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高宇,男,土家族,1966年2月出生湘西吉首市,原籍保靖县迁陵镇人,系中国当代颇有影响的青年大写意花鸟画家、文艺评论家。
个人简历
2008年12月15~19日,在湖南省博物馆举办了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国家画院、北京画院、湖南博物馆等联合主办的“笔墨精神——郭石夫·苏高宇师生画展”。2009年10月,荣获首届中国广告业协会书画艺术大赛金奖。2010年2月6~9日,由吉首大学、中共湘西州委宣传部、湘西州文联、团结报社、湘西电视台联合主办了“花满湘西——苏高宇回乡画展”,5月1~10日在深圳市锦绣中华举办个人书画作品展。2010年,苏高宇被评选为文化部相关部门《中国艺术品市场白皮书》24位年度人物之一。
苏高宇曾担任过中央电视台大型文献电视片《清宫秘档》文学编辑。整理出版有《名家技法丛书》——《郭石夫画竹技法》(文字部分)、《现代中国画研究》。著有《写意花鸟画百家》、《中国书法家全集·徐渭》、《当代名家技法图例经典·苏高宇写意花鸟》、《中国画名家画库花鸟卷·苏高宇》等。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中国美术出版总社《人民美术》副主编,《中国画收藏文献》主编,《国画研究》杂志学术顾问,并参与国家重点艺术科研课题《当代中国画品》及湖南省高等美术教材的编撰工作。
职务任免
2023年4月14日,湖南省花鸟画家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苏高宇当选为湖南省花鸟画家协会第四届主席团副主席。
人物评价
郭石夫:大写意花鸟画自同、光之后,领袖中国画坛数十年。前有吴缶翁,后有
齐白石、
陈师曾,继之
潘天寿、
李苦禅等。自上个世纪50年代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写意花鸟画曾一度受到冷落,再加之后继无人,致使今日中国大写意花鸟画错乱衰败之极也。
苏高宇自湘西来京华,从余游,数年间艺事大进。这主要是他天资聪颖,勤于向艺,心无旁鹜,日写夜思得来。近十余年来,在京求艺者有数万众,视艺事为发财、进身求官者大有人在,朝秦暮楚之徒更不鲜见,能立定根基一心向艺如高宇之人品者实不多见。我常对高宇讲,高宇之相貌很像年青时的齐白石,其聪明才智也应不在齐白石之下。只要高宇能一心向艺,将来湘人再为中国贡献一位才人是可能的。
高宇画能入古又能求脱,这在当今写意画坛是很难做到的。更可贵者,高宇于画学之理论修养得也很好,发表的文章已受到理论界很多人士重视。他不是空头理论家,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实践家,因此他的文章是实实在在的。当此中国文化复兴之时,高宇能为之作出自己的成绩,实是高宇之幸、画坛之幸也。(郭石夫:北京画院花鸟画创作室主任、当代杰出的大写意花鸟画画家、中国现代水墨联盟创始人)
梅墨生:依我所知,当世画人爱读书而能有甚解独见者不多,而高宇则广览且有心得于胸,故其为文洋洋洒洒而体脉婉转,顿挫开合间每多个识妙语,旁参博引而不掉书袋,直抒己见而不乏幽默稽语,读之而觉其学养渊雅也。有其文而有斯画,有大斯文而后有大方之作,我以为其必然者耶!
