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金者
法国勒·克莱齐奥创作的自传体小说
《寻金者》是法国法国著名文学家勒·克莱齐奥于1985年出版的作品。该小说通过“寻金”主题的双重隐喻,表达了作家一贯以来对西方现代文明和物质主义的批判;对自然之美的诗意描绘,以及对异域土著文明生态价值的关注,赋予了作家笔下的想象空间以神话般的象征色彩和深刻的生态隐喻意义,表达了作家非西方中心主义的文明观和对人类真正宝藏——人与自然和谐家园的追求。
内容简介
《寻金者》是勒克莱齐奥创作的第一部带有家族自传性质的小说。小说以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殖民统治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印度洋毛里求斯的探险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我”——8岁的阿力克西和家人生活在美丽而神秘的毛里求斯岛屿深处,朝夕相伴于“智慧树”、甘蔗田、星星和大海。只是好景不长,因飓风的侵袭,还有甘蔗大种植园主的吞噬,使得父亲的生意破产,童年的田园生活也随之结束。
为了重新找回昔日的幸福,阿力克西根据父亲生前留下的寻宝资料,搭乘“泽塔”号轮船,踏上了前往罗德里格斯岛的漫漫“寻金”路。
阿力克西飘摇于未知的大海,途经一座座传奇的岛屿,终于抵达罗德里格斯岛的英国湾。然后翻山越岭,风吹日晒,年复一年地寻找。一次又一次,从梦想落入现实,由希望坠落于失望。有一天,他偶遇山中少女乌玛,这位有古铜色的面庞,熔岩的颜色,闪耀着盐的女孩让他体验到爱情之丰美,教他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寻金”一度由于主人公奔赴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而中断。阿力克西亲眼目睹了战争对自然和人性的摧残,他侥幸逃生后,又重返故地寻宝。可乌玛却在一场流星雨的征兆下离开了,然而主人公依然寻金不得。主人公则独自乘舟远行,最后面对浩瀚的星空幡然醒悟,毅然返回了童年的故乡。
创作背景
毛里求斯
地理背景
毛里求斯面积为2040平方公里,是印度洋西南部的一个岛国,由毛里求斯本岛以及罗德里格岛、圣布兰群岛、阿加莱加群岛、查戈斯群岛(现由英国管辖)和特罗姆兰岛(现由法国管辖)等属岛组成。海岸线长217公里。沿海多狭窄平原,中部为高原山地。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终年湿热。
经济背景
制糖业是毛里求斯岛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自18世纪以来,甘蔗一直是其主要农作物,其种植面积占年耕土地的90%左右,在毛里求斯岛到处可以看到青翠的甘蔗田。
一战背景
第一次世界大战
1914年6月28日(塞尔维亚国庆),奥匈帝国皇储费迪南大公夫妇(左图)在萨拉热窝视察时,被塞尔维亚青年加夫里若·普林西普枪杀。
奥匈帝国以此为借口,在得到德国的支援后,于1914年7月28日向塞尔维亚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战争主要在由德国和奥匈帝国组成的同盟国(Central Powers),和英国、法国、俄罗斯帝国和塞尔维亚组成的协约国(Allied Powers)之间进行。
作品背景
《寻金者》的故事经历了四次地域的转换:毛里求斯本岛、罗德里格岛、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主人公征战归来的毛里求斯本岛。
印度洋海岛的旖旎风光、一战战场的血腥场面、殖民地劳工辛勤劳作的场景像、地理环境的描写构成《寻金者》小说的一大特色。
《寻金者》的社会空间主要建构在毛里求斯岛的甘蔗种植园上。甘蔗种植是资本主义前殖民时期剥削掠夺海外殖民地的主要实现方式。
