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学答问》是
康有为所著作品,出自于《康有为卷(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
作品原文
天下之所宗师者,孔子也。义理、制度皆出于孔子,故经者学孔子而已。孔子去今三千年,其学何在?曰在“六经”。夫人知之,故经学尊焉。凡为孔子之学者,皆当学经学也。人人皆当学经学,而经学之书汗牛充栋,有穷老涉学而不得其门者,则经说乱之,伪文杂之。如泛海无舟,邈然望洋而叹;如适沙漠而无向导,伥伥然迷道而返,固也。然以迷道之故,遂舍孔子而不学,可乎?今为学者觅驾海之航,访导引之人。
有孟子者,古今称能学孔子,而宜可信者也。由孟子而学孔子,其时至近,其传授至不远,其道至正,宜不歧误也。孟子于孔子无不学矣,而于“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述及孔子,即舍“五经”而言《春秋》,于“禹恶旨酒,汤执中,文王视民如伤,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述及孔子,亦舍“五经”而言《春秋》。然则孔子虽有“六经”,而大道萃于《春秋》。若学孔子而不学春秋,是欲其入而闭之门也。
学《春秋》当从何人?有左氏者,有公羊、榖梁者,有以“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究终始者,果谁氏之从也?曰:上折之于孟子,下折之于董子可乎!孟子之言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故学《春秋》者,在其义,不在其事与文。然则《公》、《榖》是而《左氏》非也。孟子又曰:《春秋》天子之事。又述孔子之言曰: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惟《公羊》有“王鲁改制”之说。董子为汉世第一纯儒,而有“孔子改制,《春秋》当新王”之说。《论衡》曰:文王之文,传于孔子;孔子之文,传于仲舒。则《春秋》微言大义,多在《公羊》,而不在《榖梁》也。孟子为《公羊》专家之学,别见《孟子为公羊学考》,此不详。
《春秋公羊》之学,董子及胡母生传之。董子之学,见于《繁露》,胡母生之说,传于何休。故欲通《公羊》者,读何休之注、董子之《春秋繁露》。吾有《春秋董氏学》。有义、有例、有礼,要皆孔子所改之制。分而求之,则《公羊》可通,而《春秋》亦可通矣。陈立《公羊义疏》,间有伪经,而征引繁博,可看。此书见《续皇清经解》。刘氏逢禄、凌氏曙说《公羊》诸书,可看。见《皇清经解》。
孔子所以为圣人,以其改制,而曲成万物、范围万世也。其心为不忍人之仁,其制为不忍人之政。仁道本于孝弟,则定为人伦。仁术始于井田,则推为王政。孟子发孔子之道最精,而大率发明此义,盖本末精粗举矣。《春秋》所以宜独尊者,为孔子改制之迹在也。《公羊》、《繁露》所以宜专信者,为孔子改制之说在也。能通《春秋》之制,则“六经”之说莫不同条而共贯,而孔子之大道可明矣。《春秋》成文数万,其旨数千,皆大义也。汉人传经,皆通大义,非琐屑训诂名物也。故两汉四百年,君臣上下制度议论,皆出《公羊》,以《史记》、《汉书》逐条求之可知也。苟能明孔子改制之微言大义,则周、秦诸子谈道之是非出入,秦、汉以来二千年之义理制度所本,从违之得失,以及外夷之治乱强弱,天人之故,皆能别白而昭晰之。振其纲而求其条目,循其干而理其枝叶,其道至约,而其功至宏矣。
《公羊》经、传并何注四本,桂林有刻本。《春秋繁露》四本,若聪敏之士,得传授而提要钩元,数日可通改制之大义。或不得传授,或天资稍滞,能虚心讲求,精思熟读,亦不待一月,俱可通贯。提出孔子改制为主,字字句句以此求之,自有悟彻之日。若于孔子微言大义有所通入,则把柄在手,天下古今群书,皆可破矣。岂非其道至约,其功至宏乎?
