杜·盖克兰。一段新的英雄传奇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