作者的创作意图即:把原始蛮荒的毛里求斯和沦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的欧洲作为故事的物理空间进行并置与对照。作者用大海等自然意象隐喻回家的路;以殖民地人民的反抗与斗争体现争夺“被剥削压迫空间——甘蔗园”的生活家园;通过对故事主人公的现代原始人形象、性格特征、心理空间的建构与成长环境的心理映射,阐释并隐喻终极“寻金”——其实是回归人类的精神家园。
主要人物
阿力克西——“我”
主人公“我”——叙述者。“我”是一个成年男性。“我”的父亲在“我”幼小时即去世。“我”的妹妹萝尔、母亲以及“我”在罗德里格岛寻金时所遇到土著少女乌玛。在童年的懵懂状态里,母亲对于“我”有着独特的意义。萝尔和“我”没有上学,而是由母亲亲自教授所有课程:“‘我’已经无法说清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教育。”在与世隔绝的平静生活里,有着母亲温柔而年轻的声音。“我”的童年之所以幸福,并非因为物质条件富足。实际上,“我”童年时家里过着困苦的生活,父亲濒临破产的边缘。
乌玛
乌玛是土著少女。她“父亲”死后,乌玛回到了罗德里格岛。
小说中的黑人女孩乌玛被刻画成了具有“自然天性的夏娃”的形象。在主人公阿力克西的眼中,乌玛浑身上下透着自然的气息,充满原始野性的美丽。乌玛和其他马纳弗人一起生活在罗德里格斯岛上的深山中,逃避着现代文明的影响,靠牧羊为生,过着亲近自然的神秘生活。
“母亲”
母亲是父亲从印度娶回的妻子。母亲是传统的贤妻良母一类的女性形象,专心教子,表现出温良淑德的一面。母亲始终无怨无悔,对丈夫没有埋怨。
“父亲”
“父亲”是印度洋上莫里斯岛(Maurice)的居民。“父亲”无望地策划着各种注定失败的事业,妄图逃脱破产的命运。在一次航程中,父亲病逝。
作品鉴赏
主题思想
持续的生态危机,使人与自然渐行渐远,“寻金者”在物质的诱惑中迷失了精神的家园。作家用“寻金”的小说表象,来表达对现代文明和物质主义的批判,对人的身份追寻和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
《寻金者》主题思想之一:
面对西方现代文明和物质主义价值观,通过“寻金”生态寓意和哲理,唤醒人们对永恒精神家园的追寻。
“寻金”的双重隐喻:在“寻金”表象之下,蕴涵着丰富的自然空间意象和更为深刻的生态隐喻。人类的追求分为两个维度:对物质富足的追求和对精神富足的追求。工业革命以前的人类传统文明主张压抑人的物欲,轻物质追求而重精神上的充实和满足,追求人与自我、人与自然的和谐平衡。然而自现代文明以来,在工具理性和科技至上思维的驱使下,人类在从自然攫取更多财富的过程中,物欲变得愈加膨胀。人的精神世界也因此在物欲的消弭下变得更加空虚,被物质主义的思想侵蚀得支离破碎。于是人类不得不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异域文明,去寻找灵魂的寄托和内心失去的幸福家园。
作为生态作家,勒克莱齐奥在《寻金者》中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迷失于物欲、找寻并回归人与自然的和谐、回归人的精神家园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阿力克西在家庭遭遇了一系列重大变故后,带着重建幸福家园的美好梦想,踏上了前往罗德里格斯岛的寻金之旅。在英国湾——海盗可能的藏宝之地,他要寻找的“金”,首先当然是物质的“金”,是传说中“不为人知的海盗科赛尔的宝藏”,是能让阿力克西家人摆脱窘困的希望。因此,阿力克西幻想着有朝一日回来的时候“装着父亲资料的旅行箱里,将填满海盗科赛尔的金子和珠宝”。
