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城市》是意大利作家
伊塔洛·卡尔维诺创作的中篇小说。该小说中的55个城市故事,显示了城市的秘密,城市的真正魅力在于它是柔软的,它吸纳众多,无所不包,始终是希望的体现,又是郁积负罪感的源泉。《看不见的城市》小说的历史背景带出真实存在过的两座城市:忽必烈帝国的都城和马可·波罗的家乡威尼斯。这两座城市的对峙显示了城市作为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不同的价值。
内容简介
《看不见的城市》以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汇报的方式描绘了五十五个想象中的城市。忽必烈在皇宫高高的阳台上,注视着帝国的壮大增长。起初是边界线容纳进了新征服的领地,然后是前行中的军队开进人烟稀少的地区,那里只有茅舍零落的村庄、稻麦不生的沼泽、瘦弱多病的百姓、干涸的河床和芦苇。他的帝国已经向外扩展得太远了,忽必烈心想,到了该让它向内生长的时候了。于是,他梦想成片的石榴树里熟透的果子裂开,穿着牛肉串的烧烤叉子在火上滴着油滴,地壳运动塌陷的地表露出闪光的黄金矿脉。忽必烈思考,怎样才能真正地拥有帝国。他企图在头脑建造一座样板城市,按照她来演变出所有的城市,样板城市包含一切符合常规的东西,再预先料想到常规的种种例外,便能计算出所有最可能的组合形式来。
马可·波罗每次旅行回来汇报的城市,都跟忽必烈想象的不一样。忽必烈想象城市就是一局棋,他掌握各种规则的那天,就是他终于掌握整个帝国之日,即使他还没能认识它所包含的所有城市。但棋局千变万化,忽必烈无法从中得到维系城市的无形秩序,掌握不了城市形成、崛起、昌盛的规律。
起初,忽必烈为征服的疆域宽广辽阔而得意自豪,可很快他因为意识到,他将很快放弃对这些地域的认识和了解而感到忧伤。在帝国生长得最旺盛的时候,前方报告敌方残余势力节节溃败,不断有不知姓名的国王递来求和书的时候,忽必烈发现,珍奇无比的帝国,只不过是一个既无止境又无形状的废墟,其腐败的坏疽已经扩散到远非权杖所能救治的程度。他的帝国已经遍布城市,重压着大地和百姓,到处是财富,到处是拥挤繁忙的交通,到处是过多的装饰和庞大的建筑。忽必烈对帝国不断向外生长,最终却收获虚无。
作品目录
(参考资料)
创作背景
时代背景
马可·波罗是威尼斯富商尼柯罗·波罗之子。在他出生不久,其父和叔父马菲奥曾到过蒙古帝国的钦察汗国经商,后因钦察汗国的别儿哥和伊利汗国的旭烈兀之间发生了战争,尼柯罗和马菲奥在回国途中偶遇旭烈兀派回元朝的使臣,便阴差阳错地随着使臣到了元大都,见到了忽必烈;后受元世祖之托,担起了元朝派往罗马教廷的特使——
忽必烈希望他们从罗马带回100个精通各类学问的传教士。1271年,17岁的马可·波罗随着父亲和叔叔,带着罗马教廷给忽必烈的复信,踏上了重探契丹(马可·波罗将中国称为“契丹”)之路。历经千险万苦后,他们终于在1275年到达元大都,受到元世祖的欢迎。从此,一家三人在中国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七年。1291年他们从泉州起航,经南海、印度洋、红海到达阿拉伯半岛,告别阔阔真公主后,三人从陆路返回家乡。1296年在威尼斯和热亚那的海战中,马可·波罗作为战俘被投入狱中。狱中的孤独和郁闷使他和早在狱中的比萨的小说家鲁思梯切诺很快成为朋友。马可·波罗东方周游的故事一下子吸引了鲁思梯切诺,两人都感到相见恨晚。于是,一个讲,一个写。一部轰动世界的东方游记就这样在1298年很快完成了。《马可·波罗游记》的出版使马可·波罗名声大噪,不久这部著作便以多种文字出版,成为“世界一大奇书”。马可·波罗也成为世界第一号游侠。
13世纪刚开始,蒙古人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横扫地球,先后征服金帝国、西夏帝国、花剌子模以及俄罗斯,把想象力所及的陆地几乎统统纳入版图。1259年,蒙古帝国又征服了朝鲜。1260年,忽必烈成为蒙古帝国当家人。马可·波罗是13世纪来自意大利的旅行家和商人,相传他从威尼斯,途经中东,历时4年,到达元朝时代的中国,并且在中国游历了17年。此间,他还朝见过当时的蒙古大汗忽必烈,并在元朝的朝廷里担任过官职。他晚年在狱中口述了大量关于中国的故事,他的狱友鲁斯蒂谦记录下来,就是《马可·波罗行纪》。