专言《公羊》、《繁露》者,乃就至约至易言之,仍当广通孔门诸学以为证佐。《榖梁》同传大义,当与《公羊》分别求之。有同经同义者,有同经异义者,有异经同义者,有异于《公羊传》而同于何注者,其异虽多,若不泥其文,而单举其义,则无不同也。吾有《孔子改制考》。
孔门后学有二大支:其一孟子也,人莫不读《孟子》,而不知《公羊》正传也;其一为荀子也,《榖梁》太祖也。《孟子》之义无一不与《公羊》合。《榖梁》则申公传自荀卿,其义亦无一不相合。故当读《孟子》、《荀子》。《孟子》无人不读,但今读法当别。太史公以孟子、荀子同传,又称“孟子、荀卿之徒,以学显于当世”。自唐以前,无不二子并称,至昌黎少抑之。宋人以荀子言性恶,乃始抑荀而独尊孟。然宋儒言变化气质之性,即荀子之说,何得暗用之而显辟之?盖孟子重于心,荀子重于学;孟子近陆,荀子近朱,圣学原有此二派,不可偏废。而群经多传自荀子,其功尤大;亦犹群经皆注于朱子,立于学官也。二子者,孔门之门者也。舍门者而遽求见孔子,不可得也。二子当并读,求其大义,贯串条分之。孔子心性之精,伦礼之大,制治之详,无不具在,且激厉学者,其语尤切。学能通此,思过半矣。《孟子》人皆读之,今但加以讲求,则但读《荀子》数日可了。凡书有精粗,读之自有详略,自诸经外,读书之法,在通其大义,非谓诵其全文。但随其天姿,分一二遍提要钩元,默而识之,便可有用,若能举其辞,尤易触悟。而天姿不可强,不必泥也。
孔学之聚讼者,不在心性,而在礼制。《白虎通》为十四博士荟萃之说,字字如珠,与《繁露》可谓孔门真传秘本。赖有此以见孔学,当细读。一二本书,数日可了。
以上五部书,通其旨义,则已通大孔律例,一切案情,皆可断矣。
胥吏办一房之案,当官办一时一朝之案,儒者办天下古今之案,其任最大。天下古今之案,奉孔子为律例。若不通孔子之律例,何以办案?若能通之,则诸子、廿四史、一切群书,皆案情也。不读律,不审案,则不得为官吏;不通孔子律例,不审天下古今大小一切案,岂得为儒生?日抱案而不知律,则无星之秤尺,无以为断案之地;若仅读律而不详览案情,亦无以尽天下之变也。故通经之后,当遍览子史群书。无志于为官吏者,是甘心于下流;无志于办天下古今大案者,是甘心为愚人也。
一、“六经”皆孔子之律例,人无不读,而难遽读之者,以有伪律乱其间,恐妄引之而误杀人,则不得不明辨之。
一、《史记》、前后《汉书·儒林传》当合读,以见十四博士传经之案。盖举汉世,皆十四博士之学。而后汉亦渐有今古学之分,《汉书·艺文志》当同读,以两造存此案。皆一二日可了。
一、《五经异义》当读,见《续皇清经解》,有陈寿祺注最详。今古经说具存。今真而古伪,而非知伪说,无以见真说之可珍。数日可了。
从此读《新学伪经考》,别古今,分真伪,拨云雾而见青天,登泰山而指培,一切古今是非得失,了若指掌中。三数日可了。
一、《新学伪经考》读毕,可阅《四库提要》经部目录,凡二千年经说,自魏晋至唐,为刘歆之伪学;自宋至明,为向壁之虚学,是非得失皆破矣。十数日可了。
自此以往,一切经说,可自择读,不致误于歧途。而魏氏源《诗古微》,阎氏若璩《古文尚书疏证》,胡氏渭《禹贡锥指》、《易图明辨》,惠氏栋《易汉学》,江氏永《礼书纲目》,秦氏蕙田《五礼通考》及一切今学经说,可先读。除礼书两种卷数较多外,余书一月可毕。
《大戴礼记》当与《小戴礼记》同读,皆孔门口说,至精深也。《尚书大传》、《韩诗外传》亦皆孔门口说,与《繁露》、《白虎通》同重。