高宇之书法、之文章、之为人、之交游皆为其画之养份。因养份深广,而使其画作磅礴。其作品努力突破门囿,恰值建构与拆解之过程。以其品学、以其勤奋、以其灵慧、以其眼界,正可拭目以待其大成也。(梅墨生:中国国家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著名书画家、美术评论家)
孙克:苏高宇作画而兼写作,为石夫入室弟子,笔墨尽得其三昧。我观其画竹枝、荷花、梅兰,笔法凝注而变化,笔锋老道自然,用笔纵恣而无江湖市井之气,对写意画的‘书写’精神,已有相当理解和掌握,十分可喜。(孙克:中国美协中国画艺委会秘书长)
傅京生:在苏高宇的心灵中,有三湘文化文脉长期辐射影响下形成的深浑、遒媚而细腻的文化内养,但他身上也有土家族文化的“蛮”气。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也是个敏感且爱冲动的好诗人。不过,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好画家。高宇的画,笔墨灿烂华滋,造型奔放中见灵捷生动,用笔大气磅礴,其形式美感极强。这是他深谙中国画画法与中国人的文化精神密切相关所使然。所以,看高宇的画,就犹如在听一阙清雄、委婉的乐章,总是能够令人心潮澎湃。(傅京生 :著名美术评论家)
西沐:当我们重温中国画千年以来的演变轨迹时,便不难发现,原来一大批彪炳于画史的杰出画家,特别是写意花鸟画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特征——学者。诸如宋朝的文同、苏轼,元朝的赵孟頫、柯九思,明朝的文徵明、陈白阳、徐渭,清朝的八大山人、金农、郑燮等人,皆如此。就他们的艺术生涯而言,他们是将更多的精力和才华投入到哲学、史学与文学等学科的研究当中,并且创作了大量优秀的诗文作品,绘画似乎成为了“余事”。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们的绘画作品往往比纯粹的工匠式画家的作品更加富有人文内涵,更优雅和蕴藉,具有鲜明的文化气息和独特的艺术感染力,给予人超脱于尘俗浊世的精神启示。以此可知,中国写意画的 “意”,只有在文化的驱动之下,才会产生蓬勃的生命活力,从而达到潘天寿先生所强调的“笔外之笔,墨外之墨,意外之意”的最佳境界。应当说,这才是中国传统写意花鸟画一个非常独特的文化标识。掀去了这个标识,写意花鸟画就丧失了其固有的精神内核,名存实亡。从这个意义上讲,苏高宇不仅仅是当代画坛为数不多的一位青年写意花鸟画家,更是能够理性地、突出地实践中国传统写意花鸟画的精神,将诗文书法集于一体、融会贯通的学者型艺术家。其渊博的学识、出类拔萃的写作才华,使他的写意花鸟画作品日益呈现出不同凡响的艺术品格。由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将来的中国画坛,苏高宇必以其卓尔不群的文化修养,成为新一代写意花鸟画的代表人物。(西沐:中国文化部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副秘书长、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
罗杨:苏高宇作品落墨淋漓,信手涂抹,随意挥洒,笔笔都有真功夫,笔笔都见真水平,笔笔都见真性情。在这批展品中,无论是用墨,用线,还是赋色,都直追他的老师,达到了相应的高度。这一方面,主要得益于郭老师悉心的指教,同时也取决于他自己的敏于学习,既掌握老师的创作规律和绘画技法,又能灵活地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非常可贵。作品里流畅的笔法,灵动的线条均如有神助,不经过千锤百炼是绝对画不出来的。(罗杨:中国文联主席团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分党组书记、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
