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群,男,1951年生,上海人。
华东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外国法与比较法研究院研究员,法律史研究中心研究生导师。
个人简历
研究领域为中外法律史、先秦史、宋史、
中外新闻史、西方文化制度史、中西方社会比较研究等。
出版专著有《中国历史的教训》、《
反思与比较:中西方古代社会的历史差距》、《
东周秦汉社会转型研究》、《
中国新闻传播史》、《五百年冤狱》、《中华姓氏谱(孙姓卷)》、《中华姓氏谱(萧姓卷)》、《
大宋王朝历史之谜》等;主编《三千年冤狱》、《中国历代名案集成(宋辽金元分册)》等;并为《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宋代文化史大辞典》、《
宋代司法制度》、《中国法律思想史》等书主要撰稿人之一;在《
中国社会科学》、《中国史研究》、《学术月刊》等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百余篇。
专著介绍
我的第一本专著《东周秦汉社会转型研究》,就试图从中国第一次社会转型这个重大历史时期的制度变迁中寻找有关答案;第二本专著《反思与比较:中西方古代社会的历史差距》,主要是从中西古代社会比较研究的层面来探讨中国传统制度文化各方面的主要缺陷与差距。两书总结出一些意味深长的历史教训,但因为是学术方面的深度考察,对一般民众来说就显得有些疏远。所以,这第三本书(编者注:即《中国历史的教训》),就想在上述学术研究的基础上,用通俗的文笔与简洁的语言对中国传统社会的制度沿革及其相关的人物、思想、文化进行比较全面的审视,对中国历史上一件件重大事项、一桩桩制度变迁、一个个重要人物、一部部主要典籍……作一个简明扼要和深入浅出的通俗评述,从中寻找阻碍社会正常发展的有关制度文化的沉疴与教训,可以说,这本书凝结着笔者数十年阅读本民族历史的深切感悟。
——杨师群
出版图书
博客事件
新快报12月1日报道
近日,在各大论坛博客上,一条题为《有同学告我是“反革命”》的帖子引起网友热议。帖子转载了一篇
华东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杨师群教授于11月24日的博客文章,博客透露两名女大学生到
上海市公安局和市教委检举他在上课时有批评政府等内容,有关部门已立案侦查。记者追踪到杨师群先生的博客时,相关内容已经被删去,无法得知最新的情况进展,但是有不少网友留言,支持杨师群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同时,也有网友表示学生宣示自己立场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
对于
华东政法大学一教授的博客爆料,网友希望双方能对质说明真相
杨师群档案
华东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他在博客“个性介绍”中称:“江湖小隐,隐而不驯,超凡脱俗。”他的博客名称是“还原历史,正视当前,探索未来”。
事件缘起
教授发博称遭学生告发
11月24日,华东政法大学教授杨师群在其私人博客上发表了题为《有同学告我是“反革命”》的博客文章。在文章中他透露,由于在上《古代汉语》课时批评政府被两名女大学生告密而遭到相关部门的调查。
杨师群教授在博客中称:“今天被领导叫去谈话,说有上《古代汉语》课的学生到公安局和市教委告了我,说我在上课时有批评政府等内容,上面已立案侦查”,“为了告发老师为反革命,可以不择手段。可悲啊!”
他披露道:“记得在上《古代汉语》课时,我当然会批判一些与课文有关的中国传统文化,在某些传统文化问题上如果与当今有一些关系的话,我也会联系当今和批评政府。记得下课时有两位女同学找我,愤慨地指责我怎么能批评中国文化!批评政府!甚至眼睛里已经含有泪水”,“我很敬佩,你们有这样的权利!但为什么我就没有批评中国文化和政府的权利呢?所以我告诉她们:我也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如果你们不愿意听我的课,以后不要选我的课就是了。不料,她们居然到上面去告我,甚至还添油加醋地加给我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真让我大跌眼镜。”
杨教授继而写道:“这种事情发生在21世纪的中国,并且发生在中国的大学里,这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想到最近中国的学校中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我只有默默地为中国的社会和人民祈祷:什么时候中国社会才能走出愚昧?中国教育才能走上正轨?中国的学生才能比较正常的思维?”
网友热议
力挺
“杨师群您委屈了”
在论坛上,有不少人对两位女生的行为表示难以理解。网友“冬天的梦”认为:“如果在大学课堂里老师还没有言论自由,那大学还叫大学吗?”网友“jinxiao7318”也表示认同:“这位杨老师到底说了什么我们尚且无从得知,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大学生是思想价值观成型的关键时期,大学老师也扮演着思想传播者的角色,他的言论应该受到尊重的。至于那两个学生,并不足以代表这个时代的所有大学生!”
网友“傅琰”也以身说法:“我现在的民法老师也经常在课堂上说一些我不认同的观点,但我始终捍卫着他说话的权利。”
网友“guibshey”还搬出了有关法规来加以说明:“《宪法》第三十五条: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宪法》第四十一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法》第十条:国家依法保障高等学校中科学研究、文学艺术创作和其他文化活动的自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第七条:作为教师享有从事教育教学活动、从事科研并在学术活动中‘充分发表意见’、指导和评定学生、参与学校民主管理等权利。”网友“guduyixiao”感慨道:“杨师群老师,您委屈了!”
质疑
学生举报算告密吗?
对于事件双方,网友们也并非一边倒。网友“形散神聚”认为:“光提老师言论自由,学生有举报的自由么?如果有,学生做的也没错。而且学生是光明正大地质问后去反映举报的,怎么给扣上告密的帽子?你要认为老师的言论属于秘密,那在课堂上讲就很不合适了。”网友“星期天不休息”的想法则颇具体:“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你对政府的哪条政策不满意,或者说是对政府的哪个部门有意见,你可以去检举,可以去控告,这是你在宪法上有明文规定的权利。要是还不行的话,还觉得不过瘾,你可以写文章,发论文,或者是在有关的学术研讨会上讨论。你可以有自己的观点,但你不能把你的政治观点在课堂上强加给你的学生,并不是人人都喜欢你那套,作为成年人的大学生也有人家自己的政治观点。你可别忘了,课堂虽不是什么沙龙,可也算是个公共场合。你的一些偏激、不恰当的观点在讲课的时候不能也不应该单方面强行灌输给你的学生,你的学生没有义务成为你忠实的听众,你也没有权利要求他们这样做。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你就是没有职业道德的。”
网友“风吹草动”则质疑道:“1.学生有没有权利公开报案?这是告密吗?2.有什么证据说学生告他反革命罪?3.杨先生因言获罪了吗?”
