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烨,上海申报任新闻部记者,生于上海,2001年7月毕业于
上海市市北中学,进入上海
复旦大学中文系。其作品有《
花开不败》、《
刻在生命线上的故事》等;爸爸叫我小丫,朋友叫我毛毛,被办公室的同事取了个难听的绰号叫鸭毛。不是黄毛丫头,偶尔有些少女情怀。很乖,但也倔强。没心眼,尚有脑子。走过很多路,写过很多字,心里却只有一个纯白少年。
评价影响
《新作文》曾在1、2合刊的首要位置刊发了她的《
花开不败》,这篇文章一经刊出,在校园即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成千上万的同学纷纷给编辑部写信,倾诉这篇文章给自己带来的内心震撼,还有福建、湖南等地的班主任还专门组织学生学习这篇文章。湖南益阳的吴龙辉老师来信说:“《
花开不败》无论是从内容、文笔还是从思想价值分析,都是一篇少有的佳作。我组织了全体文学社成员进行了认真学习,很多同学都感动得哭了,真的。之后,我们又邀请了学校领导、各班班主任和同学们讨论,他们都说,现在的高中生需要的就是像《
花开不败》这样的精神食粮……”
老师点评
生命,让每个人开一次花,但不担保每个人都能结一次果。能不能结果,往往取决于当你还是一朵花的时候。
高三,不要对纷飞的试卷说太多,告诉自己“我又做完了一张”,好吗?
高三,不要对困难的习题说太难,告诉自己“我又解出了一道”,好吗?
高三的生活难免单调乏味,一定要学会自我调节,自我鼓励,相信每一片乌云都镶有金边,只要你心里有个太阳。
高三的你可以哭,哭得痛快。但高三的你必须会笑,抱定一颗阳光的心,你的分数一样可以灿烂无比。
我们应该像一首歌所唱: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次感动,
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
主要作品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写,准确地说不知道用怎样的文字把这一年的心情完整地串起来,让他们如绚丽的水晶不失原味地挂在那儿,让你们分享,让你们明白。
写下这个热的要命的八月的第一个字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窗外成片绽放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红的,黄的,粉白的,花花绿绿地漾在一起,满目漂亮的色彩。天啊,这些花是什么时候开放的?这样如火如荼的势头应该不会只有几天的时间吧。
我不知道这一年里这些花儿是不是这样漂亮地开放着,如果是,我想我应该感谢它们。我嗅得出空气里有许多甜美的味道,有一个很美丽的词突然冒出来:花开不败!
花开不败。
花开不败啊!
我想我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告诉你们这一年里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我想无论将来再发生什么事情,这一年里的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我是再也不会忘记了。
高三开始的前一个学期,开了一次家长会。
那是一次很严肃的家长会,一次没有人缺席、甚至没有人迟到的家长会。老师在那次会议上调动起了家长们几乎所有的情感。高三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言的,所谓“成也高三,败也高三”,无论过去孩子们多么辉煌,也无论他们过去多么失败,班主任那么一个瘦小的小姑娘,竟然靠在讲台上一讲就是斗志昂扬的两个小时,无非是让我们相信,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奇迹或恶果,都会在这一年里戏剧般地粉墨登场。
学校为了让每个学生清楚地了解自在班级、年级,甚至在区里、全市的排名位置,精心制作了一张高一高二的各科成绩排名表。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那张表真是做的太精致了。每一门成绩的总分、标分、名次,与年级里的均分对比情况,甚至还有精心设计由此得出的成绩走势图,最后还附带综合名次的具体分析,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一张纸,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父亲是阴着脸从学校回来的,情况如我所估计的一样不容乐观:年级排名190名。可怕的位置。
“还有希望的。老师说的,什么都是有可能的。”父亲说他是相信我的,然而我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相信自己一次。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是过了河的卒子,不能回头。
