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火光
方方著中篇小说
《奔跑的火光》是中国当代作家方方创作的中篇小说,首次发表于《收获》2001年第5期。
内容简介
被关在监狱里的英芝讲述了自己的悲剧。
高中毕业后,英芝没有考大学。她毫无沮丧之意。出了校门,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走进学校,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不去上大学是她本来的心愿。
英芝住的村子叫凤凰垸,离县城只十几里路。由于开着个小店铺,卖点柴米油盐,所以在凤凰垸除了最有钱的三伙家外,就数英芝的家里富裕。
精明的三伙自己拉起了一个吹唱班子,名字叫“三伙班”。整天东村跑西村串,打发红白喜事。所以他赚了不少钱。英芝的两个哥哥,一心想做三伙这样的人。下广州上东北,皮都脱掉三层,结果回来时跟出门时一样穷。其中一个还闹下一身花柳病。
快四十八岁的三伙好在人前吹嘘自己聪明,英芝从三岁起就讨厌他,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但三伙却从不知道英芝对他的厌恶。英芝毕业的第二天,他就颠颠地上门来找英芝。想让她到三伙班去唱歌。英芝爽快地答应了。
英芝进屋换衣服,可是怎么也挑不出一套上台穿的。于是就到灶房对她妈发脾气。英芝嫂见状,就拿自己做姑娘时的一条裙子给英芝。这个裙子是红色的,上面起着一些黄色的小碎花,领口尖尖着,背后还有两根带子系成蝴蝶样子。虽然有点旧,可英芝穿上身后,倒也显得蛮好看。
唱歌是在离英芝家有四十几里路的老庙村。村长给儿子办喜事,唱歌的台子就搭在村长的东屋的窗下。台一搭好,人就围了上来。这一切:都令英芝感到意外。英芝对三伙的讨厌仿佛因此而改变。
人家办婚事,客来客往,三伙班就一曲接一曲地唱。有人点歌,也有人献花,实在是很好玩。英芝头一回上场,并没有紧张,反而觉得刺激,于是亢奋。一亢奋,就超常发挥。英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唱得这么好过。一歌唱完,围观的人们都使劲鼓掌。村长因为高兴,没结账就先给每人塞了十块钱。三伙对英芝说,这十块钱中有五块是他的。这是规矩。
唱着唱着,围观的人们就把一个高个子往台上推。推时还叫:“就要和那个穿花裙子的女伢对唱。”那高个子不肯,使劲反抗。其他人都大笑着看热闹。一个黑胖子说:“贵清,你只要唱,昨晚上输的钱一笔勾销。”另一个光头的人也说:“是呀,你只要唱一支歌,你输我的那笔钱,也算了。”叫贵清的高个子停下挣扎,说:“你们的话当真?”光头说:“哄你我就不得好死。”黑胖子也说:“哄你我就是个王八。”贵清就笑道:“光头和黑胖,你俩哄不哄我,照样一个不得好死,一个是个王八。”贵清话音一落,台上台下的人都笑成一片。英芝也笑了,她觉得这个叫贵清的高个子说话蛮有水平。
贵清一步跳上台来。他摸摸头说:“唱么歌?我还不晓得我会唱么歌。”台下就又笑。光头说:“就唱那个《明明白白我的心》。你打牌时唱过的。”在三伙的暗示下,英芝上前伸手拉起了贵清的手,将他引到台中间。然后让文堂放起音乐。台下的哄笑声更高,连口哨也响起来了。
英芝一往情深地对着贵清唱。但到贵清开口时,却发现他跑调跑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把歌唱下去,而台下的哄笑已成狂笑,口哨也更加尖锐。贵清一紧张,就跟不上词了。英芝低声说:“莫紧张,你跟着我唱。”于是英芝帮贵清唱了起来。英芝唱时,时而做深情凝望状,时而将头倚在贵清肩头。媚眼丢得台下一阵阵鼓掌。英芝以往上学时,放假回家,常下田帮妈妈干活。从那里学会了打情骂俏。这时候在台上,她便轻而易举地运用起来。一曲唱完,又扭又撩,英芝已经把台上台下的人都逗得兴起。台下的人便乱喊乱叫。三伙兴奋得脸颊通红,连连道:“英芝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妖精。”
点歌的人就更多了。音乐一下都不间断。一直到接新娘的小车开来,尚有许多人不看新娘而要点歌。都说村长儿子结婚就是不一样,要热闹有热闹,要排场有排场。村长被人赞美得发昏,晚上结账时,便给了三伙八百块钱。而三伙也发了昏,当下便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给了英芝。加上点歌的四十八块钱和被三伙提成了五块的村长小费,英芝这天一下就赚了一百五十三块钱。她惊呆了。她从来也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更加从来没想过钱竟是这么好赚。
英芝知道,她的生活将因此而改变。