谁之过?
错不在学生而在教育
多数网友都认为杨师群事件应该对事不对人,一位署名为“ymw_521”的网友跟帖说:“大学之大,不在于有无高楼大厦,而在于有无大师。大楼已经遍地开花,而我们的大师呢?曾经大师已经逝去,他们去后继无人。大师,全国还有几个?”
网友“浩天”也称:“其实想想也不能怪学生。以前我上班时总会经过一个小学,每天经过时就是他们做课间操的时间,大喇叭每天广播要同学们报告身边没有好好做操的同学。”
对于此事,知名时评家、也是大学教师的张鸣说:“我本来以为,文革结束以后,中国人因言而获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发现我实在太乐观了,完全低估了传统管理模式对学生和老师的影响力,即使在讲究和谐的今天,在人们互相敌视、互相告发的文化环境还没有完全消除的情况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找真相
杨教授到底说了什么?
也有不少网友希望能理性地看待此事。网友“罗伯特”说:“不知道杨老师到底说了什么,希望他把那些言论贴出来,以正视听。”网友“德老先生”也认为:“事情需要真相,举报师长,总比菜刀弑师理性许多。学生是公民,老师也是公民,大家平等,还是让事实说话!”
网友“牛皮不是这样吹的”则强调:“我觉得应该知道那个老师到底说了什么以后才发表评论才好一点。批评政府可以,但是也要批评得有理有据,不能见风就是雨。”
网友“海枯石烂”也谈了自己的揣测:“我感觉这事不会像杨师群在他的博客上写的那么简单,一定牵扯到一些令人激愤的事情,弄得自己学法律的学生认为自己的老师可能触犯了我们国家的某条法律。立案侦查这个结果恐怕不是两个学生能够决定的吧?没有重大的事情发生警察局会立案?警察能立案,说明问题不小。不信你随便去警察局举报谁,要求立案试试。”
网友“海叶”认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听的都是该老师的一面之词而已,我们现在所知的所有消息来源,也就仅仅是该老师的博客的一篇为自己辩解的博文而已。在更多资料出台以前,无论对谁做出怎样的评价,都是不公平的。老师没有天然正确的权利,学生也不见得就都是错误的。当然,我们更希望双方能对质说明真相,真理越辩越明。”
记者查到杨师群的博客,发现引发事件已被删去,但网友的跟帖评论与日俱增,已达3000多条。
《南方都市报》专访
杨师群:希望两女生再来找我交流
《南方都市报》2008年12月05日
我上课欢迎学生反对我的观点,这个很正常。
难道只有闲聊的时候可以谈个人观点,上课的时候不能谈个人观点?
网上骂我的人一点都不懂,以为我不让学生上课。其实我们开什么课完全是按照学生需要,如果低于30个人,这门课就开不出来。这20多个人到其他班级,你没有课,就失业。
我在第一堂课,讲的就是房龙的《宽容》———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个是我做人的准则。
我其实倒希望这两个女生来找我,交流一下,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华东政法大学教授杨师群最近有点烦。上月底,他所在的人文学院、校方分别找他谈话,谈话内容是关于他在学生必修课上的言论。11月21日,他在自己的博客上贴了一篇《有同学告我是反革命》的文章,这篇博客迅速把他推向了风口浪尖,并成为各方舆论关注的焦点。
杨师群生于1951年,华东政法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法制史的教学和研究,著述颇丰。杨师群在博客里的个性介绍中自称:“江湖小隐,隐而不驯,超凡脱俗。”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杨师群教授处在一场舆论风波的中心。昨日,华东政法大学党委宣传部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杨师群被告事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仍不方便发表意见,不过该校近期可能会向媒体公布一个初步的情况说明。而华政所在的松江区公安局亦未对此事件作任何表态,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立案。
杨师群还在正常上课,除了媒体的关注和博客上更多的点击与留言,他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12月3日,杨师群在结束了一堂课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他谈了自己崇尚独立思考、不肯照本宣科的教学风格,并坦诚这确实会让部分刚离开中学迈入大学的学生不适应。但他认为,作为老师,在课堂上表达自己的观点并无不妥。他说他不排除自己搞错了,并非那两个女生告了自己的可能性。
我还在照常上课
(当时)一个质问我,你怎么能这样,批评传统文化批评政府
南都:杨教授,这篇博客引起的社会反应这么强烈,超出你的预料吧?
杨师群:对,我也没想到。我本来是写给学生看的。后来什么人都上来了。赞成的有,谩骂的也有。博客点击率一天增加了4万。我想,这确实太乱了,就把它删掉了。
南都:我看到很多学生在网上支持你。
杨师群:也有很多反对。
南都:一般这个博客平时什么人会来看?
杨师群:比较赞赏我的学生,会上来留言,聊聊。
南都:把这个作为交流的方式?
杨师群:对,一个教学平台。但我没有想到会引起社会上的反应。但这也是件好事情。我希望这件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论是对我个人,还是对社会的影响。
南都:网络上有很多声音,但大家对基本事实还并不了解。
杨师群:都想把这个事情搞清楚,我作为当事人,也想搞清楚。
南都:那据你了解,学生告的究竟是什么?
杨师群:如果仅仅是告针砭时弊,学院和学校不会来找我谈话。学生告的是涉及到危害国家安全的言论。但我对这些言论根本不懂,从来没接触过,所以我在博客上说,我根本没有谈论的资格。我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些学生是怎么编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告我。
南都:现在教学受到影响吗?
杨师群:没有。我的课还在照常上。
南都: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以前遇到过吗?
杨师群:据说已经立案了,这还是第一次。但几年前,曾经有学生去学院告我,反映我教的不是课本上的东西,言词上比较偏激。如果仅仅是告我讲课堂无关内容,我觉得可以理解。但无中生有我就觉得可笑了。
南都:为什么这次这么肯定出问题的课程是古代汉语课呢?