何香久:苏高宇的大写意花鸟,用笔奔放,点、染、勾、皴皆有顿挫、跌宕之感。用墨则浓、淡、干、湿相宜,虚实相生,富于变化,虽有放逸之势,但并非任意恣纵。其笔墨大有青藤山人(徐渭)的离奇超脱,又有白阳山人(陈淳)的求神遗貌。他说过在绘画上对他影响较大的人是沈周、陈淳、李方膺和他的业师郭石夫。更重要的是,他敢出古人“头地”,师古人之心而不师古人之迹。在一些国画家拼命玩“新水墨”的时候他是“向后走”的,他喜欢梅兰芳的“移步不换形”的主张。他对“传统的品评标准”所下的定义是:“以书为骨,精力内聚;六经注我,至性至情;极静极净,由浅见深;大方不雕,若无法门;文采风流,元古清真”。他注重从民族的绘画语言中汲取营养,注重发掘民族审美血统中的意蕴和法则,他从传统中“拿来”的不仅仅是笔墨和形式,更是其中的文化精神。
苏高宇的艺术修养是多方面的,他是个风格卓异的诗人,他画上的题诗颇堪玩味,与其画可称双璧。如《忘忧草》:“壁上凌霄逞艳色,寒菊篱下把名夸;请看亭亭忘忧草,无所依傍能自拔。”如《澧兰》:“打破盎植盆栽,耻与凡卉争荣。我自蓬勃崖谷,颠倒十里春风。”又如《墨梅》:“铁石身,风雪僽,气归真,生太瘦,点珠光,百花后。梅兮梅兮应有恨,孤山处士今已矣,独立天地谁与俦。”更如《月季》:“有约月月红,欲折棘满枝。取舍真难事,左之复右之。”这样的诗篇真是见情见性,是他真性灵的写照,又凝结着他艺术探寻的大思考。与其说高宇以画名世,莫如说他以才情名世。(何香久:国家一级作家、中国金瓶梅研究会副会长)
覃代伦:高宇所画之大写意,如《寒塘》、《冷淡生涯》、《冰心素面》、《珠光》、《墨荷》、《枯而瘦》,转移模写,虚与实、繁与简、疏与密、藏与露之布局谋篇,骨法用笔如庖丁解牛,应物象形已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随类赋彩已随意所至而不情迷,笔到心到,心到意到,真可谓不泥古法,不执己见,唯见活而已耶。他的画作已越来越接近中国书画“气韵生动”这一审美的最高境界了。(覃代伦:国家民委民族出版社编审、中华全国美学学会会员、日本国东京大学亚洲文化研究会会员)
彭冠智:人品如画品。高宇作画,不喜矫揉造作,用笔用墨追求奔放淳朴,别具一种直观、大方而朴厚的艺术风神,与时下所兴行的华丽、狂怪的风习相去诚不可以道里计。因此,你读他的画,能读出一种静观默照,一种心如止水的感觉。他的画很“养人”。没有馊馅气,没有烟火气,骨气爽朗,风神隽秀,从他的作品里,颇能读出他的学养、他的情调。(彭冠智:湘西自治州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湘西州社科联主席)
梁彬郴:苏君的画,几绺横斜逸出的紫藤,一枝瘦骨挺立的寒梅,几朵片石苍茫中的秋菊,一棵虬枝盘旋的老松,可谓妙悟者不在多,一笔一画除却状物写神外,其自身蕴含深闳内美,叫人掩卷之余,不能不感到中国画高妙的笔墨,即使离开表现的对象,仍然有着独立的审美价值。苏君深谙知白守黑艺术哲学,在有生无、无生有的自然法则中寻找艺术的灵悟,他的花鸟画多从自然生活中生发,取诸怀抱,形诸笔墨,可谓“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含情调于纸上!”(孙过庭《书谱》)这种心悟手从,言忘意深的情状,与宇宙造物何异?我想,这定是苏君游心于鸿蒙之初,徜徉于无极之野的产物。(梁彬郴:湖南省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院长)
相关评论
孤灯秃人
吾友苏高宇,无字无号,湘西土家人。其大写意之竹石花鸟,烟波水云,或高古清劲,或天真简远,横涂纵抹,骨拙姿媚,皆能着墨传神,元气淋漓。其诗、书,文,亦别有章法,气韵高逸。今有高宇兄《我话·我画》一书,一册在手,以文诠画,以画印文,两彰其美,令人耳目一新。
