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泽纪闻
明代王鏊著笔记
《震泽纪闻》,(明)王鏊著。
王行,字止仲,少有异质。而苦无书。阊门有徐姓者,家多书,乃佣於其家,主药肆。每出药帖,习书殆遍。主人见之,问:「谁书者?」曰:「药肆中博士也。」召问之,曰:「汝欲读书乎?」因取数帙授之。数日问之,响对无穷。主人叹曰:「吾家有书无人读,若欲读无书乎!」乃命至楼中,恣其观览,仍厚给之。行三年不下楼。忽一日辞去,曰:「书读已遍矣,且往仕乎?」主人曰:「此岂求仕之时哉?」行曰:「虎穴中可以游戏,遂往南京。主於武臣家,为其教授。后武臣见上,怪其识进,曰:「汝岂遇异人乎?」武臣因言:「其塾师朝夕讨论。」因召见之,语不合,赐死。
李征臣,杨州人。元时翰林待诏,洪武中不屈,家属尽死。终不屈,谪戍宁夏。永乐间,有丁学士,其为上所重。一日,召问曰:「少从谁?」学士以征臣对,且言其德学。上即密遣使取至京,入对称旨。上问丁:「欲见汝师乎?」丁叩头谢,即出与相见,且欲官之。征臣对曰:「臣於洪武中既不受官,则今日义不得复受。」上曰:「然则若欲何如?」曰:「愿还行伍。」曰:「朕既已召卿,何可复从戎?」乃遣还家。曰:「臣已无家,唯吴中有一故人,曰盛景华,愿依之。」景华乃馆之家,遣其子弟从学。久之,谓景华曰:「吾将与君永诀,何以处我?」景华曰:「先生若不讳,当殡之先人冢傍。」征臣厉声曰:「朋友死於我,殡将复归之也。予无归者,尚何殡为?」景华谢曰:「某言过矣。当葬於先人之傍。」征臣曰:「得之矣。」抗手相谢而逝。今其冢犹在盛氏先陇。
詹徽,性残忍。尝命与懿文太子同录重囚。太子屡欲有所出,徽争不从,间以言於上。上曰:「彼所执是也。」太子因言:「治天下当以仁厚主。」怒曰:「俟汝有天下为之。」太子惶遽,自投金水河中。左右遽入水抱持者,免死。解衣而救者,皆死。太子从是得疾,语皇孙曰:「我之死,徽为之也。无忘我仇。」他日复与皇孙录囚,问:「死囚当加何刑?」曰:「断其手足。」遂叱徽曰:「汝罪当死,速即此刑!」
姚广孝,吴之相城人也。少祝发为僧,常从高季迪诸人游。工诗,善书。洪武中以十高僧分赐诸王,广孝得燕府。以靖难功,封太子少师。终不肯留发。常赐宫人二人,不能辞。逾月,犹处女也。上乃召还之。所居蓄一巨鸡,每鸡一号即起,朗然诵经。后治水还吴,往见王光庵,宾闭门不纳。再往,复不纳。三往,乃见之,曰:「渠曷当为此事?」广孝惭而退。尝肩舆过阊门,见酒望书甚工,问:「谁书?」乃一少年,召与相见,曰:「若相当贵。能为吾子乎?」家有何?」曰:「唯老母与妹。」少师见怜,愿以身事。乃辞其母,复来。广孝迎之曰:「惜也,年不甚永!官止四品。」归以见於上,曰:「此行得一子。」上为赐名曰「继」,使侍东宫,读书於文华殿。后广孝复以使事归,途中得疾,抵城门不入。命其下为幄曰:「上将来视。」已而,驾果至。抚劳备至,赐金唾盂,且问:「有何言?」广孝以手加额,曰:「泐季潭在狱久,愿赦出之。」即坐中使人出季潭,则发已盖额。广孝复以手加额谢。数日,驾复至。及薨,继计於上,上曰:「汝父死有何言?」曰:「愿陛下厚恤臣家。」上即大怒,曰:「汝父平生与吾语,何尝及私家?」乃逐继。使使两相城,取其弟侄来京。赐弟,金帛充溢。然二人皆农夫,愚呆特甚。上尝忆广孝言:「为僧者不顾家。」且逻者於其家往往得帖,亦云。乃复还二人於家。继於仁宗初召为太常少卿。谒告还至张家湾,卒,年四十二。广孝之先,自汴扈宋来吴,家相城,世业医。父曰震卿。广孝初名天禧。幼白父曰:「某不乐为医,但欲积学以仕王朝,显父母。不则从佛,为方外之乐耳。」年十四,遂出家千里之妙智庵,名道衍。游学湖海,刻意为诗文,追古作者。洪武四年,诏取高僧,以病免。八年,诏通儒学僧出仕。礼部考中,不愿仕。赐僧服还山。十五年,孝慈高后丧,列国亲王各奏乞名僧归国修斋。於是左善世宗泐举道衍等三名。太祖亲选首衍,住持庆寿寺,参太宗於潜邸。二十余年,礼遇甚厚。后有诏取赴京,寻还之。太宗靖内难,宾於幕下。暨即位,授左善世。已而曰:「道衍有功於国,宜蓄发加以官爵。」时年已七十二,赐今名,并冠带、朝服,升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六月,往苏松赈济,赐玉带一。广孝虽官於朝,仍清净自居。仁宗朝以配享太庙云。