杨师群:因为学院说,是必修课上的学生反映的。我这学期只有这门必修课。
南都:你认为是两个女生告了你。当时这两个女生给你的印象一定非常深刻?
杨师群:对,有一个女生有点热泪盈眶的味道,另外一个质问我,你怎么能这样,批评传统文化批评政府。
学生不选我的课我就失业
我就只回答了两句话———我有表达我的权利,如果你不喜欢,以后不要选我的课就可以了
南都:你还记得那堂课讲了些什么内容吗?
杨师群:记不得,我讲课的时候喜欢结合课本内容,随性发挥。你可以问问我4个班级的学生。很多话,就是在分析课文,讲到传统文化的时候,会说几句针砭时弊的话。如果连这样也要追究,也太可悲了。一个大学教授,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南都:网上有学生发文,说曾经上过你的课,为了传统文化,和你当堂辩论过。据说,辩论了一堂课,你说,中华文明五千年,没有一年是光辉灿烂的。
杨师群:这句话说得有点歪。只是,你说五千年是光辉灿烂的,这个观点我是鲜明反对的。当然,古代文化也有优秀的成分,但不能说光辉灿烂。所以上课的时候我就是这个观点。我非常坚持,所以辩论了几句。
南都:那你和这两位课后来找你的女生,你们当时是怎么辩论的?
杨师群:没有发生任何辩论。我就只回答了两句话———我有表达我的权利,如果你不喜欢,以后不要选我的课就可以了。
南都:你的意思是,我有表达的权利,你也有选择的权利?
杨师群:对。因为我们学校的制度,如果你不选我的课,我的课不受欢迎,我就失业了。
南都:这怎么讲?
杨师群:华东政法大学在学生选课上是比较民主的。一般本科生从第二个学期开始就可以自由选择老师,即使是必修课。
比如下个学期的写作课,一共有14个老师上。但一共只有2800个学生。每个人的课堂最多可以选400个学生,如果一个老师选课人数不够200,他这门课就开不了。所以我说你不选我的课,这个话说得很理智,你不愿意听,就不要来选我的课。如果超过一半的学生不选,我就失业了。
南都:所以你认为,两个女生来找你的时候,你也只是提出了一种自由的选择方式,而不是站在教师的优势地位?
杨师群:对,以后不要选我就是了,我们学校这一点是做得不错的,学生是有优势的。
南都:实际上学生是更主动地?
杨师群:是这样,教师反而是全部被动的。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敢得罪学生,他们是衣食父母。网上骂我的人一点都不懂,以为我不让学生上课。其实我们开什么课完全是按照学生需要,如果低于30个人,这门课就开不出来。这20多个人到其他班级,你没有课,就失业。
南都:收入也是和课时挂钩的?
杨师群:完全挂钩。所以教师压力很大。总是想把课上好,很多学生都选我,我的饭碗才不会丢。谁想把课上砸了,没人选你。你怎么办?
南都:那现在选你的学生多吗?
杨师群:还可以吧,我现在一周20个课时。可以这样讲,学校没有人上的课比我多。
讲课也可以谈个人观点
老师只是代表一个人的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南都:是不是你一般上课会涉及到评论一些时事?
杨师群:要看什么课吧。像古汉语这样的课,因为课程紧,我评论的比较少。主要是讲传统文化,我对传统文化是持有批判态度的。
南都:如果在课堂上遇到和你观点对立的学生,会怎么办呢?
杨师群:首先是让他表达自己的观点,然后发现问题,我反驳他,他也可以反驳我。当然,不可能无限制下去,学生也没有这样的能量,一般两三个来回。
南都:这种争论你认为是学术层面的吗?
杨师群:不一定,或许谈不上学术,对于宏观问题,大家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见。你如果上过我的课就知道了。我上课欢迎学生反对我的观点,这个很正常。老师只是代表一个人的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哪个人会是真理的化身?这是很可笑的。
南都:在上古汉语这门课的时候气氛怎么样呢?会不会也有学生反对你的观点?
杨师群:也有。各个班级不一样,有的班级会活跃一点,有的班级比较沉闷。
南都:现在一种主要的反对观点是,认为你不应该在课堂上表达过于有倾向性的观点,可能会以教师的身份影响学生。
杨师群:这种观点其实非常可笑的。我只要完成教学任务,我倾向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管呢?
南都:你的意思是不是,教师也有在课堂上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
杨师群:对。难道只有闲聊的时候可以谈个人观点,上课的时候不能谈个人观点?
南都:你在博客上也提出,希望学生不要屈服于教师的权威或者固定的思想,鼓励学生自己去思考。
杨师群:对,这个很简单,就是陈寅恪的思想。鼓励学术自由、思想自由。我希望这样,但效果不一定很好。
我算是个另类
曾经搞过(开卷考试),但马上就被“枪毙”了
南都:我在人文学院的告示栏上看到,你连续三届被评为十佳教师,说明学生还是非常欢迎你的。
杨师群:只有两届,他们写错了。教学成果奖是真的。
南都:现在学校里像你这样的老师多吗?
杨师群:我感觉很少,我算是个另类。
南都:你觉得对学生,有没有通过辩论让他们获得独立的思考能力?
杨师群:应该也有一些,但不多,我的粉丝学生也有好几个。
南都:但让你印象深刻的这两个女生没有成为您的粉丝。看你博客上的叙述,会不会在当时和这两个女生说话的时候也有一点点激动?
杨师群:没有,我觉得是心平气和、很平常的一种说话方式。
南都:但会不会这两个同学并不理解你的这种说话方式。两个女生,一个还红着眼眶,她们可能真的伤心了。你又说,以后可以不选我的课,但她们正在上你的古代汉语课呢。而这门课第一学期是没法选择的。她这学期还是必须来听。
杨师群:实际上这个问题我曾经提出过。和教务处联系一下,即使是古代汉语课,如果不想上我的课,可以换一个老师。但这种说法没有制度上的依据。这还需要和教务处去提建议。
南都:通常你上课联系课本的即兴发挥,大概会占到多大比例?