国朝正经正注有《钦定御纂十经》及《十三经注疏》,功令之书,皆学者所当肄业及之。此外,《经学汇函》为古经说,《通志堂经解》荟萃宋、元、明人经说,《皇清经解》、《续经解》荟萃国朝经说,皆涉猎择读之。此真浩如烟海,若无本领,宜其穷老无所入也。
一、新学于经文未全读者,皆当克日补读。《左传》、《礼记》、《周礼》皆当读全文,万不可误读坊间删本。如武昌局诸单注本、相台岳氏单注本。《仪礼章句》及《左传读本》、《周礼读本》,尚皆全本也。此虽未遽言经学,而实可为学问之本。其伪乱如《左传》、《周礼》、《尔雅》之类,已数千年奉行之,有若曹、马、刘、萧,虽是篡朝,而魏、晋六朝之史,亦不得不读。凡补读者未能遽上口,亦当先以数日全行补读,俾引文皆知,而后分日带温。
一、《说文》虽有伪窜,而为古今文字之荟萃,学者当识字,不得不读。以段氏《注》为经,而王氏菉友《说文释例》为纬。《说文逸字》、《说文外篇》、《说文新附考》、《说文引经考》、《说文答问》皆可考。《文字蒙求》可先看,以得六书之序,童子最便。《说文检字》亦便初学。《说文声读表》可知文字多由声出,亦宜并阅。一月可了,或每日看二三十字,则不费目力,亦一年可了。
一、《尔雅》以邵氏、郝氏二家为精博。见《皇清经解》。
一、韵学先看《广韵》,可通古通今。古音为专门,当别考。
《说文》形学也,《尔雅》义学也,《广韵》声学也。皆学者所不可废,为国朝专门之学。惜其乱杂伪羼,破碎而无用。新学者宜稍涉之,但不必以冒大道耳。《小学汇函》可看。
一、《唐石经》宜购读,大字明朗,既可考据,且书法至佳,并可学书。穷乡难得碑刻,得此,三善备矣。在京师购之,数金可得,能再雕尤佳。
一、《七经纬》宜读,纬皆孔门口说,中多非常异义。刘歆作识谶攻纬,后人乃并攻之,而孔门口说亡矣。今以《公羊》考之,其说多同,虽有窜乱,分别择之,不独不能废,实可宝也。
西汉时书皆经说,宜读。如陆贾《新语》,贾子《新书》、《盐铁论》,刘向《说苑》、《新序》、《列女传》,皆今学家纯完之书,可与《公》、《榖》互证。且多七十子口说,大义存焉,可为瑰宝。《太玄》、《法言》、《论衡》有杂伪说,可择观之,然亦有今学说,可互证也。十余日可了。
一、《玉函山房辑佚书》经说最多,可备查。
一、周、秦诸子宜读。各子书,虽《老子》、《管子》亦皆战国书,在孔子后,皆孔子后学。说虽相反,然以反比例明正比例,因四方而更可得中心。诸子皆改制,正可明孔子之改制也。《吕氏春秋》、《淮南子》为杂家,诸家之理存焉,尤可穷究。子家皆文章极美,学者因性之所近,熟读而自得之。
一、《国语》为残本,且多窜乱,然故是春秋文字,亦须读。《国策》亦当读。《逸周书》、《山海经》、《穆天子传》三种,皆伪书,然甚古,亦当一考。
一、读史宜以《史记》、两《汉》为重。《史记》多孔门微言大义,殊不易读,虽有窜乱,然至可信据矣。《汉书》虽为刘歆伪撰,而考汉时事,舍此不得。《后汉》为孔子之治,风俗气节至美,范蔚宗又妙于激扬,皆有经义,皆妙文章,故三史宜熟读。秦汉间日改用孔子之制,可细心考之,当日有悦怿也。能通三史,则经义、史裁、掌故、文章俱备矣。余史可分政、事、人、文四者读之。