我唯有扬鞭策马,奋起直追,才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老师,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
11年漫漫的准备期,终于到了要拉开战幕,拼命一战的时刻了。我必须和我的散漫、不负责任的过去说再见。
我在已输得一败涂地的情况下仓促应战,然而战斗已经开始了,躲都躲不掉。
高三真的很不一样。
对于高三来说,写文章绝对是一件奢侈又浪费的事情。我不得不佩服高三的强大动力,书桌上的催稿单越积越多,我收拾起钢笔和稿纸,毅然地和它们说再见。那只雕着好看的龙纹的银白色钢笔太沉重,我拿起来的时候真有点力不从心,所以,我决定放弃。
如果说高三题海战术的可怕还没有在这位恶魔登场伊始显露出来的话,那么高三所带来的改变首先是心理上的。你的脑子中始终会有一根弦紧紧地绷在那儿,它无时不在,无刻不在。上枯燥的英语课,你的思绪悠悠然地飘到窗外浮想联翩的时候;做计算量大的要命的纯属练耐心的“超级低级”数学题,你动了一丁点儿想参考一下别人答案的念头的时候;深夜12点强迫自己坐在桌前背长得绕舌的“人民民主专政”涵义,背得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的时候,那根弦“嘣”的就来了个震耳欲聋:“高三了,怎么能这么堕落!”然后,整个人一激灵,紧跟着心脏的狂跳不止,马上强打精神,继续应战。
在高三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人都踌躇满志地跃跃欲试,每个人都魄力异常地非复旦交大不进,我在床头贴一张“杀进复旦”的特大标语,在每天早起和入睡前都大喊几遍,以增加自己那点少的可怜的信心。所有的梦想都在高考的压力下抽象成了自己认定的那座神圣学府,当时一听关于复旦的任何消息,就立即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仿佛所有的东西在那所学堂的耀眼光环下黯然失色。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190名的分数和复旦的巨大差距,周围的同学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那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可怕阵势。我们固守着心中的梦想,祥林嫂般地嚷嚷着“我要XX”,那种心理和由此制造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是不到高三的人所不能体会的。
来自高三的第一次真正较量很快来临了。
第一学期的期中测验,一次我们认为已经准备好却被杀的惨不忍睹的考试。我们的排名就如同老师先前所预言的那样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班里许多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同学如同一匹匹的黑马,一下子让大家跌破眼镜。起起浮浮,蹿上滑下之间,许多人开始变的实际起来 。北大的校门的确艺术的够格,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够在那儿感受高雅的,粥少僧多的尴尬让每个高三学生在现实与梦想的巨大落差前狼狈不已。
我是那极少数仍抱着幻想不放的人。请注意我用的是“幻想”一词,也就是那种在当时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按理说,我这种在高一高二不争气地徘徊在二三百名之间,而在高三已过去四分之一,却仍是保持小幅度长势的人对复旦这样一所全国顶尖的学府是不应该产生任何幻觉的。可是天晓得我当时怎么就会有如此一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我固执地抱着“每考一次,前进50”的念头,痴痴地盘算,傻傻地得意。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正是由于当初自己那种吓人的乐观,才有了执著下去的动力,才使绝对不可能的事逐渐地一步步闪现出希望的曙光。
用残酷的事实去挫败年轻人原本就不堪一击的脆弱的自信,是高三向我们抛出的第一道杀手锏。
心理防线的牢固程度是能否在这场战争中战胜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执著得有些傻气的劲头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只是一味地坚持“复旦”那个守了11年的抽象名字,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要用什么样的代价去交换这个儿时就有的美丽的概念,只是紧紧地跟着它,一遍遍地默念它。