卡尔维诺对于后现代社会城市的思考,放进了该小说主人公马可·波罗对于城市的描述之中。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过程中,城市总是以失去历史和自然的代价寻求经济的发展,而城市的均一化变得不可避免。这个问题引起了卡尔维诺的注意,他开始对城市化表示担忧。作者在《看不见的城市》中书写了他的担忧。
人物介绍
忽必烈——可汗
忽必烈,是金刚帝国的胜利征服者。在可汗的头脑中,帝国是由沙粒一样的短暂易逝的能互相更换的数据构成的荒漠。他的帝国由水晶建筑,不断地向外扩展,可帝国的内部却腐朽不堪。他设想,如果他掌握了各种规则的那天,就是他掌握整个帝国之日。他企图在头脑建造一座样板城市,样板城市包含一切符合常规的东西。
忽必烈的内心是一个深奥的谜,马可·波罗的滔滔不绝的讲述则是解谜的过程。忽必烈全神贯注地倾听马可·波罗的讲述,不断在内心作出判断。忽必烈的内心,总是有两股巨大的情绪在对抗——征服的骄傲(人的认识能力可以无限止发展)和达不到终极之美的沮丧,低落的情绪导致空虚和眩晕。
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的故乡是威尼斯。他走过的五十五个城市,它们中有“每座摩天大厦都有人在变疯”的城市“吉尔玛城”;有“时刻都被肉欲推动着”的城市“克洛艾”;有“所有尸体被送到地下去进行生前的活动”的城市“埃乌萨皮娅”;有“周围的垃圾变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像一座座山岭耸立在城市周围”的城市“莱奥尼亚”等等。
他所讲述的,只是一些没头没尾的旅行见闻,几乎没有任何故事性可言。只有马可·波罗的报告能让忽必烈汗穿越注定要坍塌的城墙和塔楼,依稀看到那幸免于白蚁蛀食的精雕细刻的窗格。”
作品鉴赏
主题思想
从不同的空间观来认识世界
卡尔维诺没有站在一定的空间立场给读者一种预设的空间知识型态,而是通过忽必烈和马可·波罗各自代表的两种城市观——金刚石帝国和意义之城——的对弈引导人们从知识框架中抽身而出,摆脱各自的身份限制,达到“去蔽”的瞬间,重新审视空间问题,去创造知识的无限可能性。
1、忽必烈的“金刚石帝国”
忽必烈的城市观,以精确完美和整饬有序为特征,他认为城市如同金刚石一般,具有完美的分子结构,只要掌握了分子结构,无论金刚石外形如何千变万化,都能对之了然于胸。基于此种认识,他把城市分成许多小得不能再分的元素,例如城墙、街道、房屋、河流、桥梁、港口、山崖、战争、忧伤、幸福等等,把它们当做构成城市的基本分子,它们是历经千载而不变的。通过对这些基本元素的不同排列组合,就能演变出大众眼中各不相同的具体城市。
尽管马可·波罗描绘的城市千变万化,但在忽必烈看来,它们只是基本元素的组合方式不同而已,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并不需要亲身去旅行,只需在脑海中把完整的城市拆开,再将碎块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组合,就能完成这个转换。为了证实他的观点,他派马可·波罗去寻找他想象出来的城市,“从现在开始,由‘我’来描述城市,而你则说明是否真的存在‘我’所想象的城市,她们是否跟‘我’想象的一样。”“忽必烈进一步指出,这些基本元素的组合还具有一定规律,只要掌握了这些规律,就能以不变应万变,对所有城市的形式作出终极推算。这个过程类似于下棋,规则决定每一盘具体棋局。因此,在他的构想中存在着一个样板城市,它是规则的集中体现。样板城市应该包含一切符合常规的东西,然后再把种种可能出现的例外计算进去,例外和常规搭配起来,组合出的不同结果就是一个个不同的城市。