一、廿四史宜全读。新学读史日一、二卷,其后渐习,日可三、四卷。《史记》一百三十卷,《汉书》一百二十卷,除表三十卷不能遽读,皆百卷。《后汉书》亦百卷。一日一卷,三百日可毕;一日三卷,百日可毕。《三国志》六十五卷,《晋书》一百三十卷,《南史》八十卷,《北史》一百卷,共三百七十五卷。一日三卷,亦百日可毕。《宋书》一百卷,《齐书》五十九卷,《梁书》五十六卷,《陈书》三十六卷,《魏书》一百一十四卷,《北齐书》五十卷,《北周书》五十卷,通四百六十五卷。一日三卷,亦百日可毕。《隋书》八十五卷,新旧《唐书》四百二十五卷,新旧《五代史》二百二十四卷。一日三卷,约二百日可毕。是一年半可读十九史矣。其《宋》、《金》、《元》、《明史》,一年半年无不阅遍。此皆为中人之资言之,计日程功,无不可至。若异敏之士,尚不待此。即资质稍鲁,加倍其日,亦三年可通全史矣。学者何不暂舍一二年八股之功而肆力于是?暨其学成,则海函地负,何所不能乎。
一、三史宜用功深,宁少其卷数。三史破,余史皆易读,卷数可增矣。若骤未能遍读全史,于《晋书》后,先读《南》、《北》史、《新唐》、《五代史》、《宋》、《明史》亦可。余史俟补读,则一年可毕矣。《隋书》有五朝史志,不可不读。
读史宜先通年号,当考《纪年编》。新学骤未能知古今,可看《历代帝王年表》。
读史宜通职官,当先看《百官公卿表》,能读《历代职官表》尤易通。
读史当通地理,则《地理志》宜先读。然古之某州郡,必先明为今某省府,乃能了然,故以看地图为先。今地图无绝佳者,胡文忠《大清一统地舆图》武昌刻本。稍详矣,次则李兆洛、董万立之图,又次则仅有郡县之图,亦当日挂左右,然后取《历代地理沿革图》、《历代地理韵编》考之,则得其涯略矣。初学先读《三才略》及《地理歌》,尤为根柢。至天文图、地球图、五大洲图、万国全图,皆当悬置壁间。能购天球、地球尤佳。不过数金耳。凡考地图,《舆地经纬度里表》宜通。见荷池精舍本一卷,可翻刻。每日饭后以朱笔考一府,通其沿革,细核山川,积久便熟;或用油纸仿印,自能绘出尤佳。《水经注》详于山水,且最古雅,可先读。数日可了。此外,各史地志、《元和郡县志》、《元丰九域志》、《舆地广记》、《大清一统志》,皆可备考。
一、读史当知史例。《史通削繁》可读。既通史例,文笔亦可学。一二日可了。《十七史商榷》、《廿二史考异》、《廿二史四谱》可考,而《廿二史札记》尤通贯,并详掌故治乱,不止史例矣,宜熟读。诸书皆读正史时互考之。
一、读史当读编年及纪事以贯串之。编年之史,莫如《资治通鉴》、《续通鉴》。纪事则有《左传纪事本末》、《通鉴纪事本末》、《宋元纪事本末》、《明史纪事本末》。皆史中精绝之书,可熟观精考。数月可了。
一、读史当读掌故。掌故则“三通”并称:杜佑《通典》、郑樵《通志》、马端临《文献通考》也。而《通考》最详,宜与《通鉴》同读,宜改称为“二通”也。若《通典》详于礼而多伪说,《通志》惟《二十略》为精,余皆史文,故应不如《通考》。若“续三通”、“皇朝三通”,宜并涉及。能熟得一通,其余皆相出入,读之甚省力。
一、考掌故当通国朝之学。事迹则九朝《东华录》,人物则《耆献汇征》。无之则先看《国朝先正事略》,亦得大概。典礼则《大清会典》、《则例》、未能得《则例》,宜先看《会典》,数日可了。《大清通礼》、《大清律例》。谟训则《十朝圣训》。文章则《经世文》正、续编。《圣武记》亦可阅。通此数书,兼及“三通”,可知国朝掌故矣。此数种甚浩博,随时阅之,或先通一种,亦可徐求。而《会典》及《经世文编》正、续最简矣。《吾学录》八本,尤浅易,可备查。
一、考边事,《朔方备乘》、《蒙古游牧记》、《藩部要略》、《新疆识略》、《卫藏志》皆当考。
一、当考孔子事,莫如《阙里文献考》,凡一百卷,至详。方今外教相迫甚至,吾辈发明孔子之道,尤当先明。