自古文人多能画,能画者必多能诗文。诗、文、书、画,四美并俱者不乏其人。两宋苏、黄、米、蔡,元朝赵孟頫、倪瓒,书家,画家,诗人,文人,淹博融贯,格局宏大。明徐青藤以画行世,郑板桥甘为其“青藤门下走狗”。齐白石“恨不生前三百年,为其磨墨理纸。”徐青藤自己却说: “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盖画而诗,诗而文,文而书,本自一源,皆为写心。正如苏东坡言:“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
高宇兄乃世间一畸零人矣!其为一湘西汉子,血性郁烈,古道热肠,交友不就利,亦不避害,颇有一股侠气。爱他书画的人多,求而得之,则视若珍宝,求不得,则嗒然若失。故此相交满天下,平日出行,大多呼朋引伴,前呼后拥,颇不寂寞。他亦不乏知心莫逆,心胆之交,可抵足眠,可联床谈。然其畸零何也?某个夏夜,高宇兄独处旅次,更深露重,流萤过窗,顿觉天地寂寥,遂大书四字:孤灯秃人。读这四字,我无端地想起傅山先生两句诗: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世人从傅青主诗里读出的是其亡国之痛,三百年后的高宇兄所痛者何?大抵古今之艺术家都有一股痴气,这痴气皆因有一颗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者,真心也。唯真,故有深情,世间一花一木,一猫一狗,大则天地日月,小则蚁蝼蜉蝣,皆是情之所在,一往辄深。深情,亦多情;多情,便不忍;不忍,必多伤痛。多伤痛而执迷不悔,世人便多不解,多笑骂。笑骂不解,虽可由人,虽能不屑,心中却仍觉得孤独凄惶。于是乎,众声喧哗,灯红酒绿之际,仍踽踽畸零人也。此非高宇兄哉?《我话·我画》以文配画,凡一百一十八篇,发畸零喟叹者多也。《蟹耕于田》一篇,从友人赠送的菊花石砚造型说起,说自己是一只“耕田蟹”,受了许多非议白眼,却仍得为着砚田里的谷粮辛勤地耕田。《光焰明灭》一篇,写夜读贾平凹,陪着贾平凹好好地哭了一场,又感慨金冬心“国香零落抱香愁”的身世,岂不是借他人酒杯而浇自己块垒。此文配的是一幅兰竹图,题识曰:“临风怯有声,向月影更寒。同是湘江种,相对何眷眷”,用意便很明白。《酒囊》一篇,写自己画过一张葫芦,腹空柄长,不成大器,权可给闲人做酒囊。“怕坐黄昏,这会黄昏对坐,不知怎么就想起这张画了,心里难受着呢。”《礼拜一的画和话》一篇,画石榴,一枝,一实。枝涩结,石榴饱沉欲坠。其文道:“我天天都在末字的谐音或同义字——莫、漠、寞、陌里熬受着,便愈发觉得世界与我是疏陌了,隔阂了,我像是踟蹰在穹庐的边际,焦躁着,又茫然着”。《荷影》一篇,说自己是“自卑之人,多寡于言而怯于行,拙于外而敏于心”,这样的人,在这样浮躁冷漠的世界里,自然会有时候凌晨三点犹辗转反侧,“自顾四壁,惟剩予与一灯影耳”。高宇兄自言一直喜欢李商隐、黄仲则,苏曼殊诗,口诵心默,多次录写。此皆才气纵横深情多情之人,亦皆伤痛畸零之人。高宇兄人品道德可称君子侠客,书画文章亦已大成气候,快心适志之时,也许别有怀抱?
《世说新语》里记载大将军桓温问名士殷浩:“卿何如我?”殷浩淡然说:“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高宇兄便是只做苏高宇,只认苏高宇,他笔下的书、画、诗、文,便也只是苏高宇。自己面目,别无他家。他骨子里更有一腔傲气,一股倔劲。他喜画松、梅、兰、竹,尤喜画荷。他的松是憨厚的松、不屈春风的松;梅是冷梅、拙梅;竹是野竹、瘦竹、晴竹、居无竹;荷,则是痛荷、晨荷、不净心荷、孤荷、影荷。他又苦苦问道于荷:“这世间种种,是为何呀?”而被问道的荷却是一支默荷,只将一颗盈圆的露珠倾下荷盖作答,如一颗莹然的泪珠。
莹然的荷泪便是高宇兄证得的道。用他自己的话说,“而我呢,最恻动的心意是怜恤——怜恤与生命相关联的种种情事,其中犹包括幸与不幸,更无论快与不快了”。这怜恤便有大爱,有大爱便有大不忍,有大不忍则必有大温暖,亦有大伤痛。这就是高宇兄书、画、诗、文的底色了。
(王跃文:湖南省文联副主席、湖南省作协驻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有中国官场小说第一人之美誉。)