忽必烈对城市的以上理解,源自他的帝王身份,这个角色决定了他必须运筹帷幄。帝国疆域辽阔,充满各种问题,国王不可能踏遍每一寸土地,对每一个问题都亲自解决,因此他试图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即使足不出户也能对帝国发生的任何事情明察秋毫处置得当,于是寻找构成城市的恒定元素和发现其组合规律,便成为忽必烈长期凝神沉思的最终目标。虽然马可·波罗的讲述,给他的沉思造成很大障碍,但作为一个成功的征服者和最高权力的占有者,忽必烈的意愿是强大的,他自认为发现了世界的恒定结构,无法避免地要求所有人都按自己的意愿理解和安排周围的世界,并希望把这种发现固化,成为指导他人的知识,使之成为正统,内化在人们的意识中,巩固帝国的统治。
但忽必烈心中同时充满了矛盾,当他陶醉于自己无懈可击的构想时,又不断意识到这种精确完美的构想下隐藏着许多无法克服的漏洞残缺,“忽必烈的内心总是有两股巨人的情绪在对抗——征服的骄傲人的认识能力,可以无限发展和达不到终极之美的沮丧。”首先,当他按照自己发明的元素及其组合规律计算出相应的城市时,发现完全符合自己计算的城市根本不存在,现实的城市总是和设想有这样那样的矛盾抵牾之处,总是比设想的要复杂得多,总有很多例外和不确定无法被囊括在精确的计算中。忽必烈在头脑中,辛苦建构起来的金刚石帝国,仿佛被不确定因素抽去了基石一般,瞬间坍塌,变成一堆既无止境又无形状的废墟其次,当他征服敌国,扩大疆域时确信能够把它们纳入自己的金刚石帝国中,彻底占有它们。但城市始终是城市,不会因他的占领而改变什么,他的荣耀也只是在打败敌国,把旗子插上对方城楼的那一刻得以显现,而当他离开后,这种对城市的征服和拥有也随风而散。
对城市来说,那一刻并不能成为永恒,而只会成为一个传说。对可汗来说,那一刻变成了地图上的一个点,虚无缥缈,在真实的生活中已没有意义。卡尔维诺借忽必烈表达了20世纪之前的空间观,在这种空间观中,主体对空间具有决定作用。空间没有自主性,它被主体掌握、改造,历史就是主体不断改造空间的过程,如同忽必烈一生所追求的事业一样,他不断扩张领土,改造它们,这些领土本身没有意义,只是充当了证明忽必烈个人能力的证据。若是在几百年之前,忽必烈应该不会有卡尔维诺小说中的烦恼,但卡尔维诺在这个历史人物身上,赋予了现代因素,使他陷入了无法控制空间的烦恼。可汗的烦恼,引导人们进一步去反思他所代表的空间观念。
2、马可·波罗的“意义之城”
作为商人、臣子和旅行者,马可·波罗的城市观正好与忽必烈汗相反。首先,他认为城市不是由一些恒定的基本元素构成,而是由许多例外、不确定、不合逻辑和自相矛盾组成。例如城墙、街道、房屋等这些看似恒定的元素,只要稍稍变换一下时代,或是改变描述者,就变得面目全非。其次,他认为城市的变化没有规律可循,而是想象、偶然、机缘的产物。因此,他描述的城市从不重复,没有共同规律,是一座座具体的、零碎的城市。他从不归纳、总结、抽象,而是陶醉于无止尽的叙述中。“记忆、愿望、标志、细小、贸易、眼睛、名字、死者、天空、连绵、隐蔽”这个城市标题是他叙述的起点,它们不断分出新的枝,虽然不能说它们囊括了城市的全部,但它们却为无限打开了窗户。
如果说金刚石帝国是忽必烈破解城市之谜后得出的答案,那么马可·波罗的城市则是一道没有谜底的谜之表面,它能提出迫使人回答的问题。人们对迷的破解,构成了一张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意义之网,这张网不断地扩大,没有止境。因此,马可·波罗的城市,是意义之城,它是城市,却包含了整个世界,“这种包容一切的同时性,将无尽的世界展现在研究者面前,同时其前所未有的挑战也令人望而却步。任何想运用诸如语词和文本来把握这个无所不包的空间的尝试,都是不可能之举,只能以绝望而告终。”
3、反思
忽必烈的城市清晰可见、具有统一规则,而马可·波罗的城市却包罗万象、矛盾断裂,“马可·波罗描述城市的态度是后现代的,忽必烈却是后现代之前的。忽必烈在政治享有权力,并想同时掌握知识的控制权,但却偏偏迷恋于马可·波罗叙述的城市而无法自拔,马可·波罗的叙述无声无息地瓦解着忽必烈的观念,形成一个看不见的帝国,可汗蜕化为一个倾听者。两种关于城市的解释,两个帝国,暗中对抗,可汗是否已经沦为一个被动的倾听者,而马可·波罗的城市,才是真正的帝国。马可·波罗的城市观,是否殖民了忽必烈的头脑,成为《看不见的城市》中真正的权力话语?答案是,卡尔维诺没有将知识的权力之柄置于任何一方,他们存在于彼此的差异中,若抹杀这种差异,树立最终权威,对弈也会失去魅力,这或许正是卡尔维诺在马可·波罗身边安排一个过时的帝王的原因所在吧,让两个有着完全不同观念的人,在一起谈论不同的城市,这本身就是一种包容。因为城市生活的主题是差异。