王权,陕西人也,改名朴。洪武中为御史,数与上争曲直。上怒,命斩之。反接至市,寻赦之。反接还,见上。上曰:「汝其改乎?」朴曰:「陛下以臣为御史,岂可戮辱至此?且以臣为有罪,安用生之?无罪又安得戮之?臣今日愿速死。」上覆命反接至市。过史馆,大呼曰:「学士刘三吾听之,某月日皇帝杀无罪御史王朴。」朴临死作诗云云。行刑者覆命,上恻然,问:「朴死云何?」以诗闻。上曰:「彼有片言,亦当以闻,况诗耶?」行刑者数人俱坐死。盖上惜其才,欲折其气,实无意杀之也。
隆平侯张信,初为北平指挥使。时建文疑忌诸王,忌燕尤甚。密敕信擒以来。信意未决,日以为忧,而不敢言。其母问曰:「子何忧之甚也?」信曰:「儿统军千万,能无忧乎?」其母曰:「吾观子之才,统御有余,非忧此也。汝毋瞒我!」信乃屏左右言曰:「今有敕取王,为之奈何?」母惊曰:「是不可也。吾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亦非汝之所能擒也。汝不忆尔父之言乎?」盖其父常言王气在燕艴也。」信益忧,不知所出。未几,复有敕令趣之。信艴然起曰:「何太甚乎?」乃启欲见王。不可,又启。不可,三启。终不可,乃乘女车径诣王府求见。王素忌信,见其挺身来造,乃入之。信拜於床下,王佯风疾,不能言。信曰:「殿下无然有事当以告臣。」王复曰:「我真有疾,何言也?」信复曰:「殿下不以诚语臣,今朝有敕,令信执王。王果无意乎,信当执以献。如有意乎,当以告臣。」王见其诚,不觉下拜,曰:「子救我一家之命。」呼为「恩张」,乃召姚广孝共谋靖难。语未几,檐飘瓦坠地碎。王以为不祥,不怿。广孝曰:「祥也。」王骂曰:「子又妄言!若此何祥为?」广孝曰:「祥也。天欲易黄瓦耳。」是日谋乃定。
王璋,河南人,永乐中为右都御史。时有告周府将为变。上欲及其未发讨之。以问璋,璋曰:「事未有迹,讨之无名。」上曰:「非也,兵贵神速。被出城,则不可制矣。」璋曰:「以臣之愚,可不烦兵。愿往任之。」曰:「若用众几何?」曰:「得御史三四人,随行足矣。然须敕臣巡抚其地,乃可。」遂命草敕,即日起行,直造王府。王愕然问所以来者,曰:「人告王谋反,臣是以来。」王惊跪。璋曰:「朝廷已命立太师将兵十万,将至。臣以王事未有迹,故来先谕。王事将若何?」举家环哭不已。璋曰:「哭亦何益?顾求所以释上疑者。」曰:「愚不知所出。唯公教之。」璋曰:「能以三护卫为献,无事矣。」从之。乃驰驿以闻。上喜,璋乃出示曰:「护卫军三日不徙者,处斩。」不数日而散。复令其下微行,有司有贪酷者谴以重法。人情震讋。归省其母,其母以木知州为托。璋曰:「公法不可私也。」顷有丐者至,母以俊与之。明日至府,御史以餕献璋,即丐者也。璋曰:「职当如此。」其母自璋去,遂卧不复言,亦不食。璋闻之,驰往跪问。母终不言,不食。璋曰:「得非以知州之故乎?」当闻於上,为母赦之。其母始言始食。
靖难师至城下,建文阖宫自燔。或传自火逃出。或传蜀府援兵窃载以去。竟莫得其实。故遣胡濴巡行天下,以访张仙为名,实为文也。终莫知所之。正统间,有御史出巡。忽一僧当道立,从者呵之,不避。问之,乃献诗云:「吾建文也。」御史奏之朝。诏廷臣询,亦不察虚实。后卒於狱。诗曰:「流落江南四十秋,归来白发已盈头。乾坤有限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两声愁。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王府尹忘其名,尝梦人授之书曰:「读此可衣绯。不读此止衣绿。」觉而异之。数日,於路得一书,乃青鸟家说也。玩读久之,以善地理闻。为(句)州佐时,汉府遣人购之。辞曰:「吾非诏旨不往,汉以名闻。」时太宗有事寿陵,乃召见於房山。上指示其处,对曰:「此公侯地耳。」扈从至窦家庄,盖窦十郎故址,曰:「势如万马自天而下,真龙穴也。」乃定,即今长陵。前有小阜,欲去之,曰:「恐妨皇嗣。」上问:「无后乎?」曰:「非也,但多庶出耳。」上曰:「庶出亦可也。」遂不去。后累世皆验。其人官至顺天尹。