我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用自己的狂妄换来了一丁点儿的优势,其实我没有意识到,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我去找班主任谈了一下,那个长得娇小可爱的女人味十足的老师一见我就柔柔地说:“这次考的不错,下次保持,华政可以冲一冲 。”今天我还想不通自己 当时怎么就那么斩钉截铁,胆大妄为:“我要考复旦。”一向淑女气十足的老师竟也掩饰不住地张开了“O”字型的嘴巴,好在她很快顾及到我的感受,继而柔柔地说“那你可要再努力一些啊。不过,有希望的,有希望的。”我傻傻地咧开嘴笑。桌上有一束玫瑰开得正艳,红的像要滴出水来,朝气蓬勃的向上舒展着。阳光斜斜地射进来,照得初秋的办公室里一阵暖意。
想起来,那个老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了我多大的动力。且不说她的话里到底有多少肯定的成分,但那句“有希望的”却如同一盏明亮的花灯,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始终不远不近地悬在我的脑子里,连带着那天桌上玫瑰香甜的味道,让我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变的越来越平淡,越来越简单,单一的重复。
每天早晨,我气喘吁吁地冲进那间坐得扑扑满的教室,放书包,拿练习,开始演算。那一日一日相似却又不太相同的日子想起来已经抽象成了总是写的密密麻麻的草稿纸,黑板上一直擦不干净的公式、习题,老师一句句发自肺腑的叮咛和永远漂浮在空气里的XXXX的粉笔屑。
男生们的头发总是乱蓬蓬地一根根杵在那儿,女孩子们所有的漂亮衣服也都被简化成了整齐划一的清一色的校服。我们偶尔也会从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乱七八糟的纸堆里抬起目光涣散的眼睛,瞅一眼黑板上新近抄写出的交多少钱、买什么书之类的歪歪斜斜的通知。日子就这样在平平淡淡的点滴中流走。
班里同学的幽默细胞在这种单纯的环境中被训练的异常尖锐,细枝末节的小事一旦被抓住了,就立即被夸张地扩大再扩大,然后引来全体的轰动。某作家的一篇关于“放狗屁/放狗屁/放狗屁”的文章,竟引来了全班同学拍桌子笑、拆桌子腿敲打的疯狂举动。老师说,这是一种高三综合症的表现。因为我们的生活太单一了,因此,任何一点儿能激得起涟漪的东西都会给我们带来不可估量的快乐。
高三的体育课是学院规定的唯一不能被侵占的课,男生们经常在体育课上打篮球打到毛衣都能拧出水来,女生们就在一边踢毽子、跳皮筋,逍遥快活。
每周五下午两节课后的短暂时光被我们定为“游戏日”。我们绞尽脑汁拼命地往学校带东西玩。有一种“弹硬币”的小儿科游戏特别受到我们的青睐。弄几个一角、一元的硬币放在桌上,用几块橡皮塔起来做球门,不管男生女生都趴在桌上大哭大笑,煞有介事地玩的不亦乐乎。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已经举行过成人仪式的我们怎么会这样的容易满足,笑起来怎么就这么歇斯底里。
“玩的时候就拼命地玩,学习的时候就拼命地学习。”是我们高三生信奉的一条颠扑不灭的真理。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老师向我们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们没有像别的书上写的同学之间那样勾心斗角,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快快乐乐的。无论多么苦,多么无聊,我知道,至少还有和我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兄弟。没有那种在学校里装着玩,在家拼命用功的学生,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准备那些虚伪的东西,没有人愿意那样做,坦白地说,是不屑去做。
后来有一天,不知是谁在教室里插了一捆新鲜的百合,粉白的那种香水百合。一整个秋季,教室里始终萦绕着百合恬静的味道。我们就不经心地在淡淡的香甜里一日复一日地演算,没有人去刻意注意那捆恬然的百合,但它和它的味道却真真实实地深深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我不知到该用什么词语来准确地表达那一阶段自己的感觉,可能是“踏实”吧。我依旧在每天早起和晚睡的时候大喊一句“杀进复旦”,但却不再一遍又一遍地将“复旦”挂在口头了。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将梦想收藏在心底,用各自的方法尽最大的可能努力着,进步和荣誉这些缥缈的东西都是我们不能抓住的,只有这一天天实实在在的日子是我们可以看到并握有的。我看得见我的同学们和我自己在这一天天质朴的日子中真实的努力,我的成绩就在这种踏实感中稳步攀升,一点一点不快也不慢地前进。这种感觉,真是很好。
高三第二学期的日子较之第一学期的平静有了较大的改变,增添了许多躁动与不安的成分,第一轮对知识的梳理和第二轮对综合题的系统掌握已经告一个段落,第三轮紧张的考试和题海战术的轰炸接踵而来。