无论忽必烈还是马可·波罗,他们都同时拥有两个空间,一个是被身份规定了的,即帝王和商人。另一个则是宁静如烟的木兰花园,是他们回归的空间。平日里,马可·波罗在拥挤喧闹的远方集市上,为胡椒的价格讨价还价;在运输货物的船上,逆流而上,随时清点货物的数量。忽必烈则习惯于端坐朝堂发号施令,习惯于在战场上驰骋,战马嘶鸣,血光四溅。但出于对自由的渴望,他们又时刻想要逃逸出现有身份的制约,逃逸出现实的烦恼,回到生命的原初状态,回到概念的起点,凝神思索。对木兰花园,他们有着相同的情感。正如马可·波罗所说,“即便在拥挤喧闹之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抽身回到这里,穿上绸缎的袍子,思考见闻与生活,作出结论,观察远方。”忽必烈也有同感“‘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花园里散步,还是浑身染着血汗,骑在马上率领大军正夺取你所描述的那些国家,或者正挥刀砍向包围着城市并爬上城墙的敌人。”
“无论作为帝王和商人的天生宿命,把他们带到多么遥远的异地,他们内心深处,始终存留着这片宁静的花园,持续着断断续续的对话,怀念着这些有趣的夜晚。只有在这座花园中,两个人才能真正得到自由,进入对空间的无限遐想中。在卡尔维诺心中,虽然现代城市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特点,城市之间的距离日益缩短,人们逐渐被城市这个怪兽吞没,但即使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片堆满垃圾的荒地, 还有可汗的空中花园。
艺术特色
城市书写
《看不见的城市》是卡尔维诺用想象编制起来的迷宫,充满了令人目眩神迷的梦幻感。所有的城市宛若空中楼阁,轻盈地漂浮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似乎每座城市都在随风轻盈地摇摆着,发出若有若无的咯吱声,城市在阳光下流溢出绚丽的色彩。城市的理性与感性、静态与动态、单色与多色、模糊和清晰、无形与有形、矛盾与多面等等,都幻影般地投射在卡尔维诺所构造的轻曼之城中。
1、轻逸的文本构架
《看不见的城市》是一部质地轻盈、寓意深厚、魔幻色彩浓郁的后现代作品。该小说,写的是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讲述帝国中的各个城市的“故事”。《看不见的城市》小说共分九章,第一章和第九章各有十节,中间各章则各有五节,全书共五十五节。每一章的开头和结尾都是忽必烈和马可·波罗之间关于城市的对话,而正文部分则每一节都由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描述一个城市,因此,《看不见的城市》小说,一共讲述了55个不同的城市。该作品,各节的标题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类是以城市的种类来命名,包括三类:轻逸的城市、连绵的城市、隐蔽的城市;第二类是以观察城市的角度来命名,包括八种角度:城市与记忆、城市与欲望、城市与符号、城市与贸易、城市与眼睛、城市与名字、城市与死者、城市与天空。这两种类型加起来就形成11个标题,也就涉及了11个主题,每一个主题包含5个城市。
卡尔维诺对每个城市的描写都很简练,长短相近,没有轻重之别,也没有主次之分,时间与人物都是零存在,城市与城市之间也无任何牵连。18次对话和思考同样随意,既不是时间序列关系,也不是因果逻辑关系。《看不见的城市》小说就是由这5+18个相对独立的小文本、小片断组成的。但是,卡尔维诺并不是任由它们散乱地拼凑在一起,而是按照一定的规则把它们集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浑然一体、清晰有序的完美整体。即55个章节组成完美的晶体结构,使题目成为一个巨大的菱形。每一章的首标题都不同,但遵循一定的图案设计在另外章节出现,看似散乱无章,其实文本内部是由作者别出心裁地排列出的精巧组合。