午夜恍惚
千夫长
苏高宇的阅读量很大,沉淀丰厚,又喜欢寻偏僻的东西来阅读,融会贯通,偏僻反而开阔了,成就了一个见识高明的人,不但字好、画好,文章也漂亮。
闲话少叙,我们进入文本去徜徉,以领略其风骚。先说高宇的遣词造句,别致得常常令人惊愕。他把不喜欢的聚餐称为半生不熟的饭局。这事儿,我也经常遭遇,活得不但朋友越来越少,就连熟人也不多了,饭局上面对生熟面孔,总感觉是在吃夹生饭。《虎》篇里,高宇把虎字的形态写得很讲道理,写完待他把求字人说服得安静下来的时候,说那老兄用一种软软的眼光对着我。一个被说服得已经服软的人,目光就是软软的。这词儿用得真贴。看来高宇吃透了沈从文先生贴着人物写的训诫,如果他写小说,单凭这文字的功力,是会让很多作家逊风骚的。
我最喜欢高宇文章的开篇结尾,这兄画画用笔,作文用刀,删繁就简,利落精妙。《猪头开花》结尾:今夜,我真是想念朋友了。这个句子突然打住,惊了我一下,我似乎不想念朋友已经很久了,甚至有些恍惚地问,谁是我的朋友?我又是谁的朋友呢?《书法里的女人》开篇说,女人是我的熟人。悬念一下子跌宕起来了,什么样的熟人呢?好奇心也重了。在这个风尚八卦的时代,能唤起阅读者多大的热情呵。《石头》开头就虚起来了:石头是一块心情。收尾却回到了实处:其实,石头就是石头。相信有一天画画的时候,他会认为荷上的露珠儿还是露珠儿,不再是残泪了。有时心境和自然植物靠近一些,离人的情感稍远一点,会很真切。荷也是荷,我还是我,植物的品质和人格要分开,松就是松,亦无须类比其他树木,人心没有了分别心,才真的回到了人心里。《孤心如月》:人是孤儿,四个字嘎然顿笔。让阅读者犹如身陷大荒山,一片茫茫然。《居无竹》忧思沉重:昨天夜里,气温骤降,风声大作。辗转床头,无端地竟忽然惦念起南城院子里的那丛清竹了。心想:在同城的寒夜,它也会感觉到冷风刺骨么?便披衣伏案,画了这一幅在风雨里摇动的竹子,端详了一会,这才安睡。噫!这人多恍惚呵。牵挂一丛旧居的清竹,就像牵挂一个别离的亲人,在宣纸上画出来了,犹如把亲人寻回了家,才安然入眠。我想这幅竹一定好,恍惚状态才是创作的真实状态。《门》写得犹如一篇散文诗,文字打住,令人悚然:孤灯夜坐,心甚惊惧。我不想问惊惧什么?活在世上,我们不是时刻都在惊惧吗?
布局谋篇,《湘西菌子》堪称典范。尤其由菌子谈到了梅墨生先生画作,不但有见识,文字也妙儿得很:梅先生之于师辈、之于传统,很像湘西山区的人捡枞菌,手里捏着一个竹耙,有条不紊地往松针堆里翻,翻到有用的,就随手甩进背篓,抿嘴笑一笑;不适合吃的,想也不想就走过去了。《心荷不净》说自己爱荷画荷赏荷咏荷是因了心有不干不净之处,甚至追问自己这个半夜三更累死累活地画究竟为了什么呢?这么恍惚着纷乱着,结果两朵花之间的一根草成了败笔,画者好沮丧,自己说还是背着苏东坡的词句,修养着、卑污着,完成了画作。岂止完成了画作,更完成了文章,我今天作为观者,倒觉得这幅画虽然败了一棵水草,却是美了一篇妙文。况且,那棵草也是可以那样生长的,一棵水草的生命秩序,并不是按人的意志来建立的。
苏高宇这个画画的人,敬重、膜拜的倒是文人多。谈起李商隐、黄仲则、苏曼殊,郁达夫、沈从文、汪曾祺、老舍、傅雷、周作人,兴致比那些作家还高,而且,熟络各家的诗文典故。在心不静的时候,就到墙上沈从文的手札前默读一会儿,犹如心经。而且沈先生的话常常萦绕心头,成了他的精神核心。高宇与作家的关系也实在是奇妙得很。小说家田瑛用高宇的话说是朋友们的好朋友。这么多年,文坛内外,田瑛不知让多少自己的朋友成了别人的朋友。我和高宇成为朋友也是田瑛兄的美意。某一日,我要进京前,在五羊新城的一个湘菜馆里,田瑛庄重地跟我说,到北京你一定联系苏高宇。我因是看重老大田瑛,很快就联系了,不想一见相惜,成了彼此倚重的旧友了。这令我欣喜,在年近半百,世界逐渐缩小的时候,结交了高宇,彷佛辽阔了一片天地。至于高宇和田瑛成为朋友,那更是令人拍案惊奇。且先听高宇讲他和田瑛的朋友之缘:我将新出的一本画集托人捎给田瑛,田瑛接到在电话里大喊大叫,觉得太意外了!他在我画集的相片里发现了一张我俩素不相识时候的合影。大约在前年的六月,我登了一回南岳衡山,给菩萨烧香许愿了,后来出画集的时候我默念着心愿,就挑了一张在南岳祝融峰顶的照片印在里面,我却一直没注意到照片背后立着的孤单如豆的陌生人,竟是冥冥中注定要在几个月后就真的站在一起了的田瑛啊!一个在广州,一个在北京,却无端地被定格在湖南衡阳一个山峰的镜头里了,我只能说:前定的缘,因果着今生化不开的分。这个故事,田瑛在广州,高宇在北京,两个人分别给我讲了,讲者恍惚,我亦听得恍惚。