那真是一段难以形容的日子。课表改成了“语语数数外外+1+1自修自修”这样可怕的形式。
老师上课时不再帮我们概括什么,只是发一沓沓的各科模拟卷当堂测验。我不知道老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考卷,每个区的每种卷子我们都要做一遍、分析一遍,再抽查一遍。还有别的市的,全国的各类统考卷,以及历届的高考卷,甚至连那些不知名的学习报上的怪试题也被老师无一遗漏地搜罗下来给我们做。一节课的就小测验,两节课在一起就大测验,全年级统一的自修课就模拟考。所有的考卷都是算分的,老师来不及批的小测验就让同学们互相交替着批。分数于是成了那个冬春交替的忽冷忽热的季节里的最刺激人又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真是一种强有力的刺激。
自己的实际分数和原先所设想的是一个刺激;别人的分数和自己的分数一比较又是一种刺激;而几次分数排成的总趋势则是最大的刺激;我在这一天几个的刺激中渐渐变得异常麻木,刀枪不入,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再重头收拾旧山河”,在惨不忍睹的失败中锻炼和血吞牙的勇气和毅力,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坚强。那是高三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日子。
考试和分析成了生活中的全部内容。算时间做卷、订正、分析,根据错题再做练习,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我们将“今天回去做n张卷子”改成“今天回去把这本书做掉”,将睡觉的时间一拖再拖,将叫醒的闹钟越拨越早。
每天背n个单词,每天做n张考卷,每天完成n份订正。
计划表上涂得密密麻麻,每完成一样就用彩笔划去一样。那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杠杠和考卷上红艳艳的大叉叉,滴零滴零地洒满了每一个黄昏和早晨,铺满了学校和家庭那条唯一看得见漂亮花朵的小路,像山一样高的发黄的纸页,浸在发霉的空气里缓缓地挪动。有时候在家背书背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书都想扔到窗外去,可是,只要默念几遍“复旦”马上就会平静下来。我载着沉重的脑袋、空白的心,甘心情愿地埋在那间要馊掉的屋子里一遍遍地“之乎者也,abcd”。执著啊执著,我不明白我这么一个散漫惯了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正襟危坐,感天动地。
到如今,我坐在空调房里悠闲地整理着高三一年的书籍,仍是佩服自己当时的毅力和勇气,几大本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笔记,半米高的每张都用心做,用心订正和分析的考卷,还有和一本字典一样厚的16开的数学经典习题库,每道题竟都有四五种解法,被看了不下十遍以上。在那个冷得要命的冬日和气候怪异的春天里,我用皲裂的双手粗糙的笔迹一个字一个字、一道题一道题地编织着心中那个神圣而唯一的梦想,我想这就是高三所带给我的影响与改变吧。
成长是憧憬和怀念的天平,当它倾斜的颓然倒下时,那些失去了月光的夜晚该用怎样的声音去抚慰。
——高晓松
老狼的歌我很喜欢,在那一段日子里,老狼让我安静,让我释然。我想如果要用一个人的歌声去给我的高三配乐,老狼的,很合适。平静下藏着波澜的声音。
我带着190名的耻辱,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和现实做最后的搏斗。我仔细审视了一下手中的砝码。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努力。我想,每个曾经拼搏过的高三生都体味过这种拦截掉所有退路的狭隘的美丽,都是在用心感受最后的心情里的那种悲壮情怀。
填志愿是一件要命的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让人受不了。
“保守,保守,再保守些。”成了填志愿的首要原则
我的处境有些令人绝望。全家上下的那点可怜的背景不足已引起任何能人慈爱的眷顾,自己的成绩有软弱得没有一点呐喊的能力。纵是大半年的努力换来了年级前80名的稍稍靠前的位置,但在前几年190名的阴影和复旦这道高不可攀的门槛前也变的怅然无力起来。
开始不断地有同盟者退出来。他们中有的因为某所次一点好的学校的五分的承诺,有的因为父亲认识某所高校的灵魂性人物,还有的因为被老师们的软磨硬缠弄得晕头转向,总之,他们都放弃了。
我一下子变得孤立无援起来。父亲甚至背着我去华政领了一张 10 分的加分表格,整日没完没了地向我陈述学法律的无量前途。最后,甚至连校长也发话了:“你考复旦,只有30%的希望。要考虑清楚啊。”
那几日我的神经变得空前脆弱起来,在难以企及的的梦想与相对保险的退步中飘忽不定,犹豫不决。一位华政的学长竟然用这样的话安慰我:“先填我们学校吧。要是真的考了很高的分数,大不了坐到复旦门口去哭一场嘛!”