英芝决定去县城买一两条专门用来唱歌时穿的裙子。她要为自己买一条露肩膀的裙子。还要买一条上下脱节,露出肚脐眼的裙子。她知道这样一穿上场,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欢迎。英芝把她的想法告诉三伙。三伙非常赞成,并给她50元钱让她买那种蛮小蛮小的“三角内裤”和胭脂,要她把嘴巴荼得红红的,再把歌唱得人心里麻痒麻痒,好“勾人”。英芝十分高兴。她拿过三伙的五十块钱。三伙把钱递给她时,笑道:“英芝呀,我以前还不晓得你这么骚哩。”
英芝在县城的精品屋很快就买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全部东西加起来,也没花到一百块钱。一高兴,她又为自己买了两件粉红色上绣着金丝花边的胸罩。她感觉好极了。
英芝在县里的银行办了个存折。她存进了一百块钱,是定期。红色的小折子从她的手心一直烫到了心里。她不知道把它放在哪里更好。最后她将它插在了胸口。新穿的胸罩紧紧地绷着胸脯,比口袋更保险。英芝放妥帖后,昂首挺胸走在了县城的大马路上。她能感觉得到胸口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英芝是她家唯一一个有存折的人,她为自己有本事而自豪。
英芝打算坐车回家吃中饭。在县城的汽车站,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竟是那个老庙村与她唱过歌的高个子贵清。贵清推着一辆新自行车。他在望着英芝时,脸上有一种惊喜交加的表情。这表情让英芝心生得意。
贵清告诉她,打那天上台唱了歌,手气就特别好,这几天天天都赢钱。赢了钱就想到你们凤凰垸去找你玩。全靠你那天帮我转了运。不过到你那边太远了,我就想反正迟早要买辆车,干脆用这些赢来的钱买下好了。
贵清要请英芝吃饭。英芝想,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干么事不吃他一顿?然后就与贵清一起走进“好再来”餐馆。英芝随便点了一个炒豆腐,一个炒肉丝。贵清又点了一个椒盐虾,一个红烧野兔。英芝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饭,直到这天她才知道餐馆的菜比家里的菜好吃一千倍。英芝全部精力都放在吃饭上,而贵清则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贵清说他中学毕业后就回家了。他家就他一个儿子。另外再有一个妹妹,正在县里读高中,住读。他家在村里条件不错,因为他爹特别能干,种了个果园,所以在村里也算是个富足人家。他自己有时出门帮人做装修,有时懒了,不想做事,就在家里帮他爹的忙。他家的果园里梨子长得特别好,是那种外表不好看,可是甜得不得了的梨。每年夏天都能卖不少钱。他爹把卖梨的钱都存着不动,准备给他娶媳妇。贵清说到这里,就停下来,用一种特别的眼光望着英芝。英芝心里觉得好笑,心道,未必你请我吃了这一顿饭,就想要我嫁给你?英芝不理他的目光,大口地吃着兔子肉。嘴里故意不停地说:“好吃,我还不知道兔子有这么好吃哩。”说完她想,可怜的兔子,还不晓得你是一只黑的还是一只白的呢。
吃过饭,贵清就对英芝说,不必坐汽车,就十几里路,他骑车搭她回去不就行了。英芝一想,这也不错,还可以省下几块车钱,便立即同意。英芝就坐在了贵清的车架上。
闻着扑到脸上的贵清的气息,英芝不知道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浑身热血沸腾似的。仿佛这股又浓又长的气息是一把火,把她点燃了一样,突然她就不想赶紧回家了。
二人又闲聊一阵。英芝说话时斜着眼睛瞟着贵清,神态妩媚又风骚。贵清心里一阵激荡,将自行车斜倒在地上,就走过去,伸手把英芝一搂,英芝立即就软了。
贵清说他想娶英芝,英芝说:“你想得美。我的聘礼重得很。要有房子,有电视,有冰箱,嗯,还要有洗衣机,对了,还要有一套卡拉OK机,我最喜欢唱歌了。怎么样?你拿得出来?”贵清说,那只好把我自己卖了。他想,英芝真的是很美呀,我这辈子要能娶她做老婆,就是被水淹死被火烧死被人放进油锅里煎炸,也值得呀。英芝也好开心,她想,这就是美好的青春吧。
英芝从来没有打算嫁给贵清。她觉得在三伙班很快活,而且能挣钱。她仔细算了算,如果每个月能挣四百到六百元,每个月给家里五十块,剩下的都存起来,一年下来,她就有几千块钱。她一想到明年此时,她就是几千块钱的主人,就由不得开心万分。
由于她每月往家里交钱,她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高。英芝的妈常常堆起满脸的笑,说:“我家英芝就是精,得亏没有去上大学,要不就跟村头春慧一样,成了个赔钱货。”英芝每次在母亲说这话时,都会快意地笑出声来。
英芝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同贵清的偷欢,也没几次。她估计是在方家台与贵清苟合时怀上孕的。她恨不得找到贵清一刀剁死他。她来到老庙村,找到贵清,先骂了他一通,然后告诉他说她怀孕了。贵清一听,很是高兴。他要英芝嫁给他。英芝恼怒地说:“你休想!”贵清幸灾乐祸地说:“你自己也晓得,女人没结婚就大了肚子,脸面往裤裆里夹呀?”