皇甫仲和,河南睢州人,精天文推步之学。文皇北征,袁忠彻以相,仲和以占从。师至漠北,不见虏。上意疑,欲还师。召仲和占之,曰:「今日未申间虏至。」问:「自何方?」曰:「自东南。」「胜负如何?」曰:「王师始却终胜。」召忠彻问之,一如仲和之言。上怒曰:「汝二人,朋比欺我乎?」即械之曰:「今日虏不至,二人皆死。」乃命狗太监往哨之。日中,不至。复在,二人占对如初。顷之,太监奔告曰:「虏大至矣。」时初得安南神枪,一虏直前即以神枪冲之。二虏继进复以神枪中之。虏乃按兵不动。顷之,虏众齐发。上登高望之,召总兵谭广曰:「东南隅不少却乎?」广率精兵舞牌往,斫马足,虏稍却。已而,疾风扬沙,两不相见。虏引去。上欲乘夜引还,二人曰:「不可。明日虏必来输款。俟其降也,整师而去。」明日,虏果诣军门,伏曰:「不意乘舆在是也。」诏以币帛赐之,乃还。
正统十四年,仲和老矣。内阁学士曹鼐与邻。时有旨亲征,鼐急归,召仲和与议,曰:「胡、王两尚书方率百官谏,尚可止乎?」仲和曰:「不能止也。紫微垣诸星皆动矣。」曰:「事将若何?」仲和曰:「以某计之,当先治内。」曰:「已有旨某监国。」仲和曰:「不如立储君而后行。」曰:「东宫幼,且未易立也。」仲和曰:「恐终不免於立。」后皆如其言。土木之难,虏骑逼城下。城中皆哭,仲和登高望,谓家人曰:「云头南向,大将气至。虏将退矣。」明日,杨洪自宣府,石亨自大同,将兵入援,虏遂遁。仲和一日出朝,有卫士求相,仲和不肯。固请之,仲和曰:「若不能正内,何相为?」卫士怒曰:「何以知吾不能正内也?」曰:「汝不有妻妾乎?」曰:「然。」曰:「二人在家正相斗不解。」卫士不信,至家果然。后人问仲和:「何以知之?」终不言所以,固问之,乃曰:「彼见问时,两鹊正斗於屋上,是以知之。」其术如此。王振专权,公卿皆屈於门下。天子亦以「先生」呼之。三殿初成,宴百官。故事,宦官虽宠,不预宴。是日,上使人视王先生何为。振方大怒,曰:「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乎?」使以闻。上命:「东华间中门由以出入。」振至问故,曰:「诏命公由中出入。」振曰:「岂可乎?」及至门外,百官皆候拜,振始悦。
宣宗一日於禁中阅书,见龙有翼而飞者,讶之。诣阙下问三杨等,皆不能对。上顾诸属官曰:「有能知者否?」时陈继官检讨,独出对曰:「龙有翅,曰言龙。」问所出,曰:「见《尔雅》。」命取《尔雅》视之,信然。
景泰中,王文用事,忤者必死。吏科给事中林聪独上章劾之。文衔之。适聪乡人有事吏部应笞,聪为嘱文选郎中,郎中出其手书。文欲置之死。会官廷议,比拟大臣专擅选官。廷臣畏文,无敢违者。尚书胡濴谓文曰:「给事七品官,拟以大臣,嘱微事而拟以选法。二者於律合乎?且人臣以宿憾而欲杀谏官,非理也。」遂拂衣而出,曰:「此议我不预,公等自为之。」於是罢式。公归遂卧病不朝。数日,景帝问:「胡尚书何不朝?」左右以疾对。使太监兴安问疾,曰:「老臣前曰议事惊悸,至今不宁耳。」安问:「何为?」曰:「谏官有小罪而欲杀之,此所以悸也。」安以告於上。既而,法司复以比议,上诏曰:「比拟杀人可乎?」聪得免死。
薛瑄,有理学,以佥事董学山东,人称薛夫子。王振一日问三杨曰:「吾卿亦有可为京堂者乎?」三杨以瑄对。乃召为大理少卿。瑄初至京,宿於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可语若主,明日朝罢,即诣王太监谢。若主之擢,太监力也。」明日朝退不往。三杨使人语之,亦不往。时振至阁下,问:「何不见薛少卿?」三杨为谢曰:「彼将来见也。」知李贤素与瑄厚,召贤至阁下,令:「辄致吾等意,日言振数问之。」贤至朝房,道三杨意。瑄曰:「原德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拜。瑄独直立。振先揖之,曰:「多罪,多罪。」自是衔之。会指挥某死,妾有色,振侄王山欲娶之。妻持不可,妾因诬告妻毒杀夫。都察院问已诬服。大理驳还之。如是者三。都御史王文大怒,又承振风旨,劾瑄得贿,故庇死狱。诏逮至午门会问。瑄呼文字曰:「若安能问我?若为御史长,自当回避。」文奏:「强囚不服问理。」诏:「榜西市杀之。」门人皆奔送。瑄神色自若。会振有老仆,素谨厚,不预事。是日泣於厨下,振问其故,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泣。」振问:「何以知之?」仆曰:「乡人也。备言其贤。」振意解,传诏赦之。系逮锦衣卫狱。终不屈。