于是,我选择放弃;我不敢让复旦如同一个美丽的童话一样仅仅存在于口头,我不敢用不自信的鸡蛋去碰一下那坚硬无比的石头。我无法忍受万一失败所带来的那种从天堂到地狱的绝望。我在全票赞成的欢呼声中,颤颤抖抖地写下了那所我想也没有想过学校的名字,任“背叛”的字眼在脑中炸开。
交掉表格后,我一个人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偷偷地跑到复旦的校园里去坐了一个下午,去哀悼我梦想的破灭。复旦真漂亮啊。铺天盖地的杜鹃安静地在校园里醉人地开放,恰到好处地映衬着如我想像中肃穆、神圣的复旦校园。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一个做了12年的梦就这样被一张薄薄的纸彻底打碎,我不甘心高三日夜不顾一切的拼搏就这样被一句“保险”理由而葬送。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复旦在我心中的那种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真的以高分进了其他学校的任何一个系,那种遗憾又岂是坐到复旦门口去大哭一场所能排遣的呢?
我知道那一个燥热无比的星期天下午,对我而言意味着一种执著意念的胜利,想起来,那一个下午宁静美丽的复旦,帮助我做出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多么重要的决定。
最后,我终于做出了属于我自己的决定。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我要回了那张志愿表,慎重地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地填上了“复旦大学”那四个令我激动的大字。那真是我12年来写得最舒服的、最漂亮的四个字,这四个字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凭自己的意愿所做出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是体现我人生最初分量的一个决定。
我要我所要的,纵使是在现实面前被撞得头破血流,纵使是在高考场上输得一败涂地,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交掉了志愿表的我们,没有什么再值得劳心伤神的东西,读好书,做好卷子,放松下心情,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那被无数人称之为黑色的三天,我以为紧张是有的,但对于身经百战的我们来说,当它是一次特殊的模拟考,坦然面对就可以了。我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心不慌手不抖地就做完了所有的考卷,监考老师露出难得的微笑,“考完了?”“嗯。”我的高中结束了。走出考场的时候,脚有一点发软,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身子像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瘫作一团。疲倦像小山一样压过来,我累了,真的累了。交掉了考卷,仿佛交走了半生的嘱托。 三百多个饱含汗水与泪水的日日夜夜呀! 排山倒海的感觉涌过来,把我无声无息地淹没。
拿到复旦的通知书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看了那间熟悉的教室。五楼南边走廊向里走的最后一间屋子,高三一年的青春从这里流走。讲台上的玻璃瓶里意外地插着一束淡紫色的勿忘我,嫩绿的小碎花飘零星地点缀其中,轻轻地在风里摇曳。
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在这样一间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绽放的屋子里共同走过了一段最最艰苦的岁月。他们中间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南京,或是留在了上海的某一个遥远的角落。我想起我的同学们把头埋在乱七八糟的草稿纸里演算水的张力的情景,我想起我把脚跷在前座的凳子上叽哩呱啦地背政治的情景,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屋子里曾经那么真实地上演过的每一个饱含酸甜苦辣的小故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它们都是我难忘的高三一年的最好见证。
我们都曾经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相距在这里,每个人又不得不为了新的目标而各奔前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毕业晚会上许多男生都流下了眼泪,欢乐也好,痛苦也罢,毕竟这一段的真实是我们共同携手走过的最具有分量的人生。
高三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的一点一滴,也正如一朵一朵姹紫嫣红的小花,开在每个人的心里。也许不是每朵花都美丽得惊天动地,不是每朵花都能结出丰硕的果实。但那些花儿的确真真实实地在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绽放过一回,也确确实实留下过一些花开的甜香。这些花儿的影子连同高三带给我们的,是今天我们用来看世界的一双成熟的眼睛,这份刻骨铭心会影响着我们今后在人生路上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决定。
花儿开过了。我们承认也好,忽略也好,只要花开,就会不败!