杨师群:说不清,要看上什么课,心绪如何。
南都:会不会像有的人说的,大半堂课用来发挥?
杨师群:不会。课程要按工作量完成。比如古汉语,这门课要完成这么多内容,学生要通过统一考试,考试内容还是按照书本来的,对吧。
南都:有的学生说,你教学非常开放,还会采用开卷考这样的形式来判断他们对课程的领悟。
杨师群:如果是我自己主考的部门,曾经搞过,但马上就被“枪毙”了。为了这件事,和教务处吵了几次,他们不让开卷考,说开卷考,学生基础知识不牢固了。但我主要考分析能力,书上都有,死记硬背做什么。
学生缺少独立思考能力
碰到我这样的老师,你可能就不适应,我是绝对不会照本宣科的
南都:如果一个学生交了学费,你认为他应该在大学里接受什么教育?
杨师群:这个问题蔡元培他们这些教育家早就说过了。
南都:但这个时代正在发生变化,社会竞争激烈,可能有的学生,他来学校会希望学一些比较实用的知识,让他毕业以后能够在社会上找到一个饭碗。
杨师群:现在的学生想法确实和以前不同了。
南都:那么这样的学生,他在课堂里希望得到的东西,和你的个人表达之间,可能会有一个差距。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杨师群:所以很简单。只有古汉语这门课是不选的,其他课都是选的,你如果不喜欢我的风格,可以不选我的课。这一点华东政法大学是非常民主的。
南都:在大学之前,学生可能比较习惯应试教育。
杨师群:所以你跑到大学里,碰到我这样的老师,你可能就不适应。我是绝对不会照本宣科的。
南都:但如果回想一下,像那两个红着眼眶的女生,你如果循循善诱,会不会她们有所改变?
杨师群:我当然愿意坐下来聊聊,其实我鼓励学生下课以后也来找我。但关键是,当时没有这样一个机会,她们也不是抱着这种态度来探讨的。
南都:实际上你也不愿意强迫学生接受你的想法?
杨师群:我为什么要强迫?我本来就崇尚个人自由思考、观点独立。
南都:你个人最喜欢上的那门课是什么?
杨师群:我自己开的选修课,一门《世界通史》,我非常喜欢,选的学生也特别多。只有200个名额,有400-500个学生选。还有300来人没选上,因为教室装不下。这门课选的人多,我也蛮有成就感。每学期都有很多学生和我说,老师,我还有很多同学没选上呢。
南都:像《世界通史》这么受欢迎的课,你的教学经验是什么呢?
杨师群:不是照本宣科,讲一些在书本上找不到的,和他们以前学得几乎是不一样的,开放他们对整个世界的认识。
南都:这门课的考试是什么方式呢?
杨师群:写论文。我不会为难学生。
南都:你上课气氛很活跃吧,学生可以马上举手起来?
杨师群:我第一堂课就会告诉学生,希望他们能够提出问题,能够在不同意我观点的时候来反驳我,而且给足他们时间,古汉语也是这样,如果学生对我的名词解释有意见,可以当堂提出来。但现在我感觉学生最大的问题就是,接受书本的能力强,独立思考能力太弱。自己主动思考的意识太弱。
南都:而独立思考恰恰是你鼓励的。
杨师群:对,我在第一堂课,讲的就是房龙的《宽容》———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个是我做人的准则。
希望和两女生交流
我不会主动找她们,否则像是兴师问罪,我也不希望知道她们是谁
南都:经过这个事件以后,对你的教学风格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杨师群:不知道,看学校怎么处理这件事。
南都:其实这个事情会影响到很多老师对教学的看法。
杨师群:对,今天有个学生和我说,事情出了以后,老师都不敢讲话啦。
南都:其实告你的也有可能不是这两个女生,对吗?
杨师群:不排除这种可能。
南都:如果再见面,还能记得起来谁是她们吗?
杨师群:记不起来了。
南都:你希望和这两个女生交流吗?
南都:我不会主动找她们,否则像是兴师问罪,我也不希望知道她们是谁。我其实倒希望这两个女生来找我,交流一下,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南都:你希望引导她们的想法改变吗?
杨师群:我有什么资格?只是相互交流启发。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自诩为别人的精神导师。
网络争议
舆论激辩杨师群事件
杨师群博客公开后,一石掀起千层浪,在网络上被各大论坛迅速转载,成为了舆论中心。
网络舆论的第一个阶段,很多网友义愤填膺于学生对老师的背叛,两个被认为是告密者的女生被网友称为“红小兵”。虽然人们根本不知道她们究竟是谁,甚至不能确认是否真的是这两个女生告了杨师群。
许多网友发言支持杨师群课堂上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有杨师群的学生在网络上旗帜鲜明地支持老师,说杨师群的课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学精神。
但也有网友指出,没有证据证明是两名女生告了杨师群,从博客看更像是猜测。甚至警方立案也只是猜测。
几位评论家纷纷支援杨师群,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撰文指出,学生告教授反革命太荒唐,“忘记了大学本应有学术自由”,难道忘了“全民互告时代”的教训吗?文化批评家王晓渔也撰文指出,教师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在一所政法大学里,这样的事件比荒诞派小说还要荒诞。
但马上有网络舆论反对杨师群,并反对声援他的张鸣和王晓渔。反对者持有的观点,认为杨师群有“学霸”之嫌。理由是,既然杨师群作为一名领取学校工资的教授,就应该付出相应的劳动。反对者认为,杨师群既然独霸着教学资源,就不应该说“不爱听就别上我的课”。
网络舆论的第二阶段,杨师群的反对者增加。反对者说,学生为什么不可以告老师?美国中学里因为不满教学内容、家长和学生告到学区地方教育董事会的比比皆是,让老师卷铺盖的也不在少数。
反对者还搬出了韦伯的例子,这位现代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曾这样告诫,教师应该保持警惕,不在讲台上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将任何一种态度强加于学生。