王翱,高迈孤峭,人不敢干以私。镇守辽东还朝,馈贻一无所受。有某太监者,与同事久,持明珠数颗馈之。公固辞。某曰:「公於他人之馈固不受,我之馈亦不受。吾有死而已。」公不得已,受之。乃自缀於衣领间,卧起自随,虽其妻不知也。居数年,太监死,其犹子贫甚。公召问之,曰:「何不买第宅?」曰:「贫不能也。」公曰:「东买之。」其人惊讶。公自衣间解其珠,与之。直可千金,尚有余云。诏营第於监山。有司承媚,於分外多列屋若干。公悉拆去之,曰:「非诏旨也。」每朝退正然独行,不与人言。时马昂为兵书,崔恭为吏侍,公直以名呼之。
国朝自三杨后,相业无如李贤。其得君最久,亦能展布才猷。然在当时以贿闻,亦颇恣横。岳正自内阁出贬,后召还馆中。贤欲以为南京祭酒。正不欲,或谗之曰:「正曰。『吾阁老也,乃欲逐吾於外?』」都给事中张宁有时名,因言失贤意,吏部拟二人京堂,乃皆出之於外。叶盛巡抚广东,或谗之曰:「盛自负其文,尝指公某文为不善。」因以韩雍易之。其敕曰:「无若叶盛之杀降也。」罗伦疏贤夺情,贤怒甚,欲贬於外。王翱劝其依文彦博故事留之,贤谢曰:「吾不能。」矫情如此。及卒,人有作诗诮之者,其末句有云:「九泉若见南阳李,为道罗伦已复官。」
万安,蜀之眉山人,长身魁颜,眉目如画。外宽然长者,而内深刺骨。初戊辰进士在翰林者八人,各为党友,惟安有所交。李泰内臣养子也。安专与相结为腹心。内阁缺人,且欲用泰。泰推安曰:「子先为之,我不患不至。」故安得先入。未几,泰暴死。安在内阁,初无学术,日以嘱托贪贿为事。时昭德宠冠后宫,安认为同宗,又多结宦官为内援。见所属无问贤愚,惟有内援者则敬之、用之。时内阁三人,刘珝、刘吉。珝狂躁,吉阴刻,皆为天下所轻。时昭德恣横,好奇玩。中外嗜进者,结内臣进宝玩,则传旨与官。以是府库竭,爵赏滥。三人不出一语正救。故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谣。吏部尚书尹旻、都御史王钺与珝皆北人,为一党,安与学士彭华为一党,互相倾诋。久之,安以计排珝,去之。越与旻亦相继罢去。北人在朝者,去之一空。有倪进贤者,少无行,而安独取为庶吉士,擢为御史,日与讲房中之术。由是秽声益彰。宪宗晏驾,内竖於宫中得疏一小箧,皆房中术也,悉署曰:「臣安进。」太监怀恩袖至阁下,示安曰:「是大臣所为乎?」安惭汗不能出一语。已而,科道劾之,有「心如九曲黄河,面似千重铁甲」之语。怀恩以其疏之内阁,令人读之。安遑遽跪而起,起而复跪。恩令摘其牙牌,曰:「请出矣。」乃奔出,索马归第。初,安久在内阁不去,人或微讽之。安曰:「唯以死报国。」及被黜在道,犹夜看三台星,冀复用也。其无耻如此。安贪贿至巨万。安死,妾媵子妇悉怀以奔人,无孑余矣。
李秉,为都御史,巡抚宣府。张鹏以御史巡按。有武臣私役士卒,公将劾之。故事,都御史不理讼狱。公以属鹏亲诣之。鹏不可,曰:「鹏非公问刑官也。」强之再三,不可。公乃自为奏劾之。事下御史,鹏曰:「今日乃可理耳。」其后鹏与杨瑄俱以言事得罪,谪戍两广。诏词严峻,曰:「亡则杀之。」命锦衣林千户监行。二人同手梏,行坐有妨,朝夕莫保。时公以都御史巡抚南畿,瑄咎鹏曰:「若於是时少贬,李公今日能不少视我乎?」言未毕,公至。见二人同桎,哭不能起。命左右释之,二人不肯,曰:「吾二人死则已矣。其敢累公?此门锦衣亲封在,有逻者在后,事且不测。」公曰:「何伤?如朝廷有谪,吾自当之。」即前访林千户,跪请之。林曰:「此诏旨也。」公曰:「有事吾自当之。」林乃从。二人得释,於是所过州县以公故皆厚给饮食,或馈之赆。公自解其带以贻二人。二人乃得安然至戍所。
