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所著《聊斋志异》中的《窦女》,通过鬼魂复仇寄托了蒲氏对人世间的美好理想,反映了古代社会被侮辱被摧残的妇女对邪恶势力的顽强抗争和对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
简介
蒲松龄所著《聊斋志异》中的《窦女》,通过鬼魂复仇和鬼魂报恩两个故事寄托了蒲氏对人世间的美好理想,反映了古代社会被侮辱被摧残的妇女对邪恶势力的顽强抗争和对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
蒲松龄的
《聊斋志异》借助现实未有之鬼狐来表现生活应有之内容,让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在虚幻的世界中得以实现,让人感觉到生存的希望,蒲氏笔下的妖鬼狐精也因此具有了更多的人的意志和理想。其中的《窦女》便通过鬼魂复仇和鬼魂报恩两个故事寄托了蒲氏对人世间的美好理想,反映了古代社会被侮辱被摧残的妇女对邪恶势力的顽强抗争和对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
原文
南三复,晋阳世家也。有别墅,去所居十里余,每驰骑日一诣之。适遇雨,途中有小村,见一农人家,门内宽敞,因投止焉。近村人固皆威重南。少顷,主人出邀,局蹐甚恭。入其舍斗如。客既坐,主人始操篲,殷勤泛扫。既而泼蜜为茶。命之坐,始敢坐。问其姓名,自言:“廷章,姓窦。”未几,进酒烹雏,给奉周至。有笄女行炙,时止户外,稍稍露其半体,年十五六,端妙无比。南心动。雨歇既归,系念綦切。
越日,具粟帛往酬,借此阶进。是后常一过窦,时携肴酒,相与留连。女渐稔,不甚忌避,辄奔走其前。睨之,则低鬟微笑。南益惑焉,无三日不往者。一日,值窦不在,坐良久,女出应客。南捉臂狎之。女慙急,峻拒曰:“奴虽贫,要嫁,何贵倨凌人也!”时南失偶,便揖之曰:“倘获怜眷,定不他娶。”女要誓;南指矢天日,以坚永约,女乃允之。自此为始,瞰窦他出,即过缱绻。女促之曰:“桑中之约,不可长也。日在帡幪之下,倘肯赐以姻好,父母必以为荣,当无不谐。宜速为计!”南诺之。转念农家岂堪匹耦?姑假其词以因循之。会媒来为议姻于大家;初尚踌躇,既闻貌美财丰,志遂决。女以体孕,催并益急,南遂绝迹不往。无何,女临蓐,产一男。父怒搒女。女以情告,且言:“南要我矣。”
窦乃释女,使人问南;南立却不承。窦乃弃儿,益扑女。女暗哀邻妇,告南以苦。南亦置之。女夜亡,视弃儿犹活,遂抱以奔南。款关而告阍者曰:“但得主人一言,我可不死。彼即不念我,宁不念儿耶?”阍人具以达南,南戒勿内。女倚户悲啼,五更始不复闻。质明视之,女抱儿坐僵矣。窦忿,讼之上官,悉以南不义,欲罪南。南惧,以千金行赂得免。大家梦女披发抱子而告曰:“必勿许负心郎;若许,我必杀之!”大家贪南富,卒许之。既亲迎,匳妆丰盛,新人亦娟好。然善悲,终日未尝睹欢容;枕席之间,时复有涕洟。问之,亦不言。过数日,妇翁来,入门便泪,南未遑问故,相将入室。见女而骇曰:“适于后园,见吾女缢死桃树上;今房中谁也?”
女闻言,色暴变,仆然而死。视之,则窦女。急至后园,新妇果自经死。骇极,往报窦。窦发女冢,棺启尸亡。前忿未蠲,倍益惨怒,复讼于官。官以其情幻,拟罪未决。南又厚饵窦,哀令休结;官亦受其赇嘱,乃罢。而南家自此稍替。又以异迹传播,数年无敢字者。南不得已,远于百里外聘曹进士女。未及成礼,会民间讹传,朝廷将选良家女充掖庭,以故有女者,悉送归夫家。一日,有妪导一舆至,自称曹家送女者。扶女入室,谓南曰:“选嫔之事已急,仓卒不能如礼,且送小娘子来。”问:“何无客?”曰:“薄有匳妆,相从在后耳。”妪草草径去。南视女亦风致,遂与谐笑。女俛颈引带,神情酷类窦女。心中作恶,第未敢言。女登榻,引被障首而眠。亦谓是新人常态,弗为意。日敛昏,曹人不至,始疑。捋被问女,而女已奄然冰绝。惊怪莫知其故,驰伻告曹,曹竟无送女之事,相传为异。时有姚孝廉女新葬,隔宿为盗所发,破材失尸。闻其异,诣南所征之,果其女。启衾一视,四体裸然。姚怒,质状于官。官以南屡无行,恶之,坐发冢见尸,论死。
异史氏曰:“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挞于室,听之;哭于门,仍听之:抑何其忍!而所以报之者,亦比李十郎惨矣!”