虽然相关文章已被博主删除,但时至今日,杨师群教授的博客每天仍有上万人光顾,声援和批评均不绝于耳,而它引起的社会思考仍在继续,大学究竟应该是怎样的?老师应该用什么方式授课。
采写:本报记者杨传敏
《南都周刊》专访
杨师群教授的“反革命”风波
《南都周刊》2008年12月05日
杨师群是华东政法大学法制史研究中心的教授兼硕士生导师,11月21日,他在自己博客上贴出一个帖子,标题为《有同学告我“反革命”》,这篇700字不到的博文,让这位年近六旬的老教授处于一场风波中心。
知识分子必须是他所在的社会之批评者,也是现有价值的反对者。批评他所在的社会而且反对现有的价值,乃是苏格拉底式的任务。
——杨师群在《古代汉语导论》课件上引用台湾学者殷海光《怎样才算是知识分子》一文
一篇发而复删的博客
半个月前的一篇博客文章,彻底打破了杨师群的平静生活。
杨师群是华东政法大学法制史研究中心的教授兼硕士生导师。他开设在某门户网站上的博客,有个颇具学术意味的冗长名字,叫《还原历史,正视当前,探索未来》。
这篇后来引发极大轰动的博文,就发在这里,标题叫《有同学告我“反革命”》。
在这篇博客文章里,杨如是描述他的一次遭遇:“……上《古代汉语》课的学生到公安局和市教委告了我,说我在上课时批评政府,上面已立案侦查。”
杨在这则博文里承认自己在上课时,“当然会批判一些与课文有关的中国传统文化,在某些传统文化问题上如果与当今有一些关系的话,我也会联系当今和批评政府。”
他回忆某天下课时有两位女生前来找他,“愤慨地指责我怎么能批评中国文化!批评政府!甚至眼睛里已经含有泪水。”在博客里,杨估计可能就是这两位女生去举报的,他表示钦佩两个女生热爱传统文化的勇气,但无法理解她们的这种做法。
在这篇不到700字的博文最后,杨感叹“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21世纪的中国,发生在中国的大学校园里!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篇博文于2008年11月21日下午4点19分上传,11月25日晚7点多被隐藏。在上传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点击率和跟帖量迅速上升,在杨的博文后面,数以百计的跟帖展开火药味极浓的争论。
杨回忆,一些媒体人士也在博客上给他悄悄留言,希望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的他,拒绝了所有的采访。
他对一位记者说,他判断学校的态度还是在试图保护他,他的动机也只是为了在私人博客上一舒胸臆,并不想扩大事态。11月25日晚,接到一位朋友电话提醒后,他甚至主动隐藏了这篇博客。
他同样没想到互联网的巨大威力,会让一篇博客迅速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公众热议的话题。会在短短几天内让他的同行,王晓渔、张鸣等同样栖身高校的学者先后参与进来,撰文抨击这种告密现象。
事实上,这篇现在只有通过搜索引擎快照才能找到的博文,缘起于当天的一次谈话。
两次接踵而来的谈话
那天是11月21日,恰好是周五,杨师群没课。他接到电话,叫他去人文学院办公楼,一进门,学院几位院领导都在等着他。
一位院领导开门见山,说有学生直接向市公安局和市教委举报你在课堂上的言论,现在有关部门已经就这个事情立案。我们现在主要跟你核实两个事情,一是你是否在课堂上讲了有关某非法组织的事情,二是你是否提到了某海外网站的事情。
杨回忆,他当即回答说不可能,关于前者他既不相信也不了解,根本不会去涉及,后者他也知道分寸所在,更不可能去碰。
谈话很快就结束了,但这次和院领导十几分钟的接触,让杨师群心里很不平静,教了近20年书,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当天下午回到办公室,他便发表了这篇博文,回过头来看这篇《有同学告我是“反革命”》,杨承认自己当时比较激动,语句带有情绪也在所难免。
第二天是周六,但杨师群的这个周末过得并不平静。
这一天他被叫去谈话,地点换到了华政长宁校区4号楼的校长室,分管教学的一位副校长在那里等他。和这位校领导一起在等他的,还有前一天跟他谈话的人文学院领导、校教务处、保卫处等四五位领导。
这次谈话由这位副校长主导,内容还是集中在对前一天那两个问题的核实上,问是否在课堂上谈过某非法组织的问题,杨再次否认。
这次谈话不到半个小时,让杨觉得不安的是,他发现一位领导手里似乎拿着一份笔录材料,他估计是举报他的学生写的。
杨心里觉得难过极了,他反复对这位校领导说:“发生这种事情真是一种悲哀啊。”
这位校领导也是他在法制史研究中心的同事,最后也安慰他,说我们也只是核实一下相关问题,没其他意思,以后上课应该多讲主流的东西,更要尽量少讲和课本无关的内容,对大一的新生们尤其要注意,千万要记住:“学术有自由,课堂也有纪律。”
三个月的松江课堂
杨师群以前过的是很有规律的平静生活,周一、三、四去学校上课,其他时间在办公室看书搞科研,很少跟人往来,他自称是与世无争的人,但这两次谈话,让他心里再也难以平静。
这位老教授陷入了从没有过的迷惘之中,每天都要情不自禁地仔细回忆自己上过的每一堂课,在课堂上的每一句话。
除了带研究生,58岁的法制史教授杨师群每周还有多达17节的本科生授课任务。本科生们在几十公里外的松江校区,而他家在苏州河畔的华政长宁校区。杨的身体其实并不强健,头发也早已花白,每周有三天,这个做事认真勤勉的上海人,清早六点半就得起来赶来往两地校区的班车。
在他的学生眼里,这也是个不太好糊弄的老师。在华政校园网的BBS“韬奋钟声”上,有人文学院的学生发帖打听杨的世界通史课给分情况,有学生跟帖说他的课“给分一般”,而且“每学期必然会有几次点名”,建议“想混时间的就不要选了。”
杨师群曾经开设的必修和选修课程,包括世界通史、古代汉语、大学语文、中国法制史、中国法律思想史、中外政治制度史等十几门。
但这次出事概率最大的,居然是看似和当下距离最远的古代汉语课,这让他有点始料未及。
杨师群自己分析,事情很明显是从9月到11月这三个月给本科生们上的课堂教学引发的。
这门课,是给刚刚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们开设的。在杨师群精心制作的PPT课件里,第一堂课名为《大学语文第一课的漫谈》。
