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薛档被誉为“塔王”,但是如今基本是谈“唱”,很少论及他们的书艺,特别是沈俭安先生由于解放后没有留下录音,渐渐被人淡忘。这篇文章是沈门弟子汤乃安所写,很生动,对沈先生的艺术有较具体的论述,弥足珍贵,可以使大家对沈老夫子的书艺有进一步了解。
我于1936年拜沈俭安为师。当时俭安先生与
薛筱卿拼档,风靡书坛、行界、听众誉为“塔王”。俭安先生踏上书台,风度翩翩,拿三弦的动作,也非常讲究。他是用左手的姆、食、中三指在弦梗下面轻轻一托,随手微微一转,右臂将弦鼓按住在大腿上,然后弦拨音响。他的说表不但口齿清晰,词汇简练,而且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给人以潇洒飘逸,赏心悦目的感受,而且极尽眼到、口到、手到之妙。
1939年,我学艺时,沈薛在“上海书场”(延安中路)演出,说到《采苹采牡丹》,这回书全由俭安先生一人说唱,书一开头,他说采苹到了花园,一边思想一边走,上了牡丹台,念出牡丹台赋赞,描摹了采姑娘采花时的神情姿态及比喻等等。因是四档合演一场,每档只能说三刻钟,他刚唱到鹦鹉叫采苹,红灯已经亮了,他只好就此落回。这样一个细小的情节,一个角色,说唱了一回书,并能使满场听众全神贯注,确是很不容易的,因此俭安先生赢得了“活采苹”之誉。又一次,说到陈廉飞马到九松亭将女儿许配方卿,方拜辞而去,行至江边,陈廉仍站立亭旁目送方卿,当唱到“恨难伐尽沿江树,可以一望无穷眼不迷”时,沈先生上半身渐渐挺直,略向前倾,右手掌摊平,举至额前,双目凝视前方,左手托住弦梗,似离座位又未离的姿势,充分表达了当时陈廉对方卿依依不舍的心情。《珍珠塔》向有坐而不立的传统,但他在这里的演技,远远超过了站起来形似模仿的表演,更有感染力。在说陈翠娥婆媳相会后,陈翠娥回到家中坐在内房满怀踌躇,采苹上前问原因,这一档唱篇的第一句为“挨身附耳问情踪。”这七个字包括采苹的“挨身”、“附耳”、“问”三个动作。俭安先生在启口唱“挨身”,头肩略向左倾,面带笑容;唱“附耳”时,双目注视下手演员,嘴与下手演员的右耳成直线,右手抓住弦梗的中部;唱到“问情踪”时,左手佯作按下手演员右肩之状。(绝!!)这种表演真是手口相应,采苹活泼可爱的姿态,主婢间深厚的感情,活生生地展现在听众眼前。所以老听众称赞
弹词界
夏荷生是立着的的
麒麟童,沈俭安是坐着的麒麟童。1948年冬(沈薛已二次拆档,沈放单档)在浙江湖州“东苑书场”演出《师生相会》这回书,其中陈廉是“西台御使”,道学先生;其门生毕云显,官居“兵部尚书”,位高爵显;毕弟云鹏,官为“内阁中书”,是个英俊多才的翩翩少年。俭安先生演这三个角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不恰如其分,
出神入化,使听众如临其境,故以“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八字赞赠。
解放前,我曾与老师拼档在无锡演出,说到方卿跌雪这几回书时,过去上座率总是稍有下降。这一次俭安先生用了“未来先说”,先说《吉庆堂老夫妻相争》一节,听众不明白怎么没有跌雪了(阿是飞机珠塔?),实则是将《方卿跌雪》放在后面说,与《进京》、《看灯》等书一气贯通。这样出其不意的情节调动,卖座就未受影响。情节调度看来并不繁难,但是若没有深切体会,掌握书情全局,是无法做到的。