把所有的心情都摊开来体会
把全部的话都说出来你听
看看还有什么让人担心
不要考虑地太多自己迷惑
世界总是反反复复错错落落地飘去
来不及叹息
生活不是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的东西
不能放弃
——老狼《蓝色理想》
槛槛从箱底把老狼的磁带翻出来给我,我听了,接着哭得一塌糊涂。
然后,我开始插着口袋在街上乱逛,像从前一样。许久以来沉淀在心底的往事一点点地浮上来,浸润到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梢。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然而当那种排山倒海的感觉卷过来的时候,我蹲在地上,好半天才站起来。
我于是决定把它们都写下来,一点一点,毫无遗漏地,写下来。
我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是这是事实。每个人看到她走在街上,都是忍不住要回头看两眼的。妈妈总是站在镜子前对我说,要不是生你,我哪会像现在这样胖。我觉得她是不喜欢我的。因为我一天天地长大起来的时候,妈妈就不可避免地一天天地衰老下去。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就像我管她叫妈妈而她管我叫女儿一样是无法改变的。从我有印象的时候起,妈妈就一直是迅速地旋进家门,匆忙地换上衣服又一阵风似地旋出去的影子。我从来搞不清楚,她究竟在干些什么,又在忙些什么。妈妈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熟悉的称谓,仅此而已。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躺在我们家的床上,哼哼唧唧地发出很奇怪的声音。我吓死了,一个人跑到马路上站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去的时候,我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床上抽烟,花瓶碎了一地。他把我拉过去,“烨烨,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的。”
“喜欢妈妈吗?”
“喜欢的。”
“以后跟爸爸两个人住好吗?”
“妈妈呢?”
“不管她。”
时钟在头顶敲了八下。
那年,我八岁。
我喜欢在路上走
看着太阳
看着她从草尖上
从羚羊的角弯里
从干燥的桔秆上升起
上了小学以后,我开始变得很反常,经常和男孩子们打架打到头破血流被老师送回家让爸爸教育。爸爸一直叹气,我在一边像公鸡一样地抬着头。“烨烨,为什么打架?”
“我讨厌他们。”
“为什么呀?”
“他们踩死了蚂蚁。”
“你是女孩子!”
“可是他们踩死了小蚂蚁的妈妈。”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是很在意母亲的。我其实一直希望那个我管她叫妈妈的女人能够重新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每个人其实都生活在一种得不到的痛苦里面,尽管掩饰得很好,但得不到的终究无法得到,痛苦终究无法变成幸福。
我喜欢在路上走
我喜欢在昏黄的路上
看见灯光
我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
必须有太阳。
初中对我而言,是一个空白。我结束了小学里的荒唐,开始变得循规蹈矩起来。规规矩矩地读书,规规矩矩地生活,规规矩矩地做人。我隐瞒起从前的种种,我是一个好孩子,一个每门功课都拿第一,每天穿干净整洁的校服,梳整整齐齐的马尾辫的好孩子。我的文具盒里的铅笔总是削得尖尖的;我的课本总是平整的包了四个角的书皮的有淡色花纹的那种;我的字总是方方正正一板一眼地贴在格子的正中;我的球鞋总是雪白的;我的笑容总是灿烂的。我瞒着父亲在升学表格的家庭状况一栏填了“和睦、良好”,我凭着优异、优异、全部优异的成绩,直升进了一所市重点高中。
然后,我碰到了槛槛。那是一个长得很亲切的男孩子,很平民化的相貌,但是让我觉得很舒服。槛槛没有爸爸,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太平静了,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说,那是他们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子没有必要搅在里面;他说,自己要活得开心一点;他还说,妈妈一个人养大他不容易,不能再让她操心了。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是咖啡色的,一直可以望到里面去,我一下子觉得好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背了很久的包袱,突然有一个人帮你卸下来了,那是怎样的一种舒适与畅快啊。
我跑回家,爸爸正蹲在地上拣菜,我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着。爸爸然后抬起头来,眼角眉梢的皱纹一道道地杵在那儿。“烨烨,你干嘛?”
“爸爸。”
“嗯?”
“爸爸,我爱你。”我奔过去搂住他,父亲的身躯已经不伟岸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突出的骨骼和松弛的皮肤。我就那样搂着我的父亲,眼前迅速闪过一幕幕的情景:
三岁的时候,我一直生病。经常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父亲用毛毯裹着我,在三九的天里,在半夜12点没有车的街上,一脚深一脚浅地找医院给我挂急诊看病。
六岁的时候,父亲骑着我去学手风琴。五十多斤的琴背在背上,自行车上再带个我。我叽哩咕噜地坐在车前的横杆上背新学到的古诗。父亲一低头,硬硬的胡子扎在我嫩嫩的脸上,两个人一起开心地笑。
九岁的时候,我和别人打架,那个小朋友的家长找上门来,父亲边递香烟边陪笑脸,表情很尴尬,“我会好好管教她的。”然后,他坐在门口抽烟,我就远远地站在那儿等着被打。但父亲没有动,一直在抽烟。
十岁的时候,父亲戒烟,并开始兼职替别人修电器,用来补贴家用。我无意中听到姑姑说:“他还不是为了烨子,这么不要命地工作,唉!”