有一朋友对高宇因翻阅了贾平凹的书而哭了一回,颇有不解。他说我不知道是贾平凹的哪一本书?贾先生是属于国家圈养的作家,党和政府尤其是西安商界很娇宠的人物,为何需要野生放养的高宇兄陪他好好地哭了一回呢?我倒是能理解,不管是怎么养的,这两位书画、文章皆擅长的创作者,都还存有当今世道已罕见的柔软心肠。心心相印,难免哭笑。
写文章需要先站好角度,站在上帝或救世主无所不能的角度,是很讨人厌的。像好兵帅克一样,不把眼光放在天灵盖上,而是放在脚面上。在这本书的篇什里,高宇差不多把词典里的大多近义词都搬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比如:多疑、懦弱、敏感、胆小、吝啬、涵养不好、自卑、狭隘、埋怨、忧郁、愚钝、爱名、爱钱、自责、歉疚、懊悔、颓丧、怨愤、嫉恨、低能,敝帚自珍,把自己的画看得比钱还紧,等等。这不是批判,也不是反讽,是好文章的品质,这些词几乎包罗了人类所有的弱点,也就是人性的总和了。就像谢有顺教授所说的:写作最后的自由,在我认为,就是从个人出发,恢复一切渺小、卑微、琐碎的事物在作品中存在的权利,并使之成为生活意义的真正建筑者。高宇明了写作的真谛,也是胡适先生所说的,把文章做通了。
一个文章通畅的人,做人也就有趣味儿了。《楚有不才》里讲述他被中学生称为苏老的时候,趁上厕所的机会,对照镜子自己嘀咕,打量半天,却觉得无趣儿了。可是这段文字却有趣儿起来。有个朋友,来他家找不到路,他发去了短信:彭兄\u4f60们来\u5982果觉得开车不方便\u5c31请坐地铁5号线到天通苑站下\u7136后从南口出\u8fc7人行天桥\u8fce面即是一条东西走向马路\u6253个车\u53ea说天通苑北x区x号楼\u51e0分钟就到了。按文体标准,这就是一首好诗了,语言的质感,满是浓郁烟火的气息。高宇做人不恍惚,短信很长,却很明白。我知道,如果那彭兄真的是坐地铁来的,他还会像齐白石老人一样,给访客车马费,一般十元,是黑车从他家到地铁站的价钱。你却会很感动,坐在车上回望,正在目送你的高宇,散发出当今世道已很稀少见的名士风范。
高宇不画画是不行的,那是他的生活方式,看来不写作也不行了。他有文学的宿命,在他十六岁那一年,沈从文先生回乡省亲,少年的高宇被一位亲族长辈牵着前去拜见,那时就已种下了文学的因。这个故事是一部长篇小说的绝妙起笔,高宇用了几十年的人生布局谋篇,洞明世事,练达人情,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部令我们吃惊的佳作问世,收获他文学之果。
高宇画完一幅画,墨歇意不尽,他要用文字舒缓画画激发起来的情绪。对自己的画,不做几句诗,或写上几句绝妙的句子,少了文学性,就有缺憾感,觉得没完成。所以这本书里的文章多是作画的恍惚中产生的,从画出发,飘零人间烟火,又用文字浸入到精神中去。最能表达高宇性情的我以为是荷,多年来,他和墨荷久周旋,已经不是在画了,他自己说,总有抹一张墨荷的冲动。写荷的文字,也像是抹出来的一样。看文章落款,文字多是午夜得来的,此书可谓午夜恍惚。午夜作文与白昼不同,总有神助。苏东坡说,书读多了能通神。愚以为写文章需通灵,通灵就是恍惚状态。《
道德经》第21章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正是苏高宇的写照。
(千夫长:著名作家,出版著作:专栏作品集《野腔野调》,长篇小说《
红马》、《
中年英雄》、《
长调》,以及中国首部手机短信小说《
城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