作为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主题,“金”是一种意象,是“物质财富和西方的象征”。主人公不懈地寻金之旅寓意着人类对物质追求的无尽欲望。而战争是人类物欲无限膨胀的极端形态。在岛上4年寻宝而不得后,阿力克西参加了远在欧洲战场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爆发在几个西方殖民大国之间的残酷战争,对自然生态和人类文明造成了巨大灾难。究其起因,正是由于殖民列强在现代工业文明的驱动下“对殖民地商品市场和原料产地的争夺”。在小说中,作者借一位生活在罗德里格斯岛上山林中的马纳弗族少女乌玛之口,表达了他对现代西方文明中扭曲的物质主义的批判:“你们其他人,上流社会,你们认为金子是最强大、最令人向往的东西,因此你们发起战争。为了拥有金子,人们四处死亡。”乌玛用她植根于原始自然的感觉告诉人们,过度占有物质财富的欲望是导致战争和死亡的根源。作家借乌玛之口,一针见血地对西方物质主义的价值观进行了批评。这是对“金”意象黑暗一面的批判。同时,“金”也有阳光的一面,寓意人们对幸福的追求。主人公童年的幸福家园——布康傍晚金色的阳光,童年听到的《圣经故事》封面上金色的太阳,英国湾金色的长荚果,大海上金色的波光,还有散发着“原始的美”的黑人女孩乌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皮肤,所有这些“金”意象的化身,代表了阿力克西心中对幸福的美好向往。
“金”作为物质和幸福生活的原型,在《寻金者》中无疑具有神谕和魔怪形象的双重隐喻。物质的欲望容易遮蔽人的视野、迷惑人的心智、掏空人的内心、捣毁人的精神世界,从而呈现出魔怪的邪恶形象。
自然之美的生态隐喻:作者通过对自然元素和空间的诗意描绘,揭示了亲近自然、感受自然的原始和谐之美才是寻找的真谛,是摆脱物质主义遮蔽、回归人的自然天性的重要途径。在《寻金者》中,与“金”意象体现的物质对人的精神遮蔽相对的,是自然元素和空间意象中呈现出来的原生态之美,是这种美的感受带给人的心灵的平静和人内心对幸福和谐的自然原初生活的憧憬。
在文本中,大海、岛屿和花园是反复出现的自然形象,是小说情节展开的空间依托,是作家将目光投向自然、憧憬世界原初状态下人与自然和谐交融的意象原型。主人公阿力克西是一位亲近自然的人。大自然,尤其是大海,对他有着几乎神奇的吸引力,是小说中无处不在、反复出现的自然意象。小说开篇就是从大海开始:“在‘我’记忆最遥远的地方,‘我’听见了大海的声音。”作为童年的家园,布康的大海带给了主人公无尽的欢乐,让他感到自由,充满着对美好幸福的向往。在阿力克西的眼中,布康的大海“轻盈”“美丽而温柔”,“大海的声音犹如一首乐曲般优美”。他和大海的亲密接触,是一种水乳交融的体验,仿佛“一切都不复存在,什么都没有流逝”。童年的大海代表着自由、幸福,让阿力克西难以忘怀,留存在他记忆的最深处。即使在寻“金”的旅途中,在漂泊的大海上,在最残酷的欧洲战场,主人公也时常想起故乡的大海,对海的记忆带给他梦幻般的感觉和温暖的抚慰。
主人公苦苦追寻的宝藏,不是代表物质财富的金银,而是浩瀚星空、茫茫大海,是远离人烟的海岛和埋藏于记忆深处的儿时家园,是非西方价值取向的异域文明,以及它们所体现出来的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关系。而这正是被西方文明丢弃已久、被人类遗忘在内心深处的宝藏和精神家园。
《寻金者》主题思想之二:
借用女权意识来反抗一切不平等的压迫现象。
《寻金者》里的母亲是传统的贤妻良母一类的女性形象,专心教子,表现出温良淑德的一面。而父亲则无望地策划着各种注定失败的事业,妄图逃脱破产的命运。母亲始终无怨无悔,对丈夫没有埋怨。她当然谈不上是受到男权压迫的女性形象,她只是没有显现自己的欲望和独立存在的个性,一直遵从丈夫和家庭的需要。最后她卧病在床,“不再说话,不再走动,几乎不再进食”,成为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在“我”通过回忆所美化的童年里,母亲和大海之间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关联。母亲的主要功能在于成为自然的化身,揭示着“我”与大海之间的亲密关系。而在原住民少女乌玛与“我”的相处中,乌玛似乎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她独立地在大自然中谋生,“我”作为男性,却在她自如的跳跃动作前显得十分笨拙。对乌玛的叙述倒是反映了勒克莱奇奥的女权思想,只不过在这里女性并不具有自己独立的叙述声音或争取个性解放的独立意识。借用女权意识来反抗一切不平等的压迫现象,这才是勒克莱奇奥最为珍视的主题。