他总要在这堂课里强调大学和中学的区别、教育的目的和价值、强调这门看似和现实遥远的课程意义重大,因为“不了解中国的昨天,就不会看懂中国的今天”,而“中国现代化道路之艰难,可从传统文化的历史中得到解释,也必须从中得到一定的突破”。
在第一堂课的课件最后,杨师群的习惯做法向学生公布自己的电子邮箱和博客地址,欢迎学生随时和他讨论任何问题。在他的博客链接里,除了身边的好友外,基本都是刘军宁、贺卫方、秦晖等极为活跃的
公共知识分子。
第一课之后,第一篇课文是节选自《左传》里的《
郑伯克段于鄢》,他会给学生讲述这种骨肉残杀的残酷政治斗争泯灭了人性,对后来的政治传统有重大影响。
在随后的课文《勾践灭吴》、《苏秦始将连横》里,他会引导学生思考战争对中国社会和文化的巨大破坏力,思考知识分子总是喜欢依附权贵的劣根性。
他沮丧的是,这几年来学生的质量明显一届不如一届,他在课堂上兴致勃勃地讲这些时,相当多数学生是“呆若木鸡”。
他更沮丧的是,回忆这近三个月的课程,很难确认到底是哪一天哪一堂课促成了学生的举报。“我自信没有在课堂上说过任何举报所指控的话,但似乎每一堂课都可能引发事端,特别是第一堂课。”
对博客里引述的那两个课后来找他争辩的女生,他摇头苦笑,表示也已经完全无法记起具体是哪一堂课,讲的是什么内容。
四方袭来的风雨
很少见的是,杨师群不用手机,他说做学问时“很烦那种随时被人打扰”的感觉。但这个古典意味甚浓的习惯,现在被他华政人文学院办公室的同事抱怨不已。
事情传开后,办公室里每天都接到无数从四面八方打来的电话,密集的电话都在寻找杨师群的联系方法,到后来,学院官网主页中包含机构设置电话名录的网页目录甚至也被删去。
无法联系到他本人的媒体记者最后只好一个个上门来打探寻访。12月2日上午,在终于成功地把杨堵在办公室门口后,一位上海本地媒体的女记者甚至表示准备第二天去松江校区亲自听听杨师群的课,看看到底讲得怎么样。
与此同时,在华政BBS“韬奋钟声”人气最旺的时事论坛里,一篇名为“告密,也是公民的基本言论权”的主帖正在受到不少人追捧。
一个叫“许四多”的ID表示,“有些问题只能在小范围内讨论;大是大非面前决不能糊涂;最后的裁决还是应该交由司法机关处理。”另一个学生则对此事可能对学校本科教学评估的结果构成不良影响而忧心忡忡。
在另一篇名为《杨师群老师:自由与启蒙》的主帖里,几个学生借此对华政的人文教育进行了认真的讨论:ID名为“往事并不如烟”的发帖人自称大一时也曾上过杨的古代汉语课,很尊敬他,但由于杨老师的受众是一群大一新生,社会知识是一张白纸,一旦新生接受了老师们宣扬的自由民主理念后,很自然就会用这套理论来思考社会问题,“这是非常危险的。”
他的结论是“杨师群的一些言论,包括对政府的评论,学术上讨论是另一个概念,但是在新生面前讲,那是错误的。”
另一位ID名为“bat_vampire”的学生则认为,“在那两个女生身上,有无数种比告发更合理更有效更有逻辑的方法来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但更重要的问题是教师“在法学院,如何能够既传授这些通识,又不造成强加于学生观点的影响呢?”
他的同事赵庆寺在他的博客链接里,把杨师群称为“孤独的思想者”。他的另外一位同事则在电话里责怪他完全没必要在课堂上跟学生去讲真话,“应付一下不就得了?现在搞得人人自危。”
他并不满意于这种劝说,如果是这样,“连师生之间都不能讲真话,大家都互相提防,这个社会还成什么社会,大学还叫什么大学?”
到现在,杨师群相信那两个来跟他提意见的女生未必就是举报者,他只是愤怒于这两个强加在他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这不是近似于陷害么?”
他还是希望看到真相,他希望有关部门出面告诉他,到底学生举报了他什么,到底他在课堂上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如果有可能,他表示愿意好好和这两个举报的学生“坐下来谈谈。” 他甚至能理解孩子们做这个举动的幼稚,“他们也许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就是教育的悲哀和社会的悲哀!”
让他稍显宽慰的是,也有他教过的学生在悄悄支持他。一个松江校区的学生专门给他发来邮件,也表示自己曾经和这些去举报的同学一样,“单纯到近乎傻,很少听到异样的声音,很少会去思考似乎确定但充满谎言的事。”
“当她们突然听到您异样的声音时,她们会难以接受,因为这意味着她们先前20年艰难形成的世界观,历史观都充满谎言,她们会难以接受自己生活在谎言里,她们无法接受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政治成绩,历史成绩是她们愚昧的见证,她们难以接受曾经自己敬爱的老师告诉她们的会有谎言。”
“因为我也曾经这样,所以我深深的理解她们.但是她们不知道,人的成长就是不断重新认识世界的过程。”
还讳莫如深的细节
这个事件里面,杨师群到底被举报了什么,有关部门到底是否立案了,这些细节至今讳莫如深。在杨师群的记忆里,学院领导第一次约谈时曾明确指出此事有关部门已经立案侦查。但12月2日,上海警方接受新民网采访时,表示并未发现类似报案,而华政校方则表示事情真相正在调查中。
人文学院一位院领导参与了前述两次和杨的谈话,但他对本刊记者表示不愿对此事作出回应,因为学校规定“这个问题由校宣传部统一回答”。12月3日上午,记者致电华政党委宣传部,电话无人接听,校党办一位工作人员表示,都出去检查工作去了。
校保卫处一位吴姓女士则首先表示保卫处没有介入此事,接下来说领导指示一律不接待电话采访。
唯一对本刊记者明确回应了此事的,是主持上述第二次和杨师群谈话的华政副校长。12月3日,这位校领导致电本刊记者,一方面没有否认曾找杨师群谈话,另一方面他认为杨的博客对此事的记载显然有出入。
“你这个事情,先去问杨师群,问他三件事,你拿笔记下来,第一件事情,哪个学生说过他是‘反革命’?第二件,哪个公安机关立案了?第三件事情,是不是那两个女同学讲了?叫杨师群把证据拿出来,问题就解决了!你们报纸在全国有那么大影响,我给你指一条路,先去问他,不要问我,问清楚了,新闻的真实性就有了。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来,说明他有问题,不是我有问题!”