英芝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想要破口大骂,可又回味贵清所说,她是个女人。是呀,英芝有些伤感地想,她不过是一个女人。所有风流债中,都是男人起事,女人遭罪,仿佛历来如此。英芝答应嫁给贵清。
腊月二十八,英芝嫁到了老庙村。这时,肚里的孩子已经两三个月。英芝想着自己走到这里的过程,泪水洇湿了枕头。
没花多少钱就娶回一房媳妇,贵清的爹妈脸上并未显出多少笑意。英芝看得出来,心里便有些不悦,不悦之中更有一些奇怪。贵清解释说:“我爹说一个媳妇这么便宜,怕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我妈也说,会不会是有病才这么贱的吧。”
贵清的话使英芝更加气恼。贵清对她说:“老人嘛,看到自家娶媳妇跟别人家的不一样,总归是有点闲话的。我大伯家比我家的家境还好,他家的老二娶媳妇硬是用我堂妹子换亲换回来的。我爹妈本来也是为我的亲事愁得不得了,一天只吃两顿饭,替我攒钱。还说如果攒不出钱来,也就只好拿我妹子去换亲。还好,我碰上了你,没花多少钱你就肯上门。这事有些突然,我爹妈一直还没拐过弯来。闹不清我家媳妇怎么没花钱就肯过门。就这简单,你听着不就是了?”英芝气炸了。吵痛了嗓子,人也累了,肚子也隐隐有些疼,怕坏了孩子,便不敢起劲往下吵。歇下嘴不说什么了,就立即觉得婚姻真是没意思透顶。贵清比她想像的要无趣一万倍,而公婆转眼间在心里已是仇人。
英芝全然不把公婆放在眼里。公婆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认为,媳妇就得垂眉低眼伺候他们,就得烧火做饭挑水劈柴喂猪喂鸡,就得屋里屋外忙进忙出做事做得身影像旋风,就得隔三差五向公婆请安递茶倒洗脚水,这样想过,公婆两人便也把脸色挂了出来。
夏天刚过,英芝就给公婆生了个孙子,公婆高兴得屋里屋外不知道忙什么好。满月时,贵清又摆了酒席。贵清为自己三两下就把英芝搞到手而洋洋自得。生孩子后头一次回娘家,英芝涂脂抹粉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看着自己不到二十岁的容颜,她暗自伤神。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青春仿佛就在不经意间给断送掉了。正在这时,贵清进来对她说,他父母要给他们带孩子。英芝却说:“休想。儿子是我生的,凭什么交给他们?想带孙子自己生去。”英芝一个心眼认准了就是要跟公婆两人顶着。贵清也劝不动。
回到娘家,三伙也来了。贵清是个闻不得酒的人,一闻就非要喝,一喝就要往醉里去,一醉就不知云里雾里,嘴里没有谱,胡说又八道,引得旁人哈哈大笑不止。英芝也无奈。话间提到不让公婆带孩子的事,英芝说:“我就是不让他们碰一下孙子,气死他们。”三伙给英芝讲了一番道理,大意是劝她把孩子交给公婆,然后,自己到三伙班来继续唱歌。她被三伙说动了。
英芝把孩子交给公婆后,贵清白天跟村里的哥们出门逛荡,晚上便喝酒打牌,家里的事一咕噜都甩给了英芝。英芝过了两天清闲日子,第三天,公公就叫她到果园里去干活。英芝吃了一惊,说:“怎么要我干?贵清呢?”公公说:“贵清从小就没干过那些活,他不会干。”而英芝则说自己也不会干,也不想学。公公垮下脸来说:“你说的什么话。贵清是个男人,男人这年龄是该他吃吃喝喝玩玩的年龄。要不一天到晚埋头干活,哪个瞧得起他?你是贵清的女人,你就要学会心疼他,要他做人有点面子。”英芝说:“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男人玩,女人也要玩。女人干活,男人更要干活。”公公暴吼道:“我家从来就是这个理。你进了这个家,就得服这个理!”婆婆也说:“等你儿子娶了媳妇,媳妇给你生了孙子,你就可以不用下地干活了。做女人的就得这样。我这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你是女人,你要像个女人样子。”
英芝心中一千个不情愿,却也还是跟着公公出门了。三伙来找英芝,没见着人便要贵清给英芝捎信儿,叫英芝明天早上十点到黄叶洼去。贵清一连几天都输牌,家里的一点钱都叫他送到了牌桌上。眼下还欠着几百块债呢。贵清知道英芝一旦出门唱台,就会赚回不少钱,还他的债务绰绰有余,立即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英芝回来听说三伙找她去唱台。她就很高兴。并表态不会让贵清拿着自己的挣的钱去打牌。贵清想,到时候家里有了钱,你还能不替我还债?我是你的一家之主,就是你的主人。而你只不过是我的女人。连你人都归了我,你的钱还能不归我?