李秉、王竑俱号一时名臣。及二人俱致仕居乡,竑高自标致,非其人不与交。秉出入闾巷,每与市井人对弈,终日无忤。竑曰:「李执中朝廷大臣,而与闾巷小人游戏,何自轻之甚?」秉曰:「所谓大臣者,岂能常为之?在朝、在乡固自不同,何至以官骄乡人哉?」其不同如此。皇即位,杨翥以成府长史来朝,主刘鋐家,时翥以旧学数入见内殿。其还也,手疏言:「鋐及吕原可大用。」上以授太监宋某曰:「俟有缺言之。久之,莫问也。会宋病,召医盛叔大治之。病愈,问医何许人,曰:「苏之长洲人也。」曰:「长洲有刘先生者,识之乎?今为何官?」盛以为刘草窗也,曰:「为吏目。」曰:「非也,翰林学士耳。」盛曰:「刘学士,古板人也。」太监曰:「上亦知之。且将用之矣。」盛退以告铉,且邀与同见。铉谢曰:「见之何为?」既而怒曰:「上奚从知我哉?必翥之言也。主於我而害我如此哉?」时易储之议渐萌,而礼部两亚卿俱缺。议必得有力者为之。宋乃出手疏於上,上令进阁下曰:「可用学士为之。」时大学士陈循等乃拟铉以进。江渊不悦。公乃退,与内侍曰:「铉素不能干事,不可用。」乃用编修萨琦。铉闻渊言曰:「此深知我者。」久之,铉为国子祭酒。一日,报易储,诸司无大小惧劝进。司业言於铉曰:「百司俱劝进,国子监独无。」铉曰:「国子监谏止则可,劝进则不可。」遂止。后英庙复辟,日阅诸疏,见劝进无国子监名。问徐有贞曰:「祭酒何人?官几幸矣?」有贞以铉对,上曰:』吾欲识之。」乃召对於文华殿。
上曰:「卿可遂传东宫。」乃擢少詹事。其后,铉以究名终。卒谥文恭,今上以宫传见录其孙棨至尚宝少卿。人曰:「此不能干事之效也。」
陈文,江西人,以编修选侍经筵展书,与商辂为偶。景泰中,大学士高谷荐钱溥可入阁,文可为部侍。王直在吏部皆格不行。奏以文为云南布政使。文时为侍讲矣。英宗复辟,见商辂曰:「曩经筵与卿为偶,长而伟者为谁?今安在?」辂曰:「文也。今任云南布政。」即召还为詹事。久之,内阁学士吕原卒。上问大学士李贤:「谁可代者?」贤曰:「柯潜子。」贤出,吏部尚书王翱问:「内阁之缺为谁?」曰:「已於上前举潜之。」翱曰:「潜固好,然陈文年资皆深,用潜置文於何地?」贤曰:「然。」然业已举之。翱曰:「复见上言之,何妨」明日,贤见如翱言。上曰:「汝昨已举潜。」贤固陈,乃许。及文入阁,与贤日争事,曰:「吾非汝所荐也。」景泰中,选内侍之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倪讲《国风》,吕讲《尧典》。讲罢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右中允兼侍讲。又问:「几品?」皆曰:「正六品。」上曰:「二官品同,安得相兼?」命取宫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上既临幸,二人因改坐於旁。他日,上至,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上曰:「如是乎?」其后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
时其上大饥,於棕轿上阅疏,惊曰:「奈何百姓其饥死矣!」后得王竑奏,辄开仓赈饥。大言曰:「好都御史!不然,饥死吾百姓也。」
土木之难,张益以学士从死焉。后四十余年,其子某印马北边,道土木,设祭悲泣。是夜,梦其父衣冠来曰:「以红沙马与我。」既觉,未甚异之。忽从者来报,云:「后队红沙马一匹,夜来无病暴死。」始异之。及归,询之父老,益初从驾,乘红沙马云。
约瑶,处州人。叔父让以少监镇福建。进灯有宠。时修《寰宇通志》,瑶求入书辨内臣舒良、王诚因啖内阁大臣,得各举一人。於是王文举驿丞某,陈循举乡人周某,萧鎡举监生温良,高谷举其媚王清,商辂举其姻蒋铭。良诚因举瑶及文等,所举皆不用。瑶独擢为典籍。天顺二年,乞升锦衣副千户,理镇抚司刑。成化二年,进指挥佥事。巡江,擒江贼刘显文等六十余人,诛之。瑶内倚中贵,外任枢要。富侈骄盈,荒於声色,一旦暴卒。