需要指出的是,杨师群这篇博客,是记录在这位校领导和他约谈之前,院领导约谈之后。
杨的太太忧心忡忡,她感叹丈夫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复旦、浙大等名校教授,虽然出自书香门第,但丈夫却大半辈子不顺利。因为受父亲“
反动学术权威”的连累,身为老三届的丈夫曾在贵州黔东南地区插队8年,回到上海攻读完硕士已是年近四十,又个性耿直不拐弯,担心他“老了老了还惹出事情来了”。
杨师群并不太愿意去过多考虑将来的事情,他现在发愁的则是,按照学校领导的要求,以后不能再这么对大一学生讲课,那他还要想办法重新备课,修改课件。
法制史研究中心是华政在法学界最负盛名的机构之一,在中心所在地的40号楼,学校给中心每位正高职称的老师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这个绿树丛中的静谧之地,拥有古色古香的木质构造,离他家只有区区5分钟,是他最喜欢呆着静静看书的地方。
能在红尘闹市里有这么一个安静的书桌,自觉与世无争的杨师群很感激学校,又忍不住有点黯然神伤,他希望这个意外袭来的事情早点平息。
现在的华政40号楼礼堂,是原圣约翰大学的大会堂。每次从这里走出来,杨师群总是忍不住要回头看看这栋楼,正门的墙上左边挂着他安身立命的法制史研究中心的铭牌,右边则是一块孙中山先生演讲处纪念碑,上署:“1913年2月1日,刚刚就任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的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发表演讲,师生历久欢呼,中山先生在演讲中论述了科学教育的重要性,告诫青年:既有知识,必当授人,民主国家,教育为本。人民爱学,无不乐承。先觉觉后,责无旁贷。以若所得,教若国人,幸勿自秘其光。”
南都周刊编辑潘葱霞、主笔石扉客上海报道
《南方人物周刊》专访
杨师群:“让人匪夷所思”的控告
记得下课时有两位女同学找我,愤慨地指责我怎么能批评中国文化!甚至眼睛里已经含有泪水
从11月下旬开始,一篇由华东政法大学杨师群教授发表在自己博客上的文章《有同学告我是“反革命”》,开始在网络世界酝酿发酵。
杨教授在文章中透露,有两名女大学生到上海市公安局和市教委检举他在上课时有批评时局等内容,“有关部门已立案侦查”。
这则博客,迅速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关注和评论,新浪等门户网站转载后,更成为时下舆论热议的主要话题之一。
然而,本来处于风暴中心的杨师群,却似乎不以为意,远离了这场纷纷扰扰的喧嚣。
“他就是个搞学问的人,科研任务名列前茅。不上课的日子,他就呆办公室,中午回家吃个饭,然后又回去钻研学问,不到晚上7点不回家的。”杨师群太太在电话里忙着解释。
这位教授不用手机,办公室也没电话,记者只得依照杨太太口述的时刻表,碰了碰运气。12月2日晚6点,华东政法大学40号楼已陷入深沉暮色中,3楼走廊尽头一间办公室略有光亮:杨师群紧锁双眉,正对着电脑。
“我的博客这两天消息多得不得了,瞧!校方正在配合警方调查……”
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虽由他而起,却让他有无妄之灾从天降的愕然,一头雾水的迷茫,和悲从心起的无奈与徒然。“至今我都不知道告发我的是谁,至于告发我的理由,更是荒唐。”
当然,还有不平则鸣的义愤,以及出身大知识分子家庭、经历了历次政治运动、家门分裂父子相抗、自己也上山下乡藏身社会底层10年的世事洞明。
聊天中,杨师群时而哀叹,“领导找我谈话,我给他们的反应是,我对中国目前的教育很悲观。”
时而又是激愤的,“读完(纵横家)苏秦那篇课文,我跟他们讲,中国的知识分子非常垃圾,就是为了富贵,有奶便是娘,什么事都肯干,他们是不可能理解到这个层面的。所以,只能说我的课超前了点,很多东西他们不理解。”
言语中的“他们”不断在延伸:从那两个他也不知其名的学生,到他面对的所有学生;从父亲杨宽与后娘,到同在治学的兄长们;从领导到政府、社会;从历史到未来……
人物周刊:您的博客文章后来看不到了,是自己删的吗?
杨师群:我自己删的,太乱了,有些留言实在素质太低。
人物周刊:具体说说这事的经过?
杨师群:11月21日下午,领导找我谈话。从领导传递的信息看,我感觉是《古代汉语》课(惹出的问题),因为他们提到选课问题,只有这课是必修课。
所以我后来和她们(学生)说了,你要不喜欢我的课,你不选就可以了。没想到她会去告我,而且告到公安局。你如果告到学校还能理解,这说明,她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最好要公安局把我给抓起来。
人物周刊:听闻自己被学生告,你的第一反应?
杨师群:我感觉很不可理解,在我们的社会还会发生这种事!就像我在博客文章里最后一段写的,这事如果在清朝末年发生,可能还有人信;五四时期已经没这种事了,那时候什么老师没有?最激进的、最反动的、最保守的……哪有告老师的?所以,这事一出,我感觉真是太有意思了!
人物周刊:那堂课你到底讲了什么?
杨师群:我也不知道。她们上告,上面立案后通知学校,学校调查,然后再找我,最起码得个把月。我怎么想得起之前哪次课哪个问题?从我自己角度看,就是我平时讲课对整个传统文化的批判,最后还联系到当前。
人物周刊:比如?
杨师群:比方《勾践灭吴》这篇文章,读完,要他们谈感想。他们回答无非就是:佩服勾践,这人了不起。但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战争给人民带来什么?这样的战争在中国打了多少年?它意义何在?