乌玛的形象代表了一个群体。“我”对乌玛的叙事更多地是在控诉殖民者的罪恶和种族歧视现象,而乌玛的坚强和自主不是在反抗男权,而是在反抗白人对原住民的剥削、对大自然的破坏:“你们以为黄金是最强大和最令人艳羡的东西?你们正是为了黄金而打仗。到处都有人为了争夺黄金而死去。”“我”在整个文本里不断暗示着大海和女性身体的内在联系,控诉殖民者对自然、有色人种的征服和掠夺的发展逻辑。勒克莱奇奥的生态观因此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对自然环境的重视和保护,更主要地是反映为对人的关注。叙事者将保护自然与反殖民话语等同起来,而且与反殖民话语等同的不仅是生态,还有女性的叙述声音,例如乌玛对殖民者的谴责。
作者对女性的叙事策略,从文本所呈现的两条理路来看更具有揭示性:其一是妹妹萝尔所选择的人道主义事业,再有是乌玛所代表的对人类存在本初状态的回溯。“我”虽然对萝尔的离去表示理解,但最终选择的无疑是土著少女的原生状态。
最终,“乌玛和‘我’又在一起了,‘我’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她的气息,‘我’听到了她的心跳” 。和乌玛相比,萝尔无疑更具现代女权意识,和“我”有着近似乱伦的爱恋关系,但是始终保持着精神独立。如果说“我”拒绝成长,是一个一直幻想回到母体的儿童,萝尔却选择了成长和积极面对复杂的世界。
当“我”离开衰弱的母亲前往寻找虚幻的黄金时,是萝尔留下来照顾母亲。她虽然不愿意看到“我”离去,但是没有哀求和崩溃,在给“我”的来信中还用幽默的语调调侃自己和母亲所面临的艰难困境。最后当“我”要萝尔与自己一起离开时,萝尔嘲讽地加以拒绝:“三个人一起?和杨格·卡特拉(萝尔对乌玛的称呼)?”她选择了人道主义事业,义无反顾地离去更是女权自主的典型风格:“她将母亲的围巾缠上自己美丽的黑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只带着小箱子和大大的雨伞,步伐高傲笔直,自此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她的道路。”另一方面,“我”对乌玛的选择最终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勒克莱奇奥的女权思想,表现了勒克莱奇奥对女性具有独立的视角。虽然作者力图尊重女性,但女权思想是附属于作者本人男性话语的意识形态部分的。
勒克莱齐奥无疑属于精英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综观当今法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大学和文学艺术界,以左派居多,他们拥有文化领导权,掌控主流言论。他们传承了五月风暴的反叛和思辨精神,一如既往地从文化领域发起对社会体制领域的不断攻击。于是,在法国社会可以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主流知识分子对资产阶级社会主流政治的批评。这种批评在各个时代有着不同的变种:性解放、女权主义、流产合法化、对乌托邦向往,等等。而在当今,则集中一体化打包式地表现为反全球化和对西方殖民史的原罪叙述,包括生态主义,例如左派知识分子对非法移民权益的关注和对萨科奇政府有选择性移民政策的质疑等。
勒克莱齐奥的思想应该说没有超越这个框架。远离法国本土,位于文明世界的边缘,长期在亚马逊、非洲和加勒比海游历的作家以文明世界的醒世者自居,但他实际上秉持主流精英知识分子的话语,呼吁环保,警示全球化对文化多样性的威胁,控诉各种形式的殖民压迫。这种自诩为先知先觉的知识精英意识仍属于男性话语的范畴。此处男性话语的意义,不在于所谓男权意识对女性叙述声音的压制或是扭曲,而是说,性别问题本身并非勒克莱奇奥始终关心的主题。男性话语下的女权主义并不包含女性性别的独特内涵,其所标榜的女权主义并不聚焦于女性自身的价值,或解剖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因此,在《寻金者》里,萝尔所代表的女性解放的私人性一面被忽略,而乌玛所承载的与主流意识形态相关的截面则被凸显和放大。女性形象的寓意游离于女性本身之外,在女性形象的迷雾之下涌动的是男性精英知识分子思想的暗流。