林俊之劾继晓也,诏下狱,事且不测。怀恩叩头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太祖、太宗之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官,将失百官之心,将失天下之心,奈何?臣不敢奉诏。」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彼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付其卓。恩脱帽解带於御前,号哭不起,曰:「不能复事陛下。」上命左右扶出。至东华门,使谓镇抚司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乃迳归,卧於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上悟,命医调冶。使者旁午於道,俊狱得解。时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太临张敏请於上;「凡马房传奉不复动。」敏袖疏来谒,跪於庭。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问:「何为?」曰:「已得旨。马坊传奉不复动。」恩大言曰:「星之示变,专为我辈内臣坏朝廷之法也。外官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来坏之。它日天雷将击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中气而死。
章瑾以宝石进镇抚司,命怀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极武臣之美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不肯传。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上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倘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时俞子俊为兵书,恩讽之曰:「第执奏,吾为汝从中赞之。」俞谢:「不敢。」叹曰:「吾固知外廷之无人也。」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切直,恩力扶之,卒免於祸。每恕疏至,恩则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言者过为激切,或指内臣为刀锯之余。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侪本刑余之人。又何怒焉?」
初,内帑积金凡十窖,窖凡若千万,盖累朝储之以备边,未尝轻费。景泰末,颇事奢侈。英宗在南内,闻之叹曰:「累世之积,其尽乎?」甫复位,即往视之,则金皆在,缺其一角耳。旋节他费补完之。成化中,梁芳、韦兴等作奇技淫巧,祷祠、宫观、宝石之事兴,於是十窖俱磬。久之,上一日指示芳等曰:「帑藏之空,皆尔二人为之。」兴惧不敢言。芳仰言曰:「臣为陛下造齐天之福,何谓藏空?」因数三官庙、显灵宫之类,曰:「此皆陛下后世齐天之福也。」上曰:「吾不与汝计,后之人必有与汝计者。」盖指东宫也。芳等退而惧,寝食俱废。时上钟爱兴王,或为芳计曰:「不如劝昭德劝上易之,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如此可保富贵於无穷。岂直免祸哉!」芳然之。言於昭德,昭德劝上易储,时怀恩在司礼监,曰:「此事只在怀恩。」上间召怀恩,微露其意,恩免冠叩头曰:「奴婢死不敢从。宁陛下杀恩,无使天下之人杀恩也。」伏地哭泣不起。上不怿而罢。未几,诏往凤阳守陵。恩既去,次及覃昌,昌曰:「以怀太监之力量尚不能支,我何能为?」忧不知所出。或曰:「不如谋之阁下,使分其责。」昌以为然。於是各赐金一箧,乃诣阁下言之。万安默然不对。次刘亦默然。上又质责昌,昌无以容,屡欲自经死。会泰山震,内台奏曰:「泰山东岱应在东朝,得喜乃解。」上曰:「彼亦应天象乎?」曰:「陛下即上帝,东朝上帝之子也。何谓无应?」上首肯。始诏为东朝选妃。不易太子矣。