他们不会想到这层次,然后跟他们讲呢,他们又像呆若木鸡一样(模仿做翻白眼状)。当然,我的观点也不一定正确,我只是尽力谈一些我认为比较深刻的问题。联系当前,我也会谈中国和越南,为什么要打?
朝鲜战争,死了多少人?反思过没有?
我们上周刚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参观,我正在写博客,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确实造得不错,这确实是日本人的侵略,但关键问题,你自己也应该反省反省?很值得的!很值得花些钱,让中国人知道,我们走过什么样的道路!德国人有纳粹博物馆,他们自己做的罪孽,当然要建博物馆,这个民族才有希望。
所以,你谈这些话题,学生绝对不理解你。可以说,我在做这样一些启蒙工作,但很艰难。你看,现在都被告到公安局了。原来还有点勇气,这个事件发生以后,唉!
人物周刊:你博客里说,两个学生当天下课来找你。
杨师群:这是我的印象,到底谁告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猜测,觉得有可能是那两个女生,因为她们当时很激动,上来就问我为什么要批评中国文化和政府。
人物周刊:你文章中所谓“莫须有”的罪名是指?
杨师群:实际上她们就告我两件事。很可惜,我这两件事都没说过。你要就上课内容告我,是告不倒我的,只有给我加罪名啊。谁会想出这些罪名?我估计学生想不出来。
人物周刊:你想和那两位学生对质一下?
杨师群:不是对质,我倒非常想和她们聊聊,你们有什么不同观点?我希望她们能在上课时就和我争论,这是最好的事情。我上课绝对允许同学反驳我,有过去的学生回忆,最大的快乐就是和我争论。
人物周刊:公安局已经找你本人了吗?
杨师群:没有,现在最好公安局来跟我说说清楚,把她们的控诉书给我看一下。
人物周刊:你太太对这事什么反应?
杨师群:她搞不太清楚,很害怕,“你不要被抓进去坐牢吧?”我说,坐牢又怎样?
人物周刊:她说你讲话太耿直,应该考虑下家里情况。
杨师群:我这人是直点,但如果因为直而坐牢,那也是蛮有意思的事。
人物周刊:有学生回忆,你在《世界通史》第一节课上说,“你们以前学的知识都是垃圾。”
杨师群:有时我确实会这么讲。尤其是那个五种生产方式的理论,很可笑!奴隶社会、封建社会、
资本主义社会……我讲世界通史,把这个理论全部打翻,胡搞!
人物周刊:你怎么解释?
杨师群:从世界通史来看,每一种文化,不同民族,走的完全是不同道路,根本不能用这种规律来描绘。(据说)中国封建社会延续几千年,我问你,什么是封建?我对中国历史的认识就是——两次转型。
春秋秦汉是一次,这次转型对中华民族实际上是非常苦难的一个历程,悲剧,绝对不是好事,对中国社会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大的一次失败,中华民族就此沦落到一个非常专制的社会;第二次转型就是1840年,被外国人逼的,这次转型到现在还没完成。
人物周刊:这些想法和你的治学经历有关?
杨师群:本科我学历史,我想挖一下根,中国古代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研究生我读的是宋史。宋代商品经济非常发达,但当时那一套绝对畸形,和西方商品经济不一样,完全是一种满足贵族、皇族奢侈生活的消费。
研究生毕业分配到这里,研究法律史,我也喜欢,后来搞新闻史。我做中外比较,最近刚完成一部40万字著作,题目是《反思与比较:中西方古代社会的历史差距》,我从国家产生、经济、文化、法律制度各方面出发,是对中国社会的一种根源性挖掘。我对古代批判得非常厉害,不像什么于丹,在那边说笑话。
《有同学告我是“反革命”》(摘录)
今天被领导叫去谈话,说有上《古代汉语》课的学生到公安局和市教委告了我,说我在上课时批评政府等,上面已立案侦查。真令我啼笑皆非:居然还有学生和
文化大革命时的思路一样,为了告发老师为“反革命”,可以不择手段。可悲啊!这几个中国的大学生。
记得下课时有两位女同学找我,愤慨地指责我怎么能批评中国文化、批评政府!甚至眼睛里已经含有泪水。这样热爱中国文化与政府的同学,我很敬佩,你们有这样的权利!但为什么我就没有批评的权利呢?
我告诉她们:我也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如果你们不愿意听我的课,以后不要选我的课就是了。不料,她们居然到上面去告我,甚至还添油加醋地给我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真让我大跌眼镜。
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21世纪的中国,并且发生在大学,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我只有默默祈祷:什么时候中国社会才能走出愚昧?中国教育走上正轨?中国学生具有比较正常的思维?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记者李乃清
人物家族
有人翻出我父亲的《回忆》,指责我曾与父亲吵闹以争家产。这种指责太好笑了,本来不想把家丑外扬,既然有人翻出来那也就无可奈何只得说说了。你们知道当时是什么年月吗?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本人从插队落户的贵州刚回到上海,二十几岁的我可以说一无所有。而父亲由于母亲去世找了个后娘,在一些问题上又与两个哥哥闹翻,由此而不许我进门,甚至不让报户口。我只得在邻居家住了一个多月,每天只有在小面馆里吃一角钱一碗的光面度日。你说我不找父亲找谁?而后娘当时已经把我们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得不知去向,并把房门封死,我根本无法进住,所以只能到后娘家找父亲,但他们闭门不见。几次下来,年青气盛的我只得用此钉门粗鲁的手段,以望后娘出来解决问题。最后是由组织出面找我父亲,才同意把户口报上,市里再分了一间房子,才单独过日子。最后,父亲与后娘只(只)出了几百元钱帮我买了几件家具,其他家里的所有财产都由后娘一人独吞,我此后再也没有拿过父亲的一分钱。其实,母亲去世,我们兄弟三人完全有资格分一点母亲的遗物,但我们没有。父亲去世,也完全可以与后娘打官司分父亲遗产,我们也没有。家里的孩子都与父亲闹翻,难道父亲会没有责任?其实你们只要看看他的《回忆》中,连与他生活了一辈子的我们的母亲的名字都不提,就可知道这父亲还是蛮绝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