2、城市的灵性之美
《看不见的城市》描绘了形形色色、风格迥异的城市,而所有城市都是建立在想象之上的,卡尔维诺赋予了每座虚构的城市以灵性和生命,透过轻灵的文字构造向读者传达了隐蔽的人性。卡尔维诺笔下的城市都是女性,他为每一座城市都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们神秘、温柔、曼妙、轻盈、隐忍。然而,卡尔维诺却只描写了她们的某一个特性。如:“城市与记忆之四”的左拉——因拒绝变化而走向被遗忘的城市,“为了让人更容易记住,左拉被迫永远静止不变,于是就萧条了,崩溃了,消失了。大地已经把她忘记了”。“轻逸的城市之一”的伊萨乌拉——一个建在很深的地下湖之上的城市,“这是个一切都向上运动着的城市”。“轻逸的城市之二”的珍诺比亚——“有高脚桩柱和悬空梯子的城市。”“轻逸的城市之三”的阿尔米拉——只有管道的城市,“她没有墙壁,没有屋顶,也没有地板:总之,没有一点看上去像个城市的地方,只有管道除外”。“城市与眼睛之一”的瓦尔德拉达——镜像之城,“这座城市的结构特点,就是每一个细节都能反映在它的镜子中”。“轻逸的城市之四”的索伏洛尼亚——由两个半边构成的城市。“轻逸的城市之五”的奥塔维亚——悬在深渊之上的蛛网之城,“在两座陡峭的高山之间有一座悬崖,城市就悬在半空里,用绳索、铁链和吊桥与两边的山体相连”。“城市与死者之五”的劳多米亚——三胞胎城市,“两座城市的居民有着相同的名字:这是死者的劳多米亚,是墓地,不过,劳多米亚独特之处在于她不仅是双胞胎,而且是三胞胎,即还有第三个劳多米亚,那时尚未诞生的城市”。“隐蔽的城市之三”的马洛奇亚——结束老鼠时代即将开启燕子世纪的城市。如此等等,每座城市都被描写得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这些城市虽然不是真实的,但也绝对不是纯粹虚幻的,它们是从所有现实的物体城市中提炼出来的概念城市,以形而上的轻盈之态存在着,这些抽象奇诡的城市意象,极具轻盈、透明的效果。而每座城市都是象征,无论她们的名字、标志还是城市内部的构建,都是一个个概念化的符号。极具抽象意味的符号背后是轻与重的交织,隐藏着既轻又重的无形世界。
空间想象
“晶体”状叙事空间:“晶体”既是卡尔维诺小说的创作理念,也是该小说叙事的独特结构。《看不见的城市》淡化了情节、冲突、人物和环境,简化了一切冗余的语言,行文如散文又似寓言。卡尔维诺把各种考虑、各种经历和各种假设都集中到同一个形象上,而这个形象就是“晶体——象征表面结构稳定而规则”。城市的形象“像晶体那样有许多面,每段文章都能占有一个面,各个面相互连接又不发生因果关系或主从关系。它又像一张网,在网上你可以规划许多路线,得出许多结果完全不同的答案”。同时它还可以“表现几何图形的合理性和人类生活的混乱状态之间的矛盾”。它又是一个完整的结构,在其中我们必然发现“一个情节,一个旅程,一个结论”。
《看不见的城市》以对话的形式,记述了马可·波罗和忽必烈关于城市的讨论和思考,并以短小独立的篇幅描绘了马可·波罗记忆中的城市风貌。卡尔维诺匠心独运地把城市排列成对称状,首尾两章各9个城市,其余每章各5个城市。不同主题的城市依次出现,形成了5、4、3、2、1的结构模式。这种结构带给读者奇幻的阅读享受:读者可以选择按照目录顺序进行阅读,感受新奇多变的城市风貌;也可以选择按照相同主题进行跳跃式阅读,从而探索同一个主题下5个不同城市共同的秘密。55个以女人命名的城市如同55个容貌各异、风姿绰约的女性一样充满魅力和吸引力。它们形成了一个立体多面的晶体结构,生动、鲜明,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似真似幻,似实似虚。它们之间没有严谨的逻辑关系,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时间关系。因为读者既无法通过马可·波罗的叙事描绘出一幅行迹清晰的旅行路线,也无法断定它们彼此的地理坐标。55个城市甚至都是威尼斯城的一个侧面:天就要亮了,他说:“陛下,‘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城市都讲给你听了。”“还有一个你从未讲过。”马可·波罗低下头来。“威尼斯。”忽必烈说。