十二岁的有一天,父亲小心翼翼地问我:“烨烨,要不要给你找一个新妈妈?”“你去找,找了你就不是我爸爸!”我的话狠狠地砸过去,随后,重重地摔上门,身后是父亲受伤的眼睛。
十三岁,我开始认真读书。饭桌上不再叽叽喳喳地告诉父亲学校里的事情。父亲每每总是用“最近学习还好吧”开头,再被我用一句“很好”堵回去。
我的眼前迅速地浮上一层水冰蓝色的雾气。我感觉父亲的肩抖了一下。“烨烨,你怎么了?”
“爸爸,你给我找个妈妈吧。”我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我怕他看见我眼里亮亮的东西。
后来,我给槛槛写了很长很长的信,告诉他我的爸爸我的妈妈和我的过去。槛槛给我回了信,很短。他说,“烨子,我喜欢你。”那天,我牵着他的手走回去,走了很久很久,去看了他的妈妈和我的爸爸。再然后,我的爸爸和他的妈妈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已学会了槛槛的平静,我说:“好的好的,爸爸,我同意的。祝你幸福。”但我没有叫那个女人“妈妈”,她没有我的妈妈漂亮,我的妈妈只有一个,虽然她不喜欢我。
槛槛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我的哥哥,我没有别扭的感觉,一点也没有。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一点做作的意思也找不到。我还是牵着他的手走回去,他用褐色的眸子看着我,他说:“烨子,我喜欢你。”
高二的时候,我给报社寄了稿子,我用一个男孩子的笔调写了一个我曾经幻想的爱情故事。那个故事其实是我构想过无数次的,就如同一个绚烂的水晶遥远地挂在天边。然而当我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水晶破碎的声音,和着早晨校园里清脆的花开的响声,好听地落下来,落到遥不可及的梦里。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是有遗憾的,因为遗憾,我们才生活在一种错过的美丽里。
雨后的青春睡了
天空的早晨醒了
大海的皱纹深了
城市的泪痕浅了
你哭过了,也就算是惦记我了。
妈妈后来有一次回来看我,老了许多,但还是很漂亮。她说她过得不好,她说她想我了。她说:“烨烨,你不要恨我。”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个蹲在我面前轻轻啜泣的女人。她的头发散下来,密密地铺到面前,我看不见她的眼睛。我站起来给她泡了杯菊花茶,淡黄色的花瓣在嫩黄色的清水里舒展开来,一瓣一瓣地好看的漾出去,然后一朵一朵沉到杯底。浅白色的雾气升起来,我用手捂着它们,温暖地泛着湿气的雾气。然而,我的眼眶是干的。当最后一朵菊花优雅地降下去的时候,我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我说,妈妈,我不恨你。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恨过她。我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我以为我恨她;她抛弃我和爸爸潇洒地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恨她;我在升学表格上填上“家庭和睦”的时候,我以为我恨她。然而,当那个女人卸下雪白的粉饰,略带疲惫地用看不见颜色的眸子望着我的时候,我竟然一点愤怒的意思也没有。菊花一朵朵地沉下去,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略带清涩的童年和反反复复的少年,我的无数个流着苦楚与自卑的眼泪的逝去的日子。既然已经自然地沉下去,又何必不择手段地把它们捞起来,就让它们呆在那儿吧。静静的,很好。
生命里的许多事情,其实都是无法改变的。每个人带着希望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注定要甩不掉一些烙在生命线里的故事。就好像,我管那个女人叫妈妈,不管是从前,亦或是将来。
眼里的星星闪光
梦里的钥匙丢了
心里的翅膀飞倦了
书里的故事走远了
我在这个寒风冽冽的冬日里,在老狼干净、透明、没有杂质的声音里,拾起了一些刻在生命线上的故事。你听见了,也就算歌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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