艺术特色
空间叙事
1、物理空间
《寻金者》小说的物理空间是指作为物质存在的人的生存环境。《寻金者》的背景经过了四个地域的转换:毛里求斯岛——罗德里格岛——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的欧洲——战后的毛里求斯岛,其中,毛里求斯岛和罗德里格岛蛮荒的自然环境与欧洲的战场环境形成鲜明反差,作为两种极端的物理空间以对立的形式凸显出来。小说以丰富的环境描写为特色,淡化了时间叙事,凸显了空间的叙事,以语言的画笔勾勒出叙事的图画效果:印度洋海岛的旖旎风光、一战战场的血腥场面、殖民地劳工辛勤劳作的场景像画卷般栩栩如生地展开。地理环境描写和多重空间建构构成小说一大特色,为《寻金者》思想内容的解读提供了一扇窗口。
在自然空间中,大自然以原初的方式存在着,保持着天然的风貌。作者在缓缓展开的这幅自然画卷中力图表现的是大自然的多姿多彩。例如这一段对海滩的描写表现了原始自然界物种的丰富:“潮汐退去后的海滩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潭,有的颜色很深、晦暗不明,有的却清澈晶莹、明亮生辉。往深处看,可以看见海参蜷成紫色的球,海葵绽开血红的花冠,真尾蛇慢慢地抖动着毛茸茸的触角。”又如小说多处对天空和大海颜色的精确观察体现了未被工业污染的空气和水源本真的色彩:“‘我’注视着深蓝的海水,那是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蓝色。慢慢地,船头前面的海面颜色渐行渐淡。金色的浮云在海面上泛绿的倒影。”自在的自然神奇而多变,正如这一段对安的列斯群岛特有的海中礁石的描绘:“海中的小山在海面上拔地而起,好似一座熔岩铸就的巨石,光秃秃的没有植被。在它周围展开了明亮的浅色沙滩,倾泻着礁湖的流水。‘我’感觉像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在这些描写中,作者刻意表现了自然的原初、蛮荒之美,这种美不是一种带着人工的痕迹的田园式的温馨,而是一种自然的广袤与粗粝。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法国战场上,亚历克西斯不是在阴暗污浊的战壕里备战,就是在血肉横飞的战斗中拼搏,周边总是隆隆的枪炮声、致命的毒气和被炮火点燃的废墟。战争留下的是自然的毁灭与生灵的涂炭,亚历克西斯描述道:“透过步枪的瞄准仪,‘我’只能看见一片烧焦的树木和混乱的土地。炮火炸得到处坑坑洼洼,毁掉了树林和村庄,每天都见证着死亡,见证着战友被机关枪击倒,像被无形的力折成两段,被炮弹开膛破肚或炸得头颅迸裂。”
作者把原始蛮荒的毛里求斯和沦为战场的欧洲作为两组实在的物理空间进行并置与对照:一边是未经工业文明染指的原初自然,一边是文明发展到登峰时期的物极必反;进而对人类两种生存空间的存在形式以及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源进行了反思。自然空间的野性魅力与战争空间的触目惊心显然有力地否定了上述假设,说明人类社会并不是像现代性精神的线性发展观所宣扬的那样,能够通过工业发展直线地走向繁荣、文明和进步。相反,工业文明的片面发展导致了战争,而借力于工业文明的战争产生了不可想象的破坏力,把人类的生存环境置于一种远不如蒙昧、蛮荒的境地。作者藉此批判了不惜以损害生态环境、自然资源为代价片面发展工业文明的现代性精神及其所鼓吹的线性发展观。
如果说小说中两组物理空间的对照直白地表现了对线性发展观的否定这一主题,那么小说中潜伏着的两组空间隐喻深化和拓展了这一主题。
首先,大海的意象隐喻自然。《寻金者》以大海开篇,以大海收尾,大海是主人公人生经历的一条主线,主人公对自然的眷恋最先也是从海开始的。大海的意象被描写为辽阔、深邃、多变与神秘,大海在作品里和天空、大地一样是自然空间的典型表征。大海(la mer)这个词语在法语里和母亲(la mère)同音,象征着孕育与新生。通过这种联系,作者赋予自然一种母亲般的情感嫁接,暗示自然空间有一种子宫般的安抚、给予和孕育的使命。