说好关子书,不容易,可是要将软档书说好,就更加难了。沈俭安先生就是能够把《两亲家相会》和《吉庆堂老夫妻相争》之类的软档书说好。他把书中的人物,从内心世界到外貌性格刻画入微,使听众听得如嚼青果,津津有味。他说唱书中的方母、毕老夫人、陈方氏这三个老旦角色,不用说明是谁,只要一出口,听众就能立刻能分辨清楚。其原因就是他掌握住了各人的文化知识,生活经历,经济状况和斯时斯地的思想状况,因而这三个人物的语言动作也就各不相同了。
弹词中“咕白”很重要,沈老师对“咕白”的运用也有很多创造。例如:《后见姑》中,方卿说到做官时对姑母说:“即使我不做官,你姑母也不会赖婚的。”陈夫人对方卿说:“是呀,哪怕你真的做了道士,我也不赖婚。”方卿又接一句“咕白”:“我就是要引你这句话出来。”又如方卿在讲述连中三元,唱到乡试得中第一名时,陈夫人迷花眼笑对方卿说“恭喜好侄儿得中解元了。”方卿趾高气扬地把手一挥唱:“小小解元何足喜”,俭安先生做出陈夫人一副尴尬面孔紧接一句咕白:“勿要我拍马屁。”当方卿唱到会试第一名时,陈夫人堆满笑容地说:“恭喜恭喜我嫡嫡亲亲的好侄儿得中会元了。”方卿以更加狂傲的口气回敬道:“小小会元何足贵!”俭安先生做出略起右脚向前轻轻一踢的动作,同时一句陈夫人的咕白:“马脚上踢出来。”(原来是沈俭安先生的首创,如今的双档都是这么说了。)这样,“咕白”运用的巧妙,既能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又增强了艺术上生动活泼的气氛。再如《碧梧堂联姻》中,毕太太把西湖十八景讲得头头是道的时候,他加了一句衬白:“其实毕太太从未到过杭州,她都是从画图上看得来的。”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既点穿了毕太太对方卿所讲的十二年前与方母同往杭州烧香的事全是编造出来的假话;又赢得了听众嫣然一笑。这样的“咕白”和“衬白”,在书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大大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俭安先生幼年读书不多,但对《珍珠塔》中的典故文理无不精通。他经常说“三人行必有吾师,书场中总有不少高才博学的听客,学无止境,要
不耻下问。”这是他的切身体会。
沈俭安和
薛筱卿合作,对《珍珠塔》的内容也作了改进,在删改原唱本中过多的伦理说教的同时,还增加了大量富有情趣的情节和语言,使该书
面目一新,更受欢迎,故沈薛档有“塔王”之称。他们还演过《太真传》、《花木兰》等长篇。40年代初,他和
薛筱卿拆档后,先后与徒吕逸安、李念安、
陈希安等拼档,50年代末息影书坛。沈薛合作灌有唱片《珍珠塔·方卿见娘、打三不孝、老夫妻相争、方太太寻子、婆媳相会、二次见姑娘》以及《啼笑因缘·寻凤、旧地寻盟、绝交裂券》等约30张。传人有
周云瑞、
陈希安、汤乃安等。
沈俭安(一九零零年至一九六四年),
弹词演员
沈友庭之子,丧父后投朱兼庄门下习《珍珠塔》,后再拜大响档
魏钰卿为师。一九二四年与魏门弟子
薛筱卿合作,对《珍珠塔》一书在说噱弹唱诸方面改革创新,使其
面目一新,名声大噪,人称“塔王”。其唱腔在“魏调”基础上,根据自己嗓音哑糯的特点创造出委婉流畅,韵足情浓,沉郁柔和的特殊唱调,世称“沈调”,并由
薛筱卿创造的支声复调琵琶伴奏,更使其增加了音乐性和感染力,流传极广。是
评弹主要流派唱腔之一。《方卿见娘》、《哭诉》、《打三不孝》等都是其代表唱腔,流传至今。本专辑中还收集了沈俭安在解放前夕录制的《闻铃》与《美人关》,首次面世,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