临去唱台前,贵清跟英芝说:“英芝,我还是要有言在先。唱归唱,但不准跟人骚。你现在是我老婆。”英芝说:“三伙叔要求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管不着。”贵清说:“那是,你在外得听三伙叔的,可在家里就得听我的,没错吧。现在是在家里,所以你就得听着。做姑娘时发骚,那是俏,是美;做媳妇了还发骚,那就是卖弄,是勾引男人,是摆淫态,请人来搞你。你要敢这样,我就会打断你的腿。老子可以没老婆,可老子不能当乌龟。”
英芝到三伙班时,文堂挑逗她,吃她的“豆腐”。最初文堂捏英芝时,英芝还打他一两巴掌,叫他老实点。文堂伏在她耳边说:“你我都是过来人,只不过玩玩嘛,又不破坏你的家庭。”英芝一想,也是,自己已经嫁了人,瓜也破了,跟他玩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此想过,也就由他。
又一天,英芝赚了七十二块钱,被文堂亲了一口,赚了十块钱。她觉得就数文堂这十块钱赚得省事。她决定以后出台的收入不能低于八十块。如果低了,就让文堂多弄几下。身体是自己的,也不要本钱。让贵清玩,还一分钱也没有。更何况,别人吃吃豆腐,自己也没什么不舒服,有什么做不得呢?如果其他的人也要这样玩,只要给钱,她就干。同时她又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只准他们吃豆腐,小小地玩玩,不准来真的。她不能太对不起贵清。
在三伙班,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免不了有些动手动脚的事。三伙班的人都晓得,小红是可以睡的,而英芝只能摸。睡小红不要钱,而摸英芝却是要付钱的。有一天,到银水村唱堂会。路上下起了雨,三伙班就躲到祠堂里避雨。闲着没事,几个男人在一起打扑克。每人出资五十块,交由英芝和小红平分。条件是哪边赢了哪边就可以抱着英芝和小红打牌。这场牌,连三伙都加入了。英芝和小红觉得自己也不吃亏,便嘻哈着在几个男人怀里滚来滚去,被他们搂抱和抚摸。这天英芝拿到一百三十二块钱,其中五十块钱,她没费半点力气,只是玩玩,就到手了。她很开心。可回对家,贵清又骗她的钱去还赌债和吃喝。把她气坏了。
一年下来,英芝的存款已经上了千位数,她把持着不给贵清。可贵清竭力想管钱。英芝想,她在这里是个外人,公公婆婆百事刁难,丈夫只晓得吃喝玩乐,除了夜里能跟她上床睡觉,其他完全是一个废物。她不把钱揣在自己身边,心里怎么踏实?如此想过,英芝就决定不把财权交给贵清。只是偶而给贵清十块二十块。
贵清打牌有时通宵不回,公婆就对英芝有意见。他们觉得贵清不愿回家,是因为英芝没有伺候好他的缘故。他们常指桑骂槐地说英芝,说是她成天在外野,使贵清恋外不恋家。有一天,贵清又一夜未归,英芝唱了一天歌回来,家里却闹成了一团。婆婆嚎哭着,公公拍着桌子骂人。原来是贵清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一听说是因为玩小姐被抓,英芝就冲着公婆叫道:“这就是你们的好儿子!你们不骂他,倒来骂我。他在外面当流氓,我当你家的媳妇都当得没脸。”公婆把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她委屈得大哭起来。第二天中午,贵清回来了。他是被连带的,是被冤枉的。这样,全家才安静下来。但是就在这时,贵清的妈向贵清告英芝的状。英芝冲到婆婆面前,恶声恶气地说:“我就是要哭,怎么样?你男人要在外面搞了别家的女人,你是不是还要唱五句子,夸你的男人有本事?”贵清的爹要贵清打他老婆。贵清抬手打了英芝一个大嘴巴,打得英芝连连退了几步。英芝疯了似的扑上去抓了贵清的脸。这一下,贵清心里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汽油,一下子腾腾地燃烧起来。于是拳打脚踢一齐对准英芝,打得她在地上滚着嚎着。
英芝挨打后回了娘家,哥嫂几个正在打麻将。她觉得百无聊赖,就到村街上转悠。不自觉间,看到了三伙的楼房,听到了他家的欢乐声。英芝突然想到,就算我是女人,只要我能挣钱,三伙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呢?她决定自己挣钱,自己盖房子,离开公婆去住自己的楼房。她要证明女人也可以挣钱盖自己的房子,要用她的房子来气死他们。
早上,英芝正吃饭时,贵清骑了自行车来接她。英芝的内心为盖房子的事占满了,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就跟贵清回家。走到他们头一回亲热的河边时,英芝赌气地坐在草地上,贵清忙上前做小人状地说:“昨天我正在气头上,……本来回家想好好休息一把,可你又和爹妈闹成那样,我心里烦,一时昏了头,要不我怎么会那样打你?”英芝哭够了,向贵清提了一个要求,即和爹妈分开住。她向贵清谈了盖房的想法。贵清怕村里人笑话,说:“我爹妈都老了,我又是独子,他们一死,我们不是可以住现成的房子吗?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又去盖呢?想想也划不来呀。”在英芝的一再坚持下,贵清答应盖房。公婆知道盖房是英芝的主意,他们尽管看都不想看到这个媳妇,他们私下说,就是不能好了那个贱人,可贵清说如果不盖房,他有可能再被抓进局子里去,于是他们就答应了贵清的要求,不过明确表态说,盖屋的钱要他们自己拿。英芝忍住气说:“不给钱就不给钱,老娘自己出门挣。我就不信挣不回个房子钱来。”
贵清去县城打了几天工就跑回来了,说人累也不挣几个钱,不想去了。英芝为了让贵清去,耐着性子说服了他。贵清走时,无精打采。英芝的婆婆说了几句不想去就不去,没有哪个逼你的话,尽管这样,贵清还是走了。可是晚饭还没吃贵清就又回来了。而且胳膊上扎了一团白纱布。英芝问怎么回事,贵清说是工伤。贵清一向说话不着天不着地,所以英芝表示不屑。可婆婆却立马惊呼了起来:“我的儿,血流得那样多怎么行呀?英芝呀,你还不赶紧把你男人扶到床上歇下?还不赶紧到街上去买一点猪血给他补一补?伤了骨头没有?英芝呀,你还不赶紧再去买点筒子骨?”英芝最烦婆婆的这副神气。她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了婆婆一眼。然后跟贵清拌起了嘴。公公对英芝说:“你男人伤成这样,你还垮着脸跟他吵?还不到街上买东西?你婆婆叫你买什么你就买什么!”英芝鼻子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往自己屋里走。进了屋就往床上一躺,嘴上故意哼起了小曲。
一支小曲不没哼完,贵清就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手上抓了根皮带,二话不说就往英芝身上抽。他全不理会英芝的哭叫,只是黑着面孔猛劲地抽打。并说:“我要一直打得你晓得怎么给男人当老婆!”
