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朱自清创作的现代诗,从字面上讲,对于黑暗的描写可谓不易。可是在朱自清先生细致的笔触下,黑暗,这一无形无状无味无言的抽象词,则成了一首充满粘性充满张力足以让人品位的诗。
黑暗无边无际,要描述它似乎无从下手。作者首先选择了一个聚焦点——“我”,写出了“我”对于黑暗的感受。首句“这是一个黑漆漆的晚上”,给人以无声无光的窒息感。恰如一块四周密封的黑幕布,只有揭开一角才能引出头绪,于是“我”出现了。“我”孤零零地在广场的角上坐着,漠然的黑夜里的“我”与广场的角上的“我”叠成了一个独立的视角——由此观察黑暗。读者顺着“我”的视线,先看到的是黑绒毡般的黑暗无情地吞噬着闪电般的灯光和憧憧地转动着的人影,跟着“我”的听觉,是由静到动的世界之声由远而近迎面而来,随着“我”的感觉是汹涌和膨胀着的黑暗迅速地覆盖一切淹没一切,于是整个黑暗就成了一块无法摆脱的黑幕。显然,诗人对整首诗的结构安排是经过精心考虑的,先确立一个视点,再由光色到音响,由远而近,由视觉、听觉到整体感觉,形成一种可感可触的完整的黑暗感受。我们不能不佩服诗人精致的构思。
强烈的反差效应是《黑暗》这首诗的美感特征。“黑漆漆的晚上”本已给人一种阴森恐怖感,而偏偏在这样的黑夜里,“我”一人“孤零零地在广场低角上坐着”,宽阔的广场与角落里孤零零的“我”、广袤无边的黑夜与
形单影只的“我”,都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在反差中寻找视角的同时,诗人又注重整个黑暗的反差效应。黑白两极,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诗人企图以光来写黑暗。要描述某物,并不直接把笔端对准它,而从侧面加以反衬则更具效果,这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一种方法,正如形容罗敷的美,乐府诗《陌上桑》并不直接写其美,而只用“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
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衬托少妇罗敷之美。朱自清显然深谙这一手法,荷塘月色中那条小煤屑路上婆娑氤氲的树影之宁静、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上那半明半暗的喧闹与幽静都早已脍炙人口。这首诗,同样也运用了如上手法。黑暗必用光来衬托。于是那些远远的从屋里射出的如闪电花纹般的光则使黑绒毡般的黑暗更具魔力。这黑暗是如此的稠、如此的粘以至于光线的闪动仅仅成了它的眼波而变的那么微弱和乏力。黑暗给人的感受是沉重、凝滞,而在这样的氛围中,却有憧憧地几个人影转着,市声、
人声、整个世界的声,从远远近近之处骚动着、汹涌着、融和着,交织于越来越浓厚越来越无法挣脱的黑绒毡中,它使黑暗更显得滞浊混沌。噪动的声音与周围柏树的默默无言又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从而更显其黑暗的内在韵律,而且也更孕育了黑暗的茫茫无边。黑暗翅翼的扩展和张开,覆盖了整个世界,于是整个黑暗则更压抑更沉闷更令人无法逃避。
可想而知,作于1921年11月的这首诗是诗人当时
烦燥、郁闷心情的写照。社会的黑暗、环境的压抑,简直令人难以喘息。诗人是多么希望找到一个透风爽气的幽僻之处尽情地舒一口气,然而整个社会都如一张黑网,一片无边无际的黑绒毡笼罩在人们的头上,诗人孤苦无靠地在一角注视着黑暗的喧嚣奔涌,注视着惨淡的人生和阴冷的现实,在无可奈何的苦笑之中,依然透露出“国家之念”和忧民之情,他不甘于难堪的沉默,他是多么希望揭开这块浓密而细腻的黑绒毡啊!在“黑暗中”,孤零零的“我”对黑漆漆的夜晚的感受是“我”的心理灰暗的折射:闪烁的灯光与黑绒毡般的黑暗,涌动着的“黑暗底心澜”与默默无言的柏树,“慈爱”、“温暖”的企盼与冷漠无情的黑暗现实,都构成了强烈的反差。这种反差使读者对黑暗更具感性的体悟,甚至产生一种对既粘又稠、令人烦闷压抑却又无处不在的黑暗的厌恶感和抗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