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希别耶夫中士》是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创作的短篇小说。
作者简介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Аnton chekhov.Антон Павлович Чехов.1860~1904) 俄国小说家、戏剧家、十九世纪末期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短篇小说艺术大师。1860年1月29日生于罗斯托夫省塔甘罗格市。祖父是赎身农奴。父亲曾开设杂货铺,1876年破产,全家迁居莫斯科。但契诃夫只身留在塔甘罗格,靠担任家庭教师以维持生计和继续求学。1879年进莫斯科大学医学系。1884年毕业后在兹威尼哥罗德等地行医,广泛接触平民和了解生活,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有良好影响。1904年6月,契诃夫因肺炎病情恶化,前往德国的温泉疗养地黑森林的巴登维勒治疗,7月15日逝世。他和法国的莫泊桑,美国的欧·亨利 齐名为三大短篇小说巨匠。
背景及主题
《普里希别叶夫中士》写于1885年。在19世纪80年代的俄国,反动的书刊检查制度空前严格,庸俗无聊的幽默刊物风靡一时。80年代中叶前,契诃夫写下大量诙谐的小品和幽默的短篇小说,很多是无甚价值的笑料和趣事,但其中也有一些比较优秀的作品,继承俄罗斯文学的民主主义优良传统,针砭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本文中,作者通过描写一名警察,鞭挞了忠实维护专制暴政的奴才及其专横跋扈、暴戾恣睢的丑恶嘴脸,揭示出黑暗时代的反动精神特征。
内容
“普里希别叶夫,您被控告在今年9月3日用言语和行动侮辱乡村巡官席京、乡长阿里亚波夫、乡村警察叶非莫夫、公证人伊万诺夫和加富里洛夫以及其他6个农民,而且前三人是履行公务的时候被您侮辱的。您承认犯罪事实吗?”
普里希别叶夫是个中士。一张长刺的面孔布满皱纹。此刻他手两贴在裤缝线上,做立正的姿势,用沙哑的,闷声闷气的声音答话。他把每一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就像下命令那样。
“老爷,调解法官先生!依据法律条款,当然可以让双方当事人说明情况。有罪的不是我,是他们那些人。这件事完全是由那具死尸引起的——愿他的灵魂升到天堂!本月3日我和我老婆心平气和、安闲自在地走路。一瞧,各式各样的人站立在河滩上,一大群。老百姓怎么聚集在一起啦!我要请问,他们有什么权利?难道有法律规定老百姓可以成群结伙吗?我大喊了一声:散开!我推那些人,叫他们各回各家。叫乡警揪着他们的脖子,驱赶他们……”
“让我插一句,您既不是巡官,又不是村长,难道驱散人群也是您的事吗?”
“不是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从法庭的各个角落响起了声音,“老爷,自从有了他,我们简直活不下去啦!有15年啦!打他从军队回来那一天起,我们就恨不得逃出去才好。他把我们大家可折磨苦啦!”
“老爷,正是这样!”出庭作证的村长说,“全村的人都在抱怨: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他住在一个村子里啦!不管我们举行宗教仪式抬着神像游行也好,不管我们办喜事也好,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准跑来,大喊大叫,闹得乱哄哄的。他给什么事儿都立规矩。他揪小伙子的耳朵,还暗地里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出什么事儿,倒好似他是她们的公公……前几天,他跑到全村各家各户吩咐大家不得唱歌,不得点灯。他说没有哪一条法律上写着准许唱歌。”
“请您等一下,一会儿还有机会发言,”调解法官说,“现在让普里希别叶夫说下去。普里希别叶夫,请您说下去!”