与之相对的是暴风雨的意象,暴风雨隐喻战争。暴风雨在《寻金者》的叙事中反复出现,每次都带来大规模的破坏(摧毁了亚历克西斯童年的家园和父亲的产业,洗刷了亚历克西斯寻找宝藏的山谷,覆灭了亚历克西斯挚友布拉德墨船长的航船)。童年时亚历克西斯第一次见证摧毁他家的房子和产业的热带风暴时,他想起了圣经里的大洪水,并认为上帝这样惩罚地球是因为人们冷酷无情地剥削种植园里的贫穷劳工。借主人公之口,作者将暴风雨比喻为圣经里灭世的大洪水,象征着毁灭与惩戒,隐喻着同样具有强大破坏力并席卷一切的人类战争。自然母亲的隐喻反驳了现代性精神中认为原初的自然低等落后、有待人类征服改造的理念;战争风暴的隐喻印证了工业化发展的非线性特征,预示了盲目过度的工业化发展会招致人类的灾难与惩戒。因此,两组空间隐喻与物理空间的对立彼此形成反映参照,进一步深化了现代性批判的主题。
2、社会空间
《寻金者》的社会空间主要建构在毛里求斯岛的甘蔗种植园上。甘蔗种植是资本主义前殖民时期剥削掠夺海外殖民地的主要实现方式,在种植园这个实际存在的自然环境中小说建构了英国殖民者与黑人劳工压迫与对抗的社会空间。小说中涉及的毛里求斯岛正处在英国殖民者管辖时期,此时奴隶制已被废除,种植园里的劳工主要是解放的黑人奴隶和英国从印度招买来从事垦殖的大量移民。劳工与种植园主的关系是农业工人和资本家的关系。甘蔗种植园不是农业经济下的农作物种植,而是殖民主义工厂式的、高效集中的生产经营基地。
殖民者对劳工的残酷剥削与压迫集中体现在甘蔗园的空间特征上,即环境的拥挤与简陋。在甘蔗成熟的季节,种植园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忙着收割的劳工,牛车在极其狭窄的过道里来来回回搬运,到处尘土飞扬、蚊蝇飞舞,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混着汗臭、粉尘和甘蔗汁的刺鼻气味。环境的简陋和拥挤以劳工的利益为代价,节约了资本家的土地成本,实现了生产的高效。殖民者的剥削压迫进而表现为遍布甘蔗园的英国监工对权力秩序的维护:当成捆的甘蔗未及时被装上推车时,监工们就用棍子抽打劳工。“成千上万的劳工在种植园里耕种着永远也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一天到晚,从早到黑,只有在需要磨镰刀的时候才能停下,直到手磨出血,直到腿被绳索勒破,直到毒辣的太阳晒得他们恶心头痛。”
殖民主义以牺牲劳动者为代价,坚持效率优先的原则,以种植园的简陋和对种植园滴水不漏的监管来实现最大化的榨取和残酷的压迫。
殖民地人民的反抗与斗争则体现在对作为剥削压迫发生空间的甘蔗园的争夺。小说通过亚历克西斯的视角描写了劳工在种植园暴动的场景:“‘我’在夜里看到着火的甘蔗园冒着赤红色的浓烟,染得天空也变成一种奇怪的咄咄逼人的红色,让人眼睛干涩、喉头紧锁,暴动的嘈杂声如疾风骤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回荡在山隘关口。到处是叫喊声、咆哮声、枪击声。”
殖民者以空间的密集与拥挤为基础,残酷地剥削和压迫殖民地人民。而被压迫者用以泄愤的对象首先就是作为殖民者奴役和剥削发生空间的甘蔗园。因此,甘蔗园不仅被构想为政治、冲突与斗争的场所,而且也成为了被争夺的对象。同时,暴动的劳工将斗争矛头指向了维护甘蔗园权力秩序的监工,意图打破殖民者对甘蔗园的控制。飞奔到甘蔗园的亚历克西斯,见证了愤怒的人群一边高喊口号一边步步紧逼三个骑马的白人监工,一直将他们推出甘蔗园,赶到甘蔗园边上的炼糖厂里,并把其中一个最冷酷的监工投进了甘蔗冶炼炉。
当代语境下的空间不再是一个静止不变的“容器”,而是一个无限开放的、充满了矛盾的过程,是各种力量构成对抗的场所。小说中的甘蔗园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空间存在,而是社会力量实现相互抗衡、较量、压迫与对抗的手段和对象,是一种打上殖民主义烙印的社会存在。这种社会空间的建构反思了现代性进程中的殖民关系:它表明现代性的过程与资本主义进程相促相生,资本主义秩序又滋养了殖民主义;同时,它澄清了西方物质文明现代化的实现不仅是科技、理性的结果,更多的是仰赖于对弱小民族的殖民掠夺与剥削所创造的原始资本。