打这以后,贵清不再进城干活。成天在村里打牌,偶尔帮他爹到果园忙乎一两天。英芝也不再要求贵清去干活,只是自己盘算着盖房子的事。她制作图纸,采购砖、水泥、瓷砖等材料。春节前后,她又跟着三伙班去赚钱。在雁回村演唱时听说春慧大学没毕业就有小车坐,有大把大把的钱赚,英芝听得目瞪口呆。她头一回觉得没有上大学还是有些划不来。在刘家祠堂演出时,外面下着雪,英芝和小红都裸肩露背地上场。演到一半,有人喊“脱”。三伙找到刘家儿子,那儿子说,如果脱了上衣,每人另给小费二百块。如果脱得一丝不挂,就给五百。给女的,不给男的。三伙立马答应。三伙说给小红和英芝,小红爽快答应。英芝则犹豫不决。她怕自己不好做人。但在金钱诱惑面前,在众人的鼓动下,她还是脱掉了裙子,只穿着胸罩和非常小的三角短裤出现在台上。最后,她连胸罩也脱掉了。这天,英芝拿到了三百零二块钱,其中二百块钱是脱衣得的小费。
媒体报道了三伙班跳脱衣舞的事,于是三伙班被解散了。英芝回到娘家,受到热烈欢迎。英芝想跟娘借点钱盖房子,爹妈不借。英芝妈说:“老话早就有得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一出这个家门,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跟你哥他们当然是不同的。”英芝想想有些憋气。男女平等,说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到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女的倒霉。而且连女人自己都认为该这样。英芝怀着这样的悲伤回到了老庙村。一进村,她就感到气氛不对,全村人都知道她跳脱衣舞的事了。她赶忙到小卖部给丈夫公婆买礼品,可当她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只见公婆垮着脸。英芝笑着给公婆递礼物,公公不屑地哼了一声,婆婆指着英芝,用一种尖利的声音骂她。贵清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揪住英芝的头发,一边大骂,一边使劲地扇着英芝的耳光。反抗中,英芝的一只脚踢中了贵清的下身,贵清惨叫一声松开手,英芝趁机跑到院里,却见公公已经把门锁上,在一旁冷笑。贵清手持一根棍子,追了出来。一边嚎叫着,一边挥棍打英芝,英芝被打倒在地,朝猪圈爬去,贵清跟在后边,抡着棍子在她身上胡乱抽打。她被打得昏死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她从猪圈里爬起来,走出了大门。她挣扎着回到了娘家。
在娘家躺了一个礼拜,爹对她说:“你一个女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得要有个规矩。”并掏出三千元钱给她要她跟贵清盖房子,好好过日子。妈也劝她要认命:“做女人的命就是伺候好男人,莫要跟他斗,你斗不赢的。”英芝回到了自己家。贵清在村口接她。当看到英芝身上的伤后,贵清突然满心内疚。并表示了自己的后悔。他对英芝说:“英芝,对不起。只要你不恨我,从今往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千千万万莫恨我,我其实是蛮喜欢你的。”英芝提出盖房子的事,贵清爽快地答应了。
英芝把新房动土的日子定在三八节。她想,这天是我们女人节,在这个日子起屋,说不定我会翻个身哩。房子盖好了,就差大门和院墙了。可是钱也不够了。英芝去跟婆婆借,却落了个没趣。于是她只好去别处想办法。她觉得婚姻对于她来说,就是地狱。她想着想着就进了县城。去找到文堂借钱。文堂趁机提出非分要求。英芝想,她一个女人,一生想要的不过就是爱情。而她的爱情,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死了。于是,英芝随文堂进了舞厅的包间。
与文堂睡过,揣着文堂借给她的三千元钱,想,儿子未必比钱更重要。有钱没有儿子,你照样活得好好的,生老病死,钱都能帮上你;可是没钱有儿子,却是没有活头。英芝回到家时,贵清一早出门打牌根本就没有回来。晚饭已经开过,婆婆压根儿没有给她留吃的。不仅如此,婆婆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给她听。她怒火中烧,把碗往地上一砸并吼叫起来。这一下把婆婆吓得摔倒了。公公见状,便动手打了她,而且骂她。
英芝把从文堂那里借的三千元交给贵清,让他去备料。可贵清半夜回来说他把钱输了。英芝突然间就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被满腔的愤怒激发得从全身毛孔里向外喷射。她禁不住一声长啸,疯狗一样扑向贵清,又抓又打。贵清怔怔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婆婆一看儿子脸上的伤痕,就立即尖叫了起来:“天啦,你想杀人呀!贵清,我的儿,你还不把这个恶婆娘打死!”贵清却对他娘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要她打的!”公公拍着桌子骂起来,鼓动贵清打老婆。贵清对爹说:“她是我的老婆,我做么事要打死他?她打我的巴掌,抓我的脸,我高兴我喜欢,又怎么样?”
