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壶七墨》是清朝戏剧家、文学家黄钧宰作品。记述了作者游幕期间的亲见亲闻，特别是保存了一些鸦片战争的珍贵史料，记录了黄钧宰自道光甲午(1834)至同治癸酉(1873)四十年间的“耳目闻见，可惊可愕之事”，写出了他生平“悲欢离合之遭”，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文学性，是著名的笔记小说。

黄钧宰，一名振钧，字宰平，钵池山农，别号天河生。是生活在清中后期的戏剧家、文学家。 清朝人。他“性好词赋而不乐制艺”，“一生偃蹇不遇，”中年丧偶，益佗祭，不自聊。”著有《比玉楼传奇四种》，其一《十二红》为揭露南河总督署的积弊而作，针砭甚力，也最著名；《金壶七墨》。

黄钧宰一生命运多舛，其著作“庚申、辛酉(1860、1861)间一毁于兵，丙寅(1866)高邮运河决，再损于水。”他本人又“不自收拾，听其散佚于蛛丝蠹网之间。”(《金壶七墨·序》)1872年友人梁觐、杨章武代为编辑，请付梓。黄钧宰却说：“人世间事莫不如飘风浮云、镜光石火之过而不留，吾适然遇之，亦即适然书之，里巷妄琐之谈，何足以劳民示识者!”这大概是他穷愁潦倒，无可奈何之感叹吧。

金壶七墨（五则）

河工

南河岁修银四百五十万，而决口漫溢不与焉（l）。浙人王权斋熟于外工，谓采买竹木薪石麻铁之属，与夫在工人役一切公用，费帑金十之三二，可以保安澜（2）；十用四三，足以书上考矣（3）。其余三百万，除各厅浮销之外，则供给院道，应酬戚友，馈送京员过客，降至丞簿千把总、胥吏兵丁，凡有职事于河工者，皆取给焉。岁修积弊，各有传授。筑堤，则削洪增顶（4），挑河则垫崖贴腮（5），买料则虚堆假垛（6）。即大吏临工查验，奉行故事（7），势不能亲发其藏；当局者张皇补苴，沿为积习。上下欺蔽，瘠公肥私，而河工不败不止矣。

故清江上下十数里，街市之繁，食货之富，五方辐辏，肩摩毂接（l0） ，甚盛也。曲廊高下，食客盈门，细縠丰毛（ll），山腴海馔，扬扬然意气自得也。青楼绮阁之中，鬓云朝飞，眉月夜朗，悲管清瑟，华烛通宵，一日之内不知其几十百家也。梨园丽质（l2） ，贡媚于后堂；琳宫缁流（13） ，抗颜为上客（l4）。长袖利屣（l5） ，飒沓如云，不自觉其错杂而不伦也（l6）。然而脂膏流于街衢（l7），珍异集于胡越（l8） ，未尝有挥金于室、开矿于山者。菱楗华身（l9），而河流饱腹，自上下下，此物此志也。

王孙

故同知王君之孙，贫而无赖，时人号曰“王孙”。尝乞贷于南河某厅，不应，又诮让之（20）。王笑而去，曰：“细事耳。公失算矣！”他日河帅临工，前驺将至（21），王匿柴垛内，钻穴以窥，故为呻吟窸窣之声。帅至，问：“何物？”左右曰：“无之。”王则大号。帅怒命启垛。积薪如屋，而中空若悬磐（22）。王跽曰（23） : “小人贫苦无家室，复病哮喘，托此以蔽风雨有年矣，不知今日之败于神明也。”左右曰：“胡为窃薪？”王指石垛曰：“请以石试。”复发之，无不空者。王顿首曰：“石不可餐，是非小人所窃矣？”帅怒，欲幼某厅（24）。某惧，求漕使、关督同为缓颊（25），乃已。实费二万金。

广东夷变

初禁烟令下，大吏饬属严查（26）。官弁泄沓者多（27），非滋扰穷民，即奉行故事，徒为胥吏肥己计耳。唯林公则徐由钦差总督两粤，规画周详，雷厉风行，搜缴尽善。定法：贩卖者杀，轻者流，吸食者黥（28）。期以三月不悛（29），分别刑责。又延医配合药料，施给贫民。西洋趸船缴出烟土二万余箱，并所搜民间烟具，累箧连箱付之一炬。时通商国以十数，咸倾心受约束。独英吉利惧失重利，遂以索食为名，举兵犯尖沙觜。公遣参将赖恩爵等击走之，严断海济。先后六战，夷皆受创去。夷目义律潜赴澳门，倩西洋诸夷递说贴（30），求转圜（3l）。公以其言未可信，奏请相机剿抚。上手敕报曰（32）：“联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畏葸（34）。先威后德，控制良法也。”已尔，英夷反覆。又请停其贸易，并请沿海诸省严守备。谕曰（35）：“该夷自外生成，是彼曲我直，中外咸知，尚何足惜！”公既奉谕，益慷慨，任劳怨。英人穷蹙（36），屡憾公不动，则大惧。知粤中无隙可乘，乃改图犯闽浙。初泊梅岭，扰厦门，总兵窦建彪等击退。遂由舟山攻陷定海，据之，掠宁波，窥吴淞，沿海骚动。当事不能御侮，争以激变咨公，因中伤之。代公督粤者为协揆某公（37）。至则反公所为，而密输款于夷人。夷复舍定海去，拼力广东。

