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年入夏的第一场雨并没有像
大便干燥时的开塞露一样,一举扫去空气中所有的热,反而像是前列腺病人的尿,稀稀拉拉又没完没了。仅仅二十几人的文科班却坐拥着一间大教室,可是这二十几人横七竖八的坐姿竟令人一时难以数出个数。放眼环顾,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女生靠拢得几乎围成了一个圈,你一嘴我一句、表情各异地聊着天;教室靠后面的不少男生早已趴在桌上睡死过去,还有两个没入睡的,也正在不停地向书桌磕头,上下眼皮旁若无人地激吻着;奇怪的是,坐在我身边的二三人居然都在埋头学习,这让我无论是想聊天还是想睡觉,都缺乏人手和气氛。我环顾了一圈即将告别的教室,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有一周就要高考的样子,于是我只好将头扭向窗外,对着稀疏到足能数出个数儿的雨滴发愣。雨渐渐小了,我站起身,绕过几张摆放凌乱的桌椅来到高飞面前,故作感伤地对他说,送送我吧。高飞问我,这么早就走了?我说,嗯,先回寝室收拾一下东西。高飞放下手中的书本,陪我回了宿舍楼。此时下午三点,宿舍楼正处于关闭时间。我们习惯性地朝宿舍大妈的房间里望了一眼,刘主任正在睡觉,难得天公作美,如此适合打盹儿的一个阴天下午,她睡得正酣,酣到我和高飞以矫健熟练的身姿越窗而入都毫无察觉。窗外一片阴霾,楼内空无一人,这让整个走廊黑得更深。我们来到三楼自己的寝室,打开灯,整栋宿舍楼仿佛才有了一丝生气。想好了报哪一所学校吗?我问高飞。高飞说,原本打算考北京XX大学的,因为该校的大学足球队是全国大学生比赛的冠军。不过依就自己现在的成绩而言,不可能考得上。我说,放心,以你的实力,到哪一所学校都一样当队长。高飞转过身,笑着说,但愿如此。那笑容好似窗外有气无力的雨。时间尚早,我并不急于收拾行囊,干脆将寝室衣柜和抽屉内的所有物品一律倾倒在地上,细数着我千奇百怪的家珍:二三十本高一高二用过的教材和碰都未曾碰过的各科练习册;上百张花花绿绿的盗版光碟和一整套正版的孙燕姿专辑,只可惜其中两张的歌词早不翼而飞;一枚拇指大小,不知被风干了多久的黑色香蕉干尸。扒开以上物品,下面覆盖的还有剪刀,胶水,圆珠笔,双面胶,手纸,牙签,鞋带,曲别针,
瑞士军刀,刷鞋用的牙刷,脏衣服,臭袜子,护肤乳,成绩单,两封似懂非懂的情书,五本小说和两本杂志,校徽,等等,以及无数根或笔直或卷曲的毛发。最后,我还翻出一张高二春游时的合影,照片里有我、书文、李彦和秦汉。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我说。什么?高飞问这些就是我高中的全部了。他瞧了一眼地上的东西,神奇般地用脚从他的床下滚出了一个足球,说,还有这个呢,说完一脚踢给了我。我佯装嫌脏的样子避开了那个球,不过它的确落满了灰。可是我真正想要避开的,是这个球从此刻起即将带给我的一段冗长而艰难的记忆——我以为它早就丢了。这个球不但脏,而且显得有些干瘪,一该它往日在我脑海中神采奕奕和生机勃勃的形象。我想,我避开它的动作大概是出于一种下意识,或是说潜意识,或者无意识。有兴趣再出去踢一次球吗?高飞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外面下着雨呢,我说。我敢打赌,这场雨马上就停。我将信将疑。盲目等待雨停之前,我还是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最后打扫了一遍寝室,简单地拖了一下地面,还把墙角堆积如山的空饮料瓶子给收拾起来,装满了整整三个黑色塑料袋。趁雨不是很大,我直接拎着那三大袋空瓶子来到宿舍楼前的垃圾站丢掉。我赶到时,看见一个苍老又佝偻的身影在垃圾堆前忙活,我们都很熟悉她,这个老太太经常从学校后门的围墙破洞处钻进来,捡拾废旧物,以此换取零用钱养身。此刻,她正背对着我,拼命吮吸着刚从垃圾堆里淘出别人剩下的半杯豆浆,下咽时背部一起一伏,显得很卖力。……
郑执,87年生人,青年作家,已出版两部长篇小说《浮》(2007)及《别去那个镇》(2009),现就学于
香港,兼顾写作。自19岁出版《浮》起便树立自己诙谐掺杂伤感,令人捧腹后抹泪的语言风格,被读者誉为“灰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