英宗蒙尘,袁彬实侍上同起卧。天顺初,授锦衣指挥,甚有宠。已而门达得幸,忌彬,谮之,改南京。所部官校皆送之门外,共言其冤。有一少年独奋曰:「我能还之。但吾母老无所托耳。」众许之。明日上疏具言达不法事。上以疏示达,达出召少年曰:「我平日待汝若何?而汝劾我!」谢曰:「非我之为,乃阁老李贤使某为之。」盖知达平日素忌贤故也。达喜,即言於上,曰:「此非某为之,乃李贤害臣耳。」乃诏会官廷辨之。
戴元礼,得丹溪之学,避名吴中,为木客,时为人治,曰但疏方,而不处剂,甚有人验。时王光庵宾等谓曰:「元礼名医,盍往访之?」至则一见倾倒,饮酒赋诗。久之,宾谓元礼曰:「若宾年长,医亦可学乎?」元礼曰:「君家固素医,亦何难乎?」「然则当从何始?」元礼曰:「君能读《素问》、《难经》、《伤寒论》等书则可。」已而别去。期月,元礼复至,因复请问医。曰:「《素》、《难》之书已读否?」曰:「已读。」「能记意否?」曰:「公试举问。」元礼摘问,宾随口背诵如流,虽笺注异同,亦能口述。元礼叹曰:「坏吾医名者,此人也。」然终不授以方。宾归处剂,漫不知要,固叩之。元礼曰:「吾固不求赀,独不能以礼事我乎?」宾曰:「吾春秋已高,官尚不欲为,又肯为人弟子乎?」一日,诣元礼,值元礼不在,窃其书八册以归。元礼回,叹:「固求不得。」宾自是得其传。宾不娶,无子,与其弟不相能。弟尝戍北边,归,颇诧其富。宾曰:「得吾医耳。」明日,其弟撤其药,独署外科曰:「吾自得之异僧。」示非其术也。宾将死,以其书授盛启东、韩叔赐云。
盛启东初从王光庵学古文,因传其医。启东一目治一热症,用附子。光庵惊曰:「汝遽及此乎?此反治之道也,但少耳。」加之而愈。及光庵卒,竟授以书,为本县医官,以事逮至南京。时与吴江梅某者偕行。驾幸北京,发云南为吏。梅某曰:「至云南死矣。」乃为盗其家庙髹器首之,中途追还。免死,天寿山拽木。启东长髯伟姿容,时监工某侯见之曰:「有貌如此,为小官乎?」乃令左右目随主书算。初,启东在吴,有内使督花鸟来苏主其家,甚习。尝病胀,药之而差。至是偶值之途。内使惊曰:「盛先生无恙乎?予太监患鼓胀,无能治者。」急往安乐堂见之,药数投愈。太宗狩西苑,太监病新起,步往观焉。太宗遥望见之曰:「彼人死义矣。安得后生?」曰:「得吴医盛启东而生。」
太宗喜曰:「明日与来。」启东与梅某散步长安门外,中使传曰:「宣吴医盛某。」乃以平巾入见,称旨,遂留之御药房。寻授衔医。启东为人慷慨敢直言,一日雪霁,召见便殿,韩叔暘等俱在。语次偶及白沟河之战,上曰:「彼时为长蛇之阵,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予乃从中冲之,遂口胜。」启东曰:「是天命耳。」上不怿,起视雪。启东又曰:「宜瑞不宜多。」既退,叔暘曰:「上前安得如此?汝并吾斩首矣。」须臾,赐御膳。一日与叔暘弈於御药房,上猝至,不及屏,曰:「谁与棋者?」对曰:「臣与韩叔暘。」遂命弈於御前,连胜者三。因命赋诗,启东曰:「不材未解神仙著,有幸亲承圣主观。」叔暘诗不成。数日,上赐象牙棋盘,并词一阙。棋留寘院中。永乐中,东宫妃张氏十月经不通,众医以为胎也。而胀愈甚。一日,上谓曰:「东妃有病,汝往视之。」东宫以上命医也,导之惟谨。既诊出,复曰:「使长病状,早若何,晚若何。」一一如见。妃遥闻之曰:「朝廷有此医,不早令视我乎!」及疏方,皆破血之剂。东宫视之大怒曰:「早晚当诞皇孙。此方何也?」不用。数日,病益急,乃复召诊之。曰:「后三日,臣不敢用药矣。」仍疏前方,乃锁之禁中。家人惶怖,或曰:「死矣。」或曰:「将籍没家矣。」既三日,红棍前呼,赏赐甚盛。盖妃服药下血数斗,疾平也。