英芝再次回到娘家,说要跟贵清离婚,遭到了父母的竭力反对。英芝哭干了眼泪,感到了绝望。正在这时,春慧来看她,劝她要么离婚,要么到南方打工。这番话又唤起了她生活的希望。她睡下了,贵清来看她。在与贵清回家的路上,她向贵清讲了想去南方打工的想法,贵清说:“我说英芝,你算了吧。我再怎么赚钱,也成不了中国酋富,连个老庙村首富都当不成。反正总有人比我有钱,你也总会盯着那些更有钱的人,我又何必费那个劲?再说我们老庙村又不是很穷,大家的日子也都过得蛮好,我去吃那个苦?我找死呀。”英芝又说自己想去挣钱,贵清说:“你去挣,我保证支持你。”英芝问:“真的?”贵清说:“怎么不支持呢?你想当我的摇钱树我哪有不支持的?除了不准当卖肉的小姐,你干什么都行。”但一听说英芝要到南方去打工,贵清立马就不同意。他说:“我就是这么个人!我别的什么都可以马虎,可我老婆的裤带子我不能马虎,我就得管得紧紧的。到南方打工,恐怕没一分是干净的。”英芝说,如果既不借钱盖房子,又不准她去南方打工,那只好离婚。贵清说:“我有你这么好一个老婆,又好看,又会赚钱,晚上伺候得我也蛮好,我怎么会跟你离婚?”贵清的爹妈不允许英芝外出打工。夏天,果园里的梨都熟了。贵清要英芝到街上去卖梨,并说卖梨的钱可以拿出一半来盖房。可是梨卖完后,贵清却把钱都交给了父母。英芝对盖房彻底绝望了。
正当英芝准备外出打工时,文堂来到了老庙村。他本来想跟英芝要些钱,可见英芝说了贵清的事后,就不再要钱了,而是提出了非分的要求。看着文堂的目光,英芝的心立即蠢蠢欲动起来,周身的血也流得畅快了。她怕公婆见到文堂不高兴,就把他带到了还没盖好的新房里。他们二人在二楼空荡荡的新屋里做爱。快乐被楼下杯子的叮当声打断。文堂机灵地窜到屋后的林子里消失了。公公拿着扁担怒气冲冲地冲上楼来,朝英芝要野男人。英芝从容地当着公公的面把裤扣扣好,对公公说:“谁是野男人?不就是你在这里么?你这么老了,未必想当我的野男人?”公公怒不可遏地将扁担朝英芝甩了过去。
贵清被爹揪着耳朵提回了家,告诉他野男人跑到家里来了。并愤怒地说:“你今天不把你老婆打死,你就不是我儿!”
英芝拎着包想出门,被公公与贵清看到。她赶忙跑回屋将房门锁起。贵清在门外吼叫:“你这个臭婊子,把门打开!你竟然敢在家里偷野男人,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还是个人么?老子警告过你多少回?你要是让老子当乌龟,老子就不会让你过剩下的日子!老子要杀你,还要杀那个狗日的野男人!”英芝不敢开门,她想,无论如何,我得逃。正在这时,突然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英芝趁机开门往外逃,贵清冲进来却撞在了柜子上。英芝在黑灯瞎火之中,跑进了公婆的房间。从平时藏钱的抽屉里抓了一把钱,就跑出了大门。贵清等人听到大门响就追了过去。英芝却躲在了隔壁院外的厕所里。等四周没有声息后,她才悄然从老庙村逃出。
英芝逃出来后,想到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挣钱。她想,也年轻,有身体可以诱人,甚至还有力气。她拼了命也要盖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她要过没有人打没有人骂没有人翻白眼的日子。要用女人的力量和本事来养活自己。她英芝从来就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英芝在船上陪三个男人,白天洗衣做饭,夜里陪床,三个月挣了一千多元钱。她决定回娘家,等年后跟别人一起到南方打工。回到家,爹妈说贵清一直来家里闹,弄得家里成天人心惶惶。屋子都叫他给烧了半边。爹骂道:“你搞野男人搞到他家里去了,他能不打你?你一个女人跑得几个月不见人影,他能不烧你娘家的屋?你还不乖乖回去跟他赔个礼?”娘也说,像英芝那样是要遭人骂遭天谴的。
第二天一早,贵清就一个人拎着一桶汽油找上门来,脸上凶巴巴的样子。贵清刚进院子,就被英芝的两个哥哥掀翻并捆了起来。
看到两个哥哥把贵清捆到了树上,英芝走到跟前,照贵清的下身踢了一脚,贵清暴吼道:“你这个狗日的小娼妇,老子这样疼你,你竟然不守规矩。老子不杀了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英芝说她是靠自己的身体去挣钱的,那三千块钱也是靠睡觉挣的。贵清说他拼了命也要斩了英芝。英芝要跟贵清离婚,还要他还一半盖房子的钱。贵清说:“不要脸的东西!你这辈子休想从我身边跑掉,我掐也要掐死你在我的床上。房子钱一分钱也别想要走,你想要钱,就在我家做牛做马,做老了,才都是你的。”英芝说:“我出去的三个月,天天在男人堆里混。我这么做,就是要气死你贵清!你贵清不好好待我,我就让贵清的老婆去伺候别的男人,让别的男人消遣。”
贵清暴跳着,咆哮着:“就算我坐牢,我能坐几年?只要我出来,我不光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你全家。让你家绝户!”英芝感到恐惧,她想做些什么。突然她看到了贵清拎来的那壶汽油。英芝冲上去,拧开盖子,将汽油全部泼在贵清身上。然后在贵清的狂骂中点燃了汽油。贵清顿时成了一个火球。在英芝的呆望中,火团突然离开树干,向英芝扑去。英芝拔腿向院外跑。全身带着火苗的贵清嗷嗷狂叫,追赶着英芝。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冲过去要拦住贵清,贵清一把将那个人抱住,与那人一起死去。那人竟是英芝的妈。
英芝被枪毙在刑场上。
人物简介
英芝