一、当读义理书。宋儒专言义理,《宋元学案》荟萃之,当熟读。《明儒学案》,言心学最精微,可细读。《国朝学案小识》可备源流。《二程全书》、《朱子大全集》、《朱子语类》可精考。《正谊堂全书》可涉猎。《近思录》为朱子选择,《小学》为做人样子,可熟读。《司马书仪》、《朱子家礼》皆近世礼所从出,宜参考。千年之学,皆出于朱子,故《语类》、《大全集》宜熟读。《学案》最博,可通源流,皆宜精熟。数书宜编为日课,与经史并读者。《小学》尤为入手始基也。
一、当读考订之书。考订之书甚多,不胜读,可先读《困学纪闻》、《日知录》、《十驾斋养新录》、《读书杂志》、《经义述闻》、《癸巳类稿》、《癸巳存稿》。若议论之书,如《颜氏家训》、《黄氏日抄》、《明夷待访录》、《文史通义》、《校邠庐抗议》并可考涉。旬日可一二部也。
一、当知目录之学,俾知天下书目甚多,无以兔园册子、高头讲章、时样制艺自足。书目博深,莫如《钦定四库提要》。一百一十本,价二三金,必应购买。每日随意涉猎,数月可毕。精要且详,莫如《书目答问》,板本最佳。每部值银数分,可常置怀袖熟记,学问自进。其检丛书之目,有《汇刻书目》,皆学者必应查刻之书。
一、丛书宜多购,得一书,有百数十种之用,如《粤雅堂》、《知不足斋》之类最博,可涉猎。其专门之丛书,如《经学汇函》、《小学汇函》之类,尤宜多购。
一、兵学古书,莫如《孙子》,但言虚理,历久不变者也。至兵制有《历代兵制》一书,在《守山阁丛书》。亦散见各史中。其余今古既变,无大用,惟《练兵实纪》尚可行。胡文忠公《读史兵略》最佳。近西洋之《行军测绘》、《水师操练》、《陆师操练》、《防海新论》、《御风要术》、《克虏伯炮说》、《炮操法》、《炮表》、皆上海制造局书。《海战纪要》、《兵船布阵》,皆有用之书也。
圣道既明,中国古今既通,则外国亦宜通知。譬人之有家,必有邻舍,问其家事、谱系、田园,固宜熟悉,邻舍某某乃全不知,可乎?况乎相迫而来,我之所为,彼皆知之;彼之所为,我独不闻,尤非立国练才之道。今为学者略举其一二。若仅通外学而不知圣学,则多添一外国人而已,何取焉。
一、地志。宜先读《瀛寰志略》,其译音及地名最正,今制造局书皆本焉。《海国图志》多谬误,不可从。余若《英》、《法》、《俄》、《美国志》皆粗略。《万国通鉴》、《万国史记》、《四裔年表》可一涉。数日可了。《日本图经》、《日本新政考》,日事亦略见矣。
一、律法。《万国公法》万国所公用。《星轺指掌》,使臣之体例,最要。一二日可了。
一、政俗。《列国岁计政要》、《西国近事汇编》最详。《西国学校论略》、《德国议院章程》、《西事类编》、《西俗杂志》、《普法战纪》、《铁轨道里表》。此外,各使游记,如《使西记程》、《曾侯日记》、《环游地球日记》、《四述奇书》、《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使东述略》,皆可观。张记最详,薛记有考据,余皆鄙琐,然皆可类观也。
一、西学。《谈天》、《地理浅识》、《天文图说》、《动物学》、《植物学》、《光学》、《声学》、《电学》、《重学》、《化学》,有《西学大成》辑之。有《全体新论》、《化学养生论》、《格致鉴原》、《格致释器》、《格致汇编》。此书是丛书,各种学皆有。《格致汇编》最佳,农桑百学皆有。
一、交涉。《夷艘寇海记》、《中西纪事》、《中西关系略论》、《各国和约》。
凡此皆旬月可毕,而天下万国烛照数计,不至暝若擿涂矣。若将制造局书全购尤佳。学至此,则圣道王制,中外古今、天文地理,皆已通矣。
