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出自班固《汉书》卷六十七《
杨胡朱梅云传》 ,通过杨王孙“厚养
裸葬”的惊世骇俗的主张和行事, 批评了当时厚葬的社会风气, 塑造了一个思想通达,以身作则矫正世风的贤者形象。
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学黄老之术 ,家业千金,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 。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欲臝葬,以反吾真 ,必亡易吾意 。死则为
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 ,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 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 ,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 。
祁侯与王孙书曰:「王孙苦疾 ,仆迫从上祠雍 ,未得诣前 。愿存精神,省思虑,进医药,厚自持 。窃闻王孙先令臝葬,令死者亡知则已 ,若其有知,是戮尸地下,将臝见先人,窃为王孙不取也 。且孝经曰『为之棺椁衣衾 』,是亦圣人之遗制,何必区区独守所闻 ?愿王孙察焉。」
王孙报曰:「盖闻古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 ,吾是以
臝葬,将以矫世也。夫厚葬诚亡益於死者,而俗人竞以相高 ,靡财单币 ,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 ,此真与暴骸於中野何异 !且夫死者,终生之化 ,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 ,
亡形亡声,乃合道情 。夫饰外以华,厚葬以鬲真 ,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得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闻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其尸块然独处 ,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鬲以棺椁,支体络束 ,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 ,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繇是言之 ,焉用久客!昔帝尧之葬也,窾木为椟 ,葛藟为缄 ,其穿下不乱泉 ,上不泄殠 。故圣王生易尚 ,死易葬也。不加功於亡用,不损财於亡谓 。今费财厚葬,留归鬲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 ,是谓重惑。
於戏!吾不为也。
杨王孙是汉武帝时的人。学习道家学说,家里有上千金的财产,生活得很讲究,(各种保健方法措施等)无所不至。等到病终时,给儿子留下遗嘱,说:“我想光着身子入土,以便回到我本来的样子中去。一定不要违背我的想法。我死后做一只口袋装入我的尸体,墓穴挖到地下七尺,把口袋放下去后,从脚下把口袋褪下来,让我的身体直接和土接触。”他儿子想沉默不答应,但又难以废弃父亲的命令;想听父亲的,又于心不忍。于是前往拜访杨王孙的朋友祁侯。
祁侯写信给杨王孙说:“王孙你被疾病所折磨,我近来跟随皇上到雍地祭祀,不能够到(杨王孙)跟前(探望)。希望您保养好自己的精神,不要操心太多,好好吃药,自己多保重。私下听说你立下遗嘱要光着身子入土,假使死去的人没有知觉也就罢了,要是有知觉的话,这是将尸体陈列在地下,要光着身子去见祖先,我私下认为王孙这样做不合适。况且《孝经》里说:‘(人死后)要为他穿好衣盖好被,用棺椁装起来’。这也是圣人传下来的规矩。(你杨王孙)何必目光如此短浅,独自坚持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道理呢?希望王孙明白这一点。”
王孙回信说:“我听说古代的圣君,因为人无法忍受亲人死去的痛苦,所以制定了(《孝经》那样的)规矩,现在(人们守规矩)却过分了,我因此要光着身子入土,以此来矫正社会不正之风。铺张浪费地埋藏实在对死者没什么好处,而社会上的人竟然互相攀比,费尽钱财,让它们烂在地下。要是今天刚埋进去,明天又被盗墓的人(图财)挖开,这才真和暴露在野外没什么两样!况且对死者来说,从出生到死去,这是他的必然归宿。回归的人得到了回归,死去的人得到了变化,这是事物各自回到他们的本来面目。回到无知无识、无形无声的本来面目,这才符合道家的主张。装点仪式夸耀自己,铺张埋葬让死者与归宿隔离,使想走的人走不了,想变化消失的人不得变化,这是让所有事情都得不到恰当的处所。况且我听说,人的精神归天所有,人的肉体归大地所有。精神肉体分离后,都要各自回到它们的本来面目,所以称之为鬼,鬼就是归的意思。
“死者的尸体放在那里孤身独处,它难道还会有知觉吗?你们用金钱绸缎把它包起来,用棺椁把它装起来,它的肢体被包裹束缚着,嘴里含着玉石,想变化变化不得,日久天长变成了干枯的肉干,千年之后,棺椁烂了,它才能回归大地,靠近大自然赋予它的住宅。这样说来,何必厚葬,让死者不能直接入土返回大自然赋予他的住宅中!当年尧埋葬的时候,把木头挖空做成个小棺材,用葛藟捆绑一下,那墓穴深不及泉水,上不至散发出腐尸味。所以圣明的君主活着时人们容易崇尚,死后也容易埋葬。他们不把工夫用在没用的地方,也不将钱财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现在人们浪费钱财铺张埋葬死者,让死者久久不能回归自然,死去的人感觉不到,活着的人享受不着,这叫做大糊涂、特糊涂。啊呀!我可不做这样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