时启东与袁中彻俱为东宫所憾,至是自度可释矣。一日,上谓曰:「若见东宫可少避之,乃知憾犹未释也。」忧之,谋於忠彻,忠彻密曰:「无伤也,彼相安能久。」及榆木川之变,启东归,取洞宾瓢未至,闻计,乃求南京太医院避之。宣宗即位,问左右曰:「盛御医安在?」曰:「在南京。」即诏南京守备大监陈巫伴省食以来。甚信用之。丘浚,琼州人。其学甚博,而尤熟於国朝典故。议论高奇,人所共贤,必矫以为非。人所共非,必矫以为是。能以辨博济其说。其论秦桧曰:「宋家至是亦不得不与和亲。南宋再造,桧之力也。」论范文正,则以为「生事」。论岳飞,则以为「亦未必能恢复」。其最得者,绝元不与正统,许衡不当仕元,亦前人所未发也。性好著述,虽老手不释书。性刚褊,不苟取。亦恬仕进。年七十犹滞国学。孝宗即位,乃进《大学衍义补》,得迁尚书。时李广幸於上,因之得入阁。在阁则与僚争议,每事欲有纷更。众不谓善也。时王恕有重望,济每憎之。会刘文参劾恕,或以为浚所嗾,士论少之。
宜兴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入阁,承刘吉恣横,报复之。后溥一於安靖,调和中外,用人行政,不以己私。时称其有大臣之度。溥常希范仲淹作义田以赡宗族。其子不肖,多夺乡人之田以充之。溥没未久,争讼纷纭。
汤鼐,寿州人,为人抗爽喜直言。弘治初,诣内阁,会敕万安、刘吉、尹直时为大学士,谓鼐等曰:「近者,诏书里面不欲开言路,我等扶持科道,再三陈说,方添此一款。」鼐即上疏:「人臣之义,善则称君,过则归己。安等乃归过里面,而又佞臣等以扶持之说,不知安所谓里面者,将何所旨?谓内臣耶?谓朝廷耶?乞追究所指,且治其欺君误国之罪。」鼐俟命,司礼监宣入内,令跪听命。鼐曰:「令鼐跪者奉旨耶?太监命耶?」曰:「奉旨。」鼐乃跪,乃宣。若「疏留中不出,可归矣。」鼐乃以手拍地,不言曰:「臣所疏,皆经国大事。何为不见施行?」
成化、弘治间,翰林声望最重者,吴宽、谢迁,二人皆状元及第,仪干修整。宽温粹含弘;迁明畅亮直。宽诗文俱有古意;迁亦次之。故一时并有公辅之望。及丘文庄卒,宽适以忧去,迁服将阕,遂用迁入阁。十余年间,号称贤相。宽遂逗遛,终不获入阁。人颇为不平。而宽处之裕如也。时刘健为首相,迁数言宽当入阁。健曰:「待我去用之。」他日又言,健答如故。迁争之不得,至声色俱厉,曰:「吾岂私於宽耶?顾宽之科等先於予,年齿先於予,闻望先於予,越次在此,吾心惭焉,故言之,而公终不入,何耶?」健但笑而已。其后天变,师保皆上章求退。迁上疏求去,不得。复上疏举宽及鏊自代,健不悦,宣言於内,以迁为立党也。
吴惠东,洞庭人。正统六年七月以行人使古城,立嗣王。十二月发东筦,次日过乌猪洋,又次日过七州洋,了见铜鼓山,次日独猪洋,见大周山,次至交趾洋。山有□截。海中怪石廉利,风横舟碍之即伤,舟人恐甚。须臾,风急,过之。次日至古城外罗洋校杯墅口。廿九日,王遣颐目迎诏入国。宝舡、象驾、金鼓、笳管、旌麾、晻霭、毡衣、椎髻,前后驰至行宫。侯宫误宴,番王躬迓国门前,戴金花冠,缠缨珞,环帐列刀越、象卫、盔牌,稽首受命。上元夜,其人诗,赏烟火夔,沉香火树高燃,娇娥舞蛮乐奏。五月六日,回洋。舟至七州洋,九风几覆。惠为文以祭祝融与天妃之神。申时尚雨,至酉戌开霁。月明当空,贺神之灵验也。五月十五日,了见广海诸山,遂收南门以道广东。其国腊月犹暑,民多袒裸,士著苎衣。南阡稻熟,比秧犹宵。其树多槟榔、红蕉、椰子。夜鼓八更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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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修订时间:2023-08-10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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