方方给英芝的出场设置了一个美好的情境,年轻,高中毕业,青春刚刚开始;漂亮,哪怕穿上嫂子年轻时的旧衣服也掩饰不住美丽的容颜;有个好歌喉,尽可展现歌唱才艺;家境良好,母亲开了个小卖铺,经济状况在村里中等偏上。在全民读书的社会大环境下,英芝完全可以通过努力读书换一种活法,但她不愿意,因为怕吃苦,也因为她不想像同村的春慧那样所谓的眼睛看不清路。可她又不愿走父母老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当个农民。“英芝这个人,她是不安分的。她是不想读书的。她是不喜欢劳动的。她是喜欢以轻松的方式赚大钱的。她是风骚的。她也是传统的。”正不知何去何从时,村中能人三伙出现了,她轻率地加入三伙唱歌班,在农村红白喜事中给人唱歌助兴,这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而且又有当明星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台下男人们的追捧和打情骂俏,使英芝飘飘然地忘乎所以,走进不幸人生的第一步。如果说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唱歌赚钱,也不至于有后来的无奈,英芝的悲剧在于无法抵御男人性的诱惑,对于并不熟悉和了解的男子性的引诱,英芝并不是反抗而是用妩媚和风骚去应对,沉湎于肉体的欢愉,可惜这种感官惬意是短暂的,意外怀孕后的英芝匆忙嫁给完全不在自己计划中的贵清,步入生命中的无奈。人生原本是极不稳定的系统,需要有稳固的方向和众多恰到好处的机会,在这两个方面都缺失的状态下,英芝的人生开始不可掌控,由于贵清用尚在腹中的胎儿做要挟,没花多少钱就把英芝娶回了家,贵清的父母对这个儿媳十分冷淡。为了重新找回昔日的风光,为了在丈夫面前有底气(只有自己赚钱才有底气),更是为了摆脱公婆的刁难侮辱,英芝再次回到“三伙班”,用歌喉筹钱盖屋,准备分家另过,但她一次次被吃喝嫖赌、游手好闲的丈夫欺瞒打骂,由于做脱衣表演又一次被贵清毒打,草台班子因进行污秽演出被依法取缔,英芝无所适从,不知自己出路何在,在绝望之际,原本被自己忽视的春慧为她提供了南下打工的信息,又一次燃起英芝希翼的火苗,但好吃懒做、贪图安逸的贵清一再阻挠她南下的脚步。最终,英芝的所有希望放在了即将竣工的新房身上,并利用身体借得一笔盖房资金,但最后的希望也被无情的现实粉碎,当英芝对眼前的一切心灰意冷,准备舍弃所有独自南下时,却在与人偷情时被公公抓个现行,最终,死里逃生,流浪三月后回到娘家,发现贵清已经实施了疯狂的报复,并蓄意谋害自己的全家,受尽打骂屈辱的英芝丧失了理智,将汽油浇灌丈夫全身,使贵清成为奔跑的火光,同时也是复仇的火光,这一团奔跑的火光让英芝锒铛入狱,等待死亡的讯息。
贵清
贵清是英芝最亲密的人,也是英芝改变命运的最大障碍,这个丈夫貌似已经跟上时代的节拍,表面上对英芝也有温情宽容的一面,但所有的温厚都掩饰在自私的真相之下。允许英芝婚后重回“三伙班”,是因为由此可以随心所欲地向妻子伸手要钱,“贵清知道英芝一旦出门唱台,就会赚回不少钱,还他的债务绰绰有余,立即有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许诺英芝盖屋另住,是因为盖屋的钱不用他和他的父母出,等父母死后,老屋也是自己的,岂不落个两套房子的好处。甚至在外人面前,贵清也有意无意地抬高英芝的形象和地位。但在欺压女性方面,他从来没有放弃男权的统治地位,时刻表现出一家之主的优越地位,不仅在语言上体现男权意识,在实践上也付诸实施,每一次和英芝矛盾激化,总是实施家庭暴力,用武力来提醒英芝自己作为家庭权威的存在。贵清还厚颜无耻地篡改女性独立宣言:时代不同了,男女平等了,女人有本事就该出门赚钱;男人没本事,就该在家管钱。没有丝毫的礼义廉耻。在方方笔下,贵清消解了女性的独立观,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家庭观念之下的父亲或男性形象,没有任何的家庭责任感和道德观念,就是个吃喝嫖赌、极端自私的被否定被颠覆的封建夫权代表。
英芝的公婆
英芝的公婆是小说创作者公然指责的对象,在高悬门头的“天地君亲师”的感召下,自以为是地用两套标准安排着生活秩序,指挥着家庭运转,协调着成员关系:一方面无原则地纵容儿子的好逸恶劳,挑拨儿子对儿媳拳脚相加,自己却毫无人性地冷眼欣赏英芝在贵清铁蹄下的痛哭和哀嚎;另一方面把儿媳作为生育工具和家里的奴仆,漠视英芝的合理诉求和作为人的正当权利,时时刻刻用传统中国女性的礼仪规范标准敲打和禁锢着英芝,使得英芝受到非人的待遇和极端的侮辱。作为封建夫权和男权最坚定的捍卫者和最冷酷的执行者,婆家使英芝的未来变得恐怖和可怕。
作品鉴赏
主题思想
社会问题
方方笔下的英芝可以看做是一个追求女性解放的一个形象,她的人生悲剧也是在追求解放的过程中形成的。在男权社会下,女性一直处于一种被压抑的状态。中国女性一直在为基本的生存、为能像一个“人”一样的活着而挣扎。在《奔跑的火光中》,英芝并没有太多奢望与追求,只是在争取一份“人”的生活。她认为时代改变了,认为社会的商业化可以给她更多的生活选择,未来有更好的生活在等待她。正是这些“以为”唤醒也误导了她,将其一步步驱赶到惨烈的人生境地。同时,英芝的悲剧命运是由于她在男权文化以及传统道德观念仍然强盛的乡村不甘顺从而造成的。“在中国讨论妇女解放,女性的政治地位、经济能力、社会价值等都还在其次,更为首要的是传统道德对女性无所不在的束缚,这种束缚构成了一种深层次的价值制约。”主人公英芝在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对新生活怀有无限的憧憬的,但是由于农村封闭保守的思想以及她自己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促使她加入了吹唱班,也由此开始了她悲剧的一生。方方在《奔跑的火光》中用真实的笔法描述了英之的生存处境,讲述了她心中由希望至绝望的心路历程。英芝这一形象是具备当代乡村妇女典型特征的代表性形象,方方通过这一人物形象,以悲剧形式揭示社会生活中存在的问题。
底层写作