译文
南三复,是晋阳地方的官宦之家,有一座别墅,离家十几里路,他每天骑马去别墅一趟。一次,路上遇雨,正好走在一个小村里,见一农人家,门里很宽敞,就进去避雨。临近村的人因南家是大户人家,所以都惧怕他们。
过了一会儿,主人出来邀请南三复进屋休息,样子十分谨慎恭敬。南三复走进一间斗大的小屋,坐下后,主人才拿扫帚殷勤地扫地,接着浸了蜜水当茶,招待南三复。南三复叫主人坐下,主人才敢坐。南三复问主人姓名,主人说:“姓窦,名廷章。”一会儿又献上酒,烹来鲜雏,伺候非常周到。
窦翁有一女儿,刚到束发年龄,来给南三复烫酒,时时等在门外,稍稍露出半侧身子来,年纪约十五六岁,美丽无比。南三复一见动了心。雨停后,他回到家里,日夜想念这个妙龄女子。
过了一天,南三复带了布匹粮食,又去小村窦家,想寻找增进关系的台阶。此后,他常常经过窦家,有时带了酒肴来在窦翁家留连。女子也渐渐与他熟悉了,不大避讳他,常常在南三复面前来往。南三复看她一眼,她就低下头微微一笑。南三复越来越神魂颠倒,不超过三天必到窦家一趟。
一日,南三复来,正好窦翁不在家,坐了很长时间,女子只好出来招待客人。南三复见别无他人,就拉住女子的胳膊想亲近她。女子非常羞惭,严肃地抗拒说:“我家虽穷,要嫁,也不能仗势欺人!”这时,正好南三复死了妻子,便对女子作揖说:“我若能得到你的爱怜一定不再娶别人。”女子叫他对天发誓,南三复就指天发誓表示永不相负,女子便应允了与他欢好。此后,每得知窦翁不在家,南三复就来与女子私会。女子催促他说:“我们这样往来,终日在帐篷底下过日子,总不是常法。若是找媒人来提亲,父母必然以为荣耀,一定不会不同意。你应该快一点办。”南三复嘴上答应着,可心里暗想,农人的女儿哪能当自己的配偶?暂且含糊其词拖延一下再说。
这时,一个媒人来给南三复提亲,说的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开始南三复还有点犹豫,后来听说女子很漂亮,家中又富,就决心同意了这门亲事。这时窦女已经怀孕,她更焦急地催南三复与她早日结婚,南三复就再也不去窦家了。
过了不久,窦女生了个男孩。父亲大怒,责打女儿,女儿如实告诉了父亲,并说:“南三复一定会娶我。”窦翁放了女儿,叫人去问南三复,可南三复却矢口否认。窦翁便把小孩抛弃了,打女儿打得更厉害。女儿偷着哀求邻家妇女去告诉南三复自己的苦楚,可南三复仍是不理。
一天夜里,窦女偷着跑出门,看了看被她父亲抛掉的儿子还活着,便抱了去找南三复。到了南家,对看门的说:“我要见你家主人,听他说一句话,我就死不了了。他不念我俩的感情,还不念他的儿子吗?”看门的禀告南三复,南三复吩咐一定不叫她进门。窦女倚着南家的大门嚎啕大哭,一直到五更天才听不见哭声了。天明一看,她已抱着孩子僵死了。
窦翁气愤得不得了,立即上告了官府,官府知道南三复不仁不义,准备治他的罪。南害怕,拿一千两银子贿赂官府,得以免于治罪。
南三复新提亲的那个大户人家,忽然夜里梦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抱着孩子来告诉他:“一定不能把女儿许给南三复那个负心人,若是许给他,我就杀了她!”可是这家人家贪图南家富贵,还是同意把女儿嫁给南三复。到了娶亲的那天,大户人家陪送的嫁妆很丰盛,新娘子也很漂亮。但新人整日愁容满面,不见有笑容,睡在床上也泪湿枕席,问她,也不肯说。
又过了几天,大户人家来南家看女儿,一进南家大门就哭,南三复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他们就进了女儿的屋子,看见女儿惊慌地说:“刚才在你家后花园,见我女儿吊死在一棵桃树上,现在这房子里的是谁?”女子听说立即变了脸色,一下扑到地上死了,大家仔细一看,竟是窦女。又到后花园看,新娘子果真已吊死在桃树上。
南家一家人都吓得不得了,赶快去告诉了窦翁。窦翁命人挖坟开棺一看,女儿的尸体已经没有了。窦翁以前的愤恨还未消,又添了新愤,悲愤已极,又去官府告状。官府因情节奇幻,没有马上断决。南三复又去贿赂官府,官府得到许多好处,此案又不了了之。
南三复经过这事后,家境逐渐衰败,名声也不好听;又加上家里的怪事不断传播,几年内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他。南三复不得已,就从百里外找了曹进士的女儿为妻。还没有来得及成亲,谣传朝廷要选美进宫,因此有女儿的人都纷纷把女儿送到女婿家去。
一天,一个老太婆领着一个女子,坐一辆马车,来到南三复家,说是曹进士送女儿来的。她扶着女子进了屋子,对南三复说:“选美女的事很急,仓促间不能举行婚礼,暂送小娘子来。”南三复问:“为什么没有别人来送?”老太婆说:“多少有些嫁妆,随在后面,马上就到。”她说罢匆匆就走了。南三复见这女子也还风流标致,便走过去和她调笑;女子低着头,手里玩弄着带子,神情很像窦女。南三复心里就有点厌恶,但没有说出来。到了晚上,女子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就躺下,南三复认为这也是新人的常态,也没有在意。天已经黑了,曹进士家的人还没有来到,南三复就开始怀疑。他到床上掀开被子想问一下女子,一看女子已经僵死了。南吓得不知怎么是好,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派人快去曹进士家问。可曹进士家却说没有送女儿这回事,这件奇事又传开了。这时,有个姚孝廉的女儿死去才埋葬了一天,夜里便被贼把尸体盗走了。姚家听到这事后,就到南三复家去验证,一看,果然是他女儿的尸体,掀开被,还赤条条光着身子。姚孝廉很气愤,就去告南三复。官府因为南三复品行不端屡次被告,也非常讨厌他,就按挖坟盗尸罪,判了他死刑。
异史氏说:“开始乱搞,最后结成婚姻,那也是不道德的。何况当初发下誓言,而后来却拒绝呢?在家被打,听任不管;在门前哭,仍然听任不管;这是多么残忍啊!然而用来报应他的,也比《霍小玉传》中的李益还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