一、数学。考古则《算书十经》,而以《四元玉鉴》为至精。从今则《钦定数理精蕴》,而以《梅氏丛书》为至专。西法则以《几何原本》为入门,而以《代数术》、《微积分》、《微积溯源》、《代微积拾级》为至深。而《数启蒙》最便入门。近人《行素斋数学》论之最精详。天文地理各学皆从算学入,通算犹识字也。
一、辞章之学。先读《楚辞集注》,次读《文选》,武昌胡克家翻宋本为佳,次则叶树藩朱墨本亦可。则材骨立矣。《文选》先讲文,次诗,次赋。读赋每夕一篇,四十九篇,月余毕矣。《文选》当全读,学其笔法、调法、字法。兼读《骈体文钞》,则能文矣。作骈体,兼读《徐庾集》及《四六丛话》。国朝骈体中兴,以胡、洪为最,有《骈体正宗》及《八家四六》正、续可观。散文读《古文辞类纂》、《韩》、《柳集》,则有法度矣。若能读《全上古三国六朝文》、《唐文粹》、《宋文鉴》、《元文类》、《明文海》,则源流毕贯。若欲成家数,当浸淫秦、汉子史,乃有得处。桐城派褊薄,不足师也。坊间古文选本陋谬,不足读。
诗则导源《文选》,《唐宋诗醇》,所选极精,可全读。王、孟、韦、柳、李、杜、韩、白、苏、陆各大家集,均随性学之,而杜为宗。《杜诗镜铨》最佳,宜全读。此外二李宜学玉溪之绵丽,昌谷之奇丽,不废山河万古者。宋之山谷,明青邱《高季迪集》七子,国朝之吴梅村、朱竹坨、王渔洋,皆宜览。《唐诗品汇》可购读,可知源流正变。此外诗话皆无用之书,读不胜读者也。
赋亦导源《文选》,而《赋汇》为巨观。唐赋以王粲、黄滔为宗,选本无佳者,当于《文苑英华》求之。不得已则律赋,必以国朝赋,以吴锡麟、顾元熙为宗。有《吴顾合稿》。大要树骨于六朝,研声于三唐而已。
词家以《词律》为法,以《词综》为最博,白石为最精。能沉吟《六十家词钞》,自能鲜丽矣。
一、科举之学,应制所用,约计不过经义、策问、试贴、律赋、楷法数者。余于《长兴学记》已言其概。若能通经史,解辞章,博学多通,出其绪余,便可压绝流辈。楷法率宗唐碑、欧、颜为尚,《唐石经》尤为有益。若欲以书名,则包慎伯《艺舟双楫》及吾之《广艺舟双楫》。遍见千碑然后能之,新学未易语此。
凡上所举,虽每类数种,自谓至约,而学者或仍苦其繁,吾更为合计其书,综程其课。
一、读书宜分数类:第一经义,第二史学,第三子学,第四宋学,第五小学及职官、天文、地理及外国书,第六辞章,第七涉猎。或以朝暮午夜分功,或以刚日柔日分学,并轨齐驱,日见所不见,闻所不闻,至于经年,自能豁然贯通,八方齐并集,罗午旁魄,本末内外,上下古今,无不该举,而学成矣。
一、为学之始,先以一二月求通孔子之大义为主。“五经”、“四书”固所自熟,将《公羊》、《繁露》、《白虎通》、《孟子》、《荀子》、《大戴记》、《韩诗外传》、《尚书大传》及“三史”《儒林传》、汉人经说,讲求而贯通之。是月也,但兼看《小学》及《宋元学案》以为清心寡欲之助。诸书既通,则可分类并致,周、秦、西汉子说可毕,“三史”亦通,《说文》、地图亦有所入,考订、议论、目录之书粗涉,词章亦以暇讽诵,外国要书及天文、地理亦讲贯毕。及半年以后,浩然沛然,旁薄有得,各经说,各史学,群书百家,皆可探讨,期年而小成,有基可立矣。三年则诸学毕贯,此为中人言之。若上智之才尚不待此;即使下才,倍以年月,六年亦可大成矣。
一、读书须求师友,师不易得,求友最要。孤陋则寡闻见诮,丽泽则讲友宜先。曾子则贵会文辅仁,孔子则重多闻直谅。一人之见有限,众人之识无穷。故读书当求友讲求,旬日会讲,或三日一会,或五日为期,不可太疏。上下议论,其益无穷。
一、会讲须禁淫朋诡说,宜以蓝田吕氏乡约为法,而少加简约,德义相劝,过失相规。
一、读书当分专精、涉猎二事:惟专乃可致精,惟涉猎乃能致博,二者不可偏废。