英国被兵

英吉利内犯之初，正彼国被兵缺饷之会。彼熟悉我之虚实，而我不知其事变，是可惜已！初英夷与俄罗斯两国交恶。俄罗斯方争印度于英夷。积岁构兵（38），外强中瘠。阿付颜尼木哈腊诸部又与英夷为仇。其本国烟价关税银缺千有余万，借贷邻国，以助饷需。及以禁烟故人犯广东。兵分财匮，势颇不支。而法兰西、弥利坚等国（39），又皆乞我督抚请于朝廷，愿出兵船为中国效力。英夷闻之，进退维谷。当时得如林公者数人，禁汉奸，简军实，仰禀庙算（40），有战无和，使之负重创，失大欲，则英夷畏威慑法，必不敢久留而去，不必借国力而后患消弭者多矣（41） ！乃以一二畏葸之人，坐失机会，使得从容定变而专力于我，鸦片显布于近洋，奸宄接踵于内地（42）。一事失策而毒痛宇内，一时贻误而延祸数十年。得失之机，毫厘千里，惜哉异哉！

【注释】（l）不与焉：不在其间。（2）安澜：波平水静，太平无事。（3） 上考：旧谓官吏考绩居上等。（4）削兵增顶：削河边沟梁的土堆到河堤顶上。（5）垫崖贴腮：浮土垫高提岸，贴敷到堤帮上。均是以假像欺编上司和检查人员。（6）虚堆假垛：作假，扩大表面积，以报虚账。（7）奉行故事：按老例走过场。（8）张皇：慌张，匆匆忙忙。（9）辐辏: 丰辐凑集于毂上，比喻人或物集聚一处。（10）肩摩毂接：形容人车马往来拥挤。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抽的一端相接，中有圈孔用以插抽。（11）縠：绉纱一类的丝织品。（12）梨园：戏班。（13）琳宫：道院（的道士）。缁流：（穿黑色衣服的）僧众。（14）抗颜：犹言正色，态度严正。这里有贬义，谓道貌岸然。（15）长袖：长袖善舞，比喻有所凭借，事情容易成功，这里指有手腕、善于钻营的人。屣：鞋。利屣：善于奔走钻营的人。（16）不伦：不伦不类，不像样子。（17）脂膏：民脂民膏。衢：四通八达的道路。（18）胡越：胡在北，越在南，比喻相距遥远。（19）茭楗：草根和木条。华身：身上都披上华丽的外衣。（20）诮让：讥讯，嘲笑，责备。（21）驺：驺从，古时达官贵人出行时，侍从的骑卒。（22）悬磬：形容空无所有。磬：通“罄”。空，尽。（23）跽：长跪。双膝着地，上身挺直。（24）劾：弹劾，揭发界状。（25）漕使：漕运使。关督：淮安榷关监督。缓颊：说情。（26）饬：命令。（27）泄沓：迟缓，拖沓。（28）流：流放。黥：古代的一种肉刑，用刀刺刻额颊等处，再涂上墨。或黥字作墨。（29）悛：改过、悔改。（30）倩：请，要求。说贴：简贴，一种丈件。（31）转圜：挽回，调停，斡旋。（32）手敕：手令。报：回报，回覆。（33）孟浪：轻率，卤莽。（ 34）畏葸：畏惧，害怕。（35）谕：皇帝的诏令。（36）穷蹙：困窘，局促不安。（37）协揆某公：指大学士琦善。他诬陷林则徐，力主求和，抵广东后裁撤战备，擅自议仃《穿鼻条约》，允诺割地赔款。（38）构兵：交战。（39）弥利坚：今译美利坚，即美国。（40）禀：领受，接受。庙算：庙堂的策划，指潮廷的重大决策。（41）弭：停止，消除。（42）奸宄：指犯法作乱的人。

巨蛇偷蛋

原文

吴氏鸡蛋行中积蛋不知几亿万也，而月终盘计，必少数百枚。主人不甘，早暮伺之，见有蛇长数丈，身围如碗，高踞梁上，而下垂其头以吸蛋。相距尺许，蛋即自升而上。既吸十数枚，则环蟠柱间，力束其身以破蛋，如是而一餐毕矣。既而又至，亦如是。主人恍然曰：“贼乃在汝，吾必有以报汝矣。”乃取坚木削为卵状若干，置于筐中，而以鸡子覆其上。明日蛇至，如前吸取，鸡子于木卵相间而入。吸毕，环柱盘束亦如故，而愈树紧，尾左右挥扫，若有甚不适者。久之，直窜庭中，旋滚不已，自起自落，上下数尺许，而木卵不可化矣。如是者历三昼夜，乃死。

译文

吴氏鸡蛋行中积攒下的鸡蛋有成千上万颗,可是到了月底数鸡蛋的时候，总会少了几百枚。主人为此很不甘心，于是早晚都在鸡舍等着，看见一条蛇有几丈长，身子有碗口这么粗，高高地盘踞在房梁上，只把头垂下来吸蛋吃。蛇距离蛋还有一尺左右的距离时，蛋就会自己向上升。已经吸十几枚，蛇就把身子盘绕在柱子上，身子卷起来把蛋挤破，就这样一顿饭吃完了。之后它又来这里，用同样的方法吃蛋。主人忽然明白的样子，说道：“小偷原来是你，我必定有办法报复你。”于是主人用很坚硬的木头削了几个鸡蛋形状的木块，放在筐里，又用鸡蛋盖在上面。第二天蛇来了，又像以前一样吸蛋吃，于是它吸到了鸡蛋也吸进了木蛋。吸完蛋后，又像以前那样环绕着柱子盘曲身子，只是身子越束越紧，尾巴不停地左右挥动着，像是有什么很不舒服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蛇径直逃窜到庭院中，不停地旋转打滚，自己跳起来又落下来，上窜及下落有几尺光景，可木头做的蛋是不可能被消化的。蛇像这样经历了三天三夜以后，这才死去。

注释

许：左右。

覆：盖。

故：原先那样。

伺：偷偷观察。

踞：盘踞。

环蟠：环绕。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