马可·波罗笑了。“你以为‘我’一直在讲的是其他什么东西吗?”皇帝不动声色。“可‘我’从未听你提及她的名字。”马可·波罗说:“每次描述一座城市时,‘我’其实都会讲一些关于威尼斯的事。”每个侧面搭建起一个庞大的立体空间,读者穿梭其中,探索路径,寻找出口。威尼斯像是这个晶体的内核,不断向外衍生,又不停向内扩张。于是55个城市生长成了一个有着生命力的完整的晶体,像是一个自行生成的宇宙,充满了奥秘。“‘我’的帝国是用水晶材料建筑的,它的分子排列形式完美无瑕。正是元素的激荡才产生出坚实无比、绝妙无伦的金刚石,产生整座有许多切面的透明的大山。”马可·波罗旅行(巡查元帝国遥远的边疆城市) 经过的城市,在忽必烈眼中构成了帝国“金刚石”般的形象,忽必烈看到、想到的“透明的大山”,也是卡尔维诺给读者建造的美轮美奂、独一无二的晶体空间。
叙事艺术
文学叙事的隐喻:《看不见的城市》不仅是关于现代城市的反思和隐喻,也是卡尔维诺对文学创作的思考,对叙事艺术的探索。卡尔维诺用虚构叙事创造了一个可然世界,这个可然世界,是卡尔维诺凭借语言的力量建构的文学世界:轻逸的语言填充了空间,幻想描绘了可视形象,旅行人马可·波罗在讲述中筑造了文学理想,忽必烈在倾听中成为了理想读者,城市是现在、未来文学可能存在的状态及特征,记忆是历史,贸易是交流,欲望是语言权利,天空是幻想,符号和名字是文学本身,死者是内容。卡尔维诺建造了一座文学城市,被吊死的篡位者,诉说什么是历史,遗弃在码头的襁褓里的婴儿传递着什么是未来。
每一次旅行即是一种叙事,作者扮演不同的旅行者,拆解旅行的记忆,再把它们调换、移动和倒置,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组合。旅行也是为了回归,马可·波罗“越是在远方城市陌生的小区里迷失方向,就越能了解为到达该城所经过的那些城镇,再回首追溯旅程各站,重新认识当初起航的海港和年轻时所熟悉的地方,孩提时终日奔跑过的威尼斯的小广场和自家周围的一切”。旅行是作者的冒险,越是陌生之地,越是能认识到属于自己的最本质的内在。精神和情怀都凝聚于此,每一个读者都在寻找该作品中的“威尼斯”。
“只有马可·波罗的报告,能让忽必烈穿越注定要坍塌的城墙和塔楼,依稀看到那幸免于白蚁蛀食的精雕细刻的窗格。”马可·波罗的叙事决定了忽必烈的目光所及,但读者也有更多的审美期待,“令忽必烈最感兴趣的,是它们周围的空间,一个未用语言充填过的空间”,人们期待作者的语言带来的惊喜和感动,却又害怕被自己语言禁锢,反而希望有空白出现,不需要任何语言填写,只在阅读的过程中把自由的地带补充,把它丰富。“马可·波罗讲述那些地方每天每夜的生活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结果,还是回到用手势、表情和目光来表达。”于是忽必烈从那些未经马可·波罗的言语修饰过的物件上面,揣摩出了三座城市:“第一座城市是一条鱼逃离了鸬鹚的长嘴,却又落入了渔网;第二座城市是一个赤条条的男子跳过火堆,竟安然无恙;第三座城市是一个骷髅头,发绿霉的牙齿咬着一颗圆圆的白色珍珠。”从语言的留白处,忽必烈汗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认识,它们象征了“绝望、勇气和终极之美”。作者传递:这是伟大的艺术才拥有的瑰宝,伟大见于空白,见于自由。
马可·波罗靠讲述来记录它们的存在。讲述的开始,却是遗失的开始。“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给抹掉了。”作者既担心因描述而失去故事,又害怕因不描述而不能使其存在,语言充满困惑和痛苦。马可·波罗与忽必烈进行着蒙太奇般的对话,也是因为对语言的惧怕和期望。卡尔维诺却能出色地掌控所有的秘密,或许“根本不存在那些辛苦、呐喊、伤疤和恶臭,只有这株杜鹃花”,他还知道自己所在的城市也拥有一个秘密:它只知道离开,不知道返航。《看不见的城市》每一段对话都可看作一个结尾,最后一段对话也未必是真的结尾。但它已经起航,