“是,先生!”中士声音沙哑地说,“老爷,驱散人群怎么不是我的事……很好,先生……可是万一发生不合规矩的事,那怎么办?难道能让老百姓胡闹吗?哪个法律写着可以让老百姓任着性子去干?先生,我可不答应。我要是不去赶他们,管他们,那谁去管他们呢?对真正的规矩,这里的人谁都不懂。老爷,这么说吧:全村的人中只有我才懂得怎么管老百姓。老爷,我什么都懂。我不是农民,我是士官,退伍军需中士,在华沙当过差,在司令部里,先生。后来,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服满兵役正式退了伍,当上消防队员。尔后,因为身体不好,离开消防队,在一所男子古文初级中学看了两年门……什么规矩我都懂,先生。农民是普通人,什么也不懂。他们应该听我的话,这对他们有好处。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吧……我是赶散了人,可是在岸边上却躺着一具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我要问,这具尸体他为什么还躺在那儿?是什么道理?合乎规矩吗?巡官净看着干什么?于是我就说道:‘巡官,你怎么不去报官?说不上淹死的人是投河自尽还是这里面有西伯利亚的气味呐。也许是一件刑事杀人案呢!’巡官席京若无其事,抽他的烟。他说:‘这人是谁呀?他是从哪儿来的,跑到这里发号施令?难道没有他我们就不会办事了不成?’我说:‘要是你站立在那里什么事也不管,那你这傻瓜就是什么事也不会办。’他说道:‘昨天我就报告本县巡警局长了。’我说:‘为什么要报告本县巡警局长呢?根据的是法律的哪一条?淹死、吊死这一类案子难道归县巡警局长管吗?’我说:‘这是刑事案,民事诉讼啊……’我说:‘眼下要紧的是写报告呈到侦察官和法官那里去。首先……’我又说:‘你应该写报告到调解法官那儿去。’可巡官呐,站在一边光是听着笑。老爷,那些庄稼汉全都笑。我敢起誓,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可以把他们指出来。这个人笑过,那个人也笑过。席京呢,他也笑过。我说:‘干什么呲着牙笑?’巡官却说:‘这种案子不归调解法官管。’一听这句话,我马上浑身发热。巡官,你说过这样的话,对吗?”中士转过身对席京说。
“说过。”
“大家都听见你当着老百姓的面说过‘这种案子不归调解法官管。’大家都听见你说过……我浑身发热,老爷。真的,我吓坏了。我说:‘你再说一遍。你这个混蛋,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他果然又说了一遍……我就走到他跟前去。我说:‘你说到调解法官大人的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身为巡官要反对政府吗?你知道,要是调解法官愿意,他们就凭你说的这句话,定你行为不端,把你送到省宪兵队去。’我说:‘你知道调解法官大人会因为你有这种政治色彩而把你送到哪儿去吗?’可是乡长他说:‘调解法官不能管他权限以外的事。他只管小案子。’他就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听到的……我说:‘你怎么敢无视当局,老兄,你可不要跟我闹着玩,你要倒霉的。’我在华沙当差的时候,后来在男子古文初级中学当看门人的时候,一听到不成体统的话,就往大街上望,找宪兵。我说:‘长官,请到这里来。’我就原原本本地向他报告。可是在这村子里,你向谁报告呢?……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一见到有人犯上,就火冒三丈,把胳膊就抡起来了……其实打得不重,只不过正正经经,轻松地给了他一下,好叫他再不敢说那种话来侮辱您老人家……巡官却向着村长,所以呢,我也就给了他一下……这以后可就乱打一通啦……老爷,这也是我一时性起。不过,不打人也办不到。要是瞧见了不明事理的人还不动手,那你的灵魂就要受谴责。何况我这是为了正经的事……出了破坏秩序的事……”
“让我说一句!维持秩序,有人负责。有巡官,村长,还有巡警呀……”
“巡官不能将件件事都管到,况且,他又没有我懂得多……”
“可您得明白:这不是您的事!”
“先生,怎么能这么说?这怎么是与我无关的事呢?怪事,先生,老百姓闹事却与我无关!我该怎么办呢?鼓励他们还是怎么。他们还向您告状,说我不许他们唱歌……唱歌有什么好处?不干正经事,倒还唱起歌来啦……一到晚上就点灯聊天,已经形成风气。该是睡觉的时候,可他们聊天,嘻笑。我已经把他们都记下来了,先生!”
“您记下了什么?”
“记下了谁点灯聊天。”
普里希别叶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油乎乎的纸片,戴上眼镜,念道:
“点灯闲谈的人计有:伊万·普罗霍罗夫、萨瓦·米基福罗夫、彼得·彼得罗夫,士兵的寡妇妻子舒斯特罗娃跟谢苗·基斯洛夫非法同居。伊格纳特斯韦尔乔克会巫术,他老婆是巫婆,深夜去挤别人奶牛的奶。”
“够了!”法官说,开始询问证人。
普里希别叶夫中士把眼镜推到前额,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调解法官,那法官显然不给他支持。他两眼胀得鼓鼓的,鼻尖通红。他看看调解法官,又看看证人,无论如何也闹不明白法官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不时从法庭的各个角落里发出唏唏怨恨声,传出忍不住的笑声。他也弄不懂为什么判他坐牢一个月!
“为什么?”他说道,迷迷糊糊地摊开双臂,“这是哪一条法律呀?”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个世界变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再没法子活下去了。心境一下子沮丧到极点。可是一等到他走出法庭,一看见农民聚集在一块儿谈论着什么,一种他无法克制的莫名的习惯使他立刻做出立正的姿势,用沙哑的声音,愤怒地喊叫:
“老百姓,都散开!不许成群结伙!各回各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