把普通的百姓作为书写对象,在文学作品中,一些有身位的、能左右历史进程的人不再出现在文学作品中,他们所描写的对象,往往都是某个公司的小员工、书记员,普通农民、打工者。他们用着肩扛摄像机的方式来对主人公进行动态生活的描述,不掺进自己的感情,也可以说是对人物进行冷叙述,但是人们仍然可以在这些作品中感觉到作者对世态的批判,或者是对人生的感怀,这也可以算是对底层写作的另一种解释。底层写作注重对社会底层阶级的关怀,注重对人物苦难的感伤性描述。《奔跑的火光》就是以一位下层歌者英芝短暂的一生来结构全篇。英芝从始至终都是以一个弱质女流的形象充斥于作者的眼球,她没有工作、没有爱情、没有亲情,甚至她唯一的信念房子对于她来说也仅仅是一个梦想。在她的周遭,只有她一个人在为了梦想而努力,这也让她成为了一个异形人。
女性生存
在作家方方《奔跑的火光》这篇小说中,塑造了一个被封建宗法观念、物欲和情欲毒害的乡村女孩英芝,在这个悲剧故事中弥漫着悲痛的气息。单纯的农村姑娘英芝因受到夫家的欺凌最终走上了杀夫的不归之路,她的杀夫行为是她唯一可以选择的反抗行为,但这一反抗却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英芝自身性格的弱点必然会使得她成为社会历史进程中的牺牲品,尽管她对封建宗法制度做出反抗,并积极争取自己的经济地位,但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在人类文明历史大踏步地向前挺进的时代,探索女性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以及如何解放自己,仍有着积极的社会意义。
艺术特色
叙事时间
《奔跑的火光》叙事时间的安排对突出小说主旨、强化人物形象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奔跑的火光》中,英芝讲述自己的故事,一开始便从她高中毕业开始,之前的成长过程则被直接省略,原因不外乎之前的成长经历并不是故事的关键,学生生涯与英芝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关联,省略这些可以节省篇幅,尽快进入主题。并且小说几次写到英芝从村里去县城都没有路途上的描写,直接进入下个场景的描述,这也是省略。叙事文本中出现省略,一方面是为了使故事进程更加紧凑,另一方面也为避免描写与故事内容无关的东西。《奔跑的火光》中有几处重要的场景描写,一是英芝高中毕业后,三伙游说英芝加入他的唱班“三伙班”去唱歌,这一次为英芝以后的挣钱道路以及遇见贵清埋下伏笔;二是英芝和贵清情歌对唱后第一次在城里见面,这一次促进了二人的感情进展,也暗示了英芝的婚姻归宿;三是英芝对婆家生活不满意,生子后回娘家再次受到三伙的邀请加入唱班推动了故事的发展。除了这些场景,小说中还有大量的场景描写,叙事文本中场景描写本来占据很大篇幅,只不过上述几处场景描写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中都有关键的作用。作者通过在叙事时间上的安排,使这篇小说不仅在结构上层次分明,详略得当,而且在表现小说主旨上也十分突出,使读者在为小说中的人物感到悲愤的同时,也引发他们对女性的关注以及对传统思想的反思。
作品影响
2001年,《奔跑的火光》获上海市政府中篇小说二等奖。
2002年3月,《奔跑的火光》入选“2001年中国小说排行榜”。
2003年1月,《奔跑的火光》获《小说选刊》2001~2002年优秀小说奖。
2003年11月,《奔跑的火光》获《小说月报》第十届百花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
出版信息
《奔跑的火光》首次发表于《收获》2001年第5期,并于2001年9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后收录至方方的小说集当中。
作者简介
方方,本名汪芳,生于南京市,祖籍江西彭泽,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六、七、八、九届全委会委员。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分配至湖北电视台当编辑。1989年调入湖北省作协,专业作家。1976年始发诗歌,大学期间转写小说。1987年发表中篇小说《风景》,成为“新写实派”代表作家之一。著有长篇小说《乌泥湖年谱》《水在时间之下》《武昌城》《软埋》《是无等等》,中篇小说《桃花灿烂》《中北路空无一人》《万箭穿心》《琴断口》《刀锋上的蚂蚁》《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等,散文随笔《到庐山看老别墅》《汉口的沧桑往事》等。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获《小说月报》百花奖、中国女性文学奖、《中篇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上海政府奖、湖北屈原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国内重要奖项。已出版各类作品集一百多部,多部作品被译成英、法、日、意、葡、韩、泰、西班牙、阿拉伯等文字在国外出版。
最新修订时间:2023-01-08 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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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