就在马可·波罗对忽必烈的旅行汇报中。卡尔维诺操控了秘密,秘密中还有深沉的启示:马可·波罗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描述一座桥。“可是,支撑桥梁的石头是哪一块呢?”忽必烈问。“整座桥梁不是由这块或者那块石头,”马可·波罗答道,“而是由石块形成的桥拱支撑的。”忽必烈默默地沉思了一阵,然后又问:“你为什么总跟‘我’讲石头?对‘我’来说只有桥拱最重要。”马可·波罗回答:“没有石头,就不会有桥拱了。”这场讨论,如同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理解分歧,作者渴望呈现的是A,但读者或许期待的是B,但A和B其实拥有同样的本质。横亘于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作品,在不停地被质疑和被阐释之间变得完整和丰富。石头和桥梁实质上是卡尔维诺的文学思考:语言和形式(诗学)的关系。该小说真正的意义究竟是在于“石头”——语言,还是在于“桥梁”——形式, 或许卡尔维诺已经给出了答案:“没有石头,就不会有桥拱。”
没有马可·波罗的旅行,就没有忽必烈关于城市的认识。然而讲述并不能掌控故事,侧耳倾听才能拥有故事。作者的旅行只是创作的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要读者来完成,读者最终成就一部作品。作者给该作品生命,而读者却让它成长。在忽必烈的地图册上,是不计其数的城市,有些城市可汗已完全了解,如元大都,无需马可·波罗的描绘;有些城市需要通过马可·波罗的旅行来确认,如君士坦丁堡;有些城市早已在历史中坍塌,只留下废墟,如特洛伊;有些城市却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如纽约。“只要每种形式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一座城市,新的城市就会不断产生。一旦各种形式穷尽了它们的变化,城市的末日就开始了。”每一种文学都有它的形式,传统的文学叙事已经被发挥到极致,卡尔维诺正是要寻找新的形式赋予文学以新的生命。作者倾向于“把语言变成一种没有重量的东西”,用轻逸取代以往小说的沉重,用轻逸来建造新的文学城市。
《看不见的城市》不仅是卡尔维诺关于小说形式的探讨,也是关于小说艺术的思考。马可·波罗和忽必烈的对话,既是言语的交流也是思想和心灵的交流。在不断地交流中,城市的面貌得以呈现,城市的形式得以构筑,城市的隐喻得以铺展,以“城市”为象征的文学(语言与诗学的思考)得以创造。
作品评价
《看不见的城市》小说,以轻逸的笔法构筑了如梦般轻盈的城市,以飘逸轻灵之美揭示了现实生活的沉重与人类生存的重负。
——杨晓莲(四川外语学院中文系教授)
《看不见的城市》是一部以结构主义方法创作出的后现代主义小说。
——苏宏斌(浙江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作者简介
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年10月15日—1985年9月19日),意大利作家。父亲原是意大利人,母亲是撒丁岛人。1942年高中毕业后,卡尔维诺在都灵大学上农学系。二战期间,他与弟弟参加了当地游击队。1945年,卡尔维诺全家迁居都灵。二战后,他在都灵大学攻读文学,后加入了意大利共产党。作品有:蛛巢小径》、《
分成两半的子爵》、《进入战争》、《意大利童话故事》、《树上的男爵》、《房产投机》、《烟云》、《不存在的骑士》、《马可瓦多》、《监票人的一天》、《宇宙奇趣》、《零点起始》、《看不见的城市》、《命运交叉的古堡》、《寒冬夜行人》、《帕洛马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