一、读书当设功课部,每日所读之书,当详注明,以便稽考。所读之书必加议论,与朋友商其得失。杜工部曰:小心事友生,误谬则改之。曹子建曰:必求有公鉴,而无姑息者。但求学识之进,不必饰非护前,自能日有光明。若一语一言,接人行事,养心修身,皆能日省,尤为有益,是在志士。吾《长兴学记》功课部有七条:一养心,二修身,三执事,四接人,五时事,六夷务,七读书。
一、每会课当公推学识优长者为会长,性行严正者为监督,以资表率而去惰慢。其课部中议论佳者,当摘抄,以备选刻,以励观摩。久之成书,风化自起。
一、凡百学问皆由志趣。志犹器也,志大则器大,所受者大;志小则器小,所受者小。仅志于富贵科第,所谓器小也,语之以天下之大,岂能受之哉?若有大志,则通古今中外之故,圣道王制之精,达天人之奥,任天下之重矣。故《学记》言辨志,孟子言尚志,孔子言志仁无恶也,陆子静言一月,仅言立志,砥砺名节,涵养德性,任大道而行仁政,皆自志出也。其庶几先帝经明行修之诲耶?
右所条目,为学之初桄,良以《四库提要》及《书目问答》目录浩繁,穷乡僻远,家无藏书,限于闻见,濡染无从;或稍有见闻,而门径不得,望若云烟,向若而叹,从此却步,故为导之先路。若大雅宏远,赡见洽闻,固无似区区也。
【注】:以上为原文部分内容
作者简介
康有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又号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广东省南海县丹灶苏村人,人称康南海,中国晚清时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代表人物。康有为出生于封建官僚家庭,光绪五年(1879年)开始接触西方文化。光绪十四年(1888年),康有为再一次到北京参加顺天乡试,借机第一次上书光绪帝请求变法,受阻未上达。光绪十七年(1891年)后在广州设立万木草堂,收徒讲学。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马关条约》签订,联合1300多名举人上万言书,即“公车上书”。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开始进行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逃往日本,自称持有皇帝的衣带诏,组织保皇会,鼓吹开明专制,反对革命。辛亥革命后,作为保皇党领袖,他反对共和制,一直谋划溥仪复位。民国六年(1917年),康有为和张勋发动复辟,拥立溥仪登基,不久即在当时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的讨伐下宣告失败。康有为晚年始终宣称忠于清朝,溥仪被冯玉祥逐出紫禁城后,他曾亲往天津,到溥仪居住的静园觐见探望。民国十六年(1927年)病死于青岛。康有为作为晚清社会的活跃分子,在倡导维新运动时,体现了历史前进的方向。但后来,他与袁世凯成为复辟运动的精神领袖。他也是书法家,北京大学教授陈玉龙曾评价:“纵观20世纪中国书坛,真正凭深厚书法功力胜出,达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数康有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