3、心理空间
《寻金者》通过主人公心理空间的建构,塑造了一个现代原始人的形象,这一形象戏仿并颠覆了在文学史上作为理性与进步的西方殖民者典型代表的鲁滨逊·克鲁索,从而批判了作为现代性精神支柱的启蒙理性思想。
心理空间与现代原始人的形象塑造:亚历克西斯是一个生活在现代却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现代原始人。小说中成年后的亚历克西斯在经年累月离群索居的生活后,长期以野人形象出现:他眼睛发红,脸膛黝黑,头发垂到肩上,满脸大胡子,由于经常挨饿而身形瘦削,成了一个生活在现代的野人。这个野人形象和他的家庭出身是不相符合的:亚历克西斯是欧洲白人移民的后裔,从小从妈妈那里受过很好的西方文明的教育,会说法文、英文,熟悉圣经以及文学名著里的典故。他的家人都在殖民地从事白领工作,叔叔是毛里求斯声名显赫的富商。但是他成年后无法融入殖民地的白人社会,完成他所隶属的社会赋予他的使命。他两度迫于生计接手父亲生前的会计工作,又两次不堪忍受闷热阴暗的办公室里那成堆的票据、灰尘的气味、潮湿的热气和百叶窗里传来的街上的喧哗声而离职。他自愿地选择了居无定所的寻宝旅程,以追求自己的远行和冒险的梦想,带着家传的藏宝图只身到孤岛寻金,投入了自然的怀抱。孤岛上自然生活的艰苦和严峻让他饱尝艰辛,可一旦看到天边山岗上淡粉色的天空和翡翠般闪耀的大海,他又不禁感叹道:“‘我’怎么能忘了这种美?现在‘我’明白了‘我’来这里真正寻找的东西,一种‘我’自己不能掌控的力,一种在‘我’出生前就存在的记忆。”
亚历克西斯在荒野与城市的两种空间形态中作出了选择,宁愿在开阔自由的自然界出生入死,忍饥挨饿,也不愿去适应狭窄禁锢的办公室的舒适生活。可以说,亚历克西斯自愿地选择成为一个摩登时代的野人,并对这种“野人”生活乐此不疲。
亚历克西斯的性格特征是成长环境在其心理空间的映射,是在毛里求斯岛粗粝的野生自然环境的长期作用下形成的。他的性格中呈现出一种难以驯服、不受拘束、崇尚冒险的特征。小说一开篇,亚历克西斯就述说了他对海的痴迷和向往,“大海的声音像摇篮曲一样安抚着我的整个童年”。他在毛里求斯岛的童年生活充满了到处野游、探险的经历,他和黑人小伙伴德尼常常一起穿过甘蔗园、芦荟园、荒地、森林、山峦、峡谷、溪流、泉水,经过克里奥人居住过的的断壁残垣,一直到达海滩边观赏潮汐。德尼在他的自然教育中给予了巨大帮助,他认为和德尼一起上的课程是最美好的。德尼带他到森林的最深处,教他识别各种野生树种、药材;德尼带他乘上独木舟,进行了人生第一次海上航行。大自然的广阔培养了他自由的秉性;大自然的多变铸就他冒险的精神;大自然的瑰丽和多彩赋予他浪漫的情怀。这样成长起来的亚历克西斯,热爱自然空间的自由与广阔,难以融入城市空间的束缚与禁闭。
人物心理空间的建构以及对启蒙理性精神的批判:为了表现亚历克西斯这个人物心理空间的独特性,作者实际上在亚力克西斯身上对笛福笔下的鲁滨逊进行了戏仿。两个人物的相似性使他们具有很强的可比性:都是荒岛漂泊,都是只身奋斗,都是西方人与蛮荒自然的故事。然而两个人物心理空间的迥异却揭示出作者对启蒙理性的批判。
亚历克西斯的心理空间在自然空间的作用下发展成一种自由、随性、粗犷的秉性,进而表现为他对自然空间的热爱、尊重和依赖。亚历克西斯在荒岛上努力适应自然,没有屋顶,就在树荫下乘凉,没有床铺,就在石头的缝隙里将就;饿了采些野果子吃,渴了就喝河里的水;从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总觉得自己在岛上呆得恍若隔世。
他把自然界的草草木木都视为平等的存在,他和给自己遮风挡雨的一棵罗望子树结下了情谊,他了解树的每一个细节——从多节的树根到盘错的枝干,他认为树才是山谷的主人。他看到鸟儿时会想像用鸟的视角去俯视山谷,并且认为只有鸟儿才懂得他来荒岛真正寻求的东西。亚历克西斯的心理空间反映了后现代的生态审美观,即作为审美者的人与自然建立的是交互性的关系,而不是主体和客体的关系。
亚历克西斯眷恋自然的审美个性和热爱自然的生活理念植根于其心理空间的建构,因此,通过对人物心理空间的建构,作家间接地表达了希望剥去西方理性思想桎梏,回归自然的愿望。
生态隐喻
在《寻金者》中,与“金”意象体现的物质对人的精神遮蔽相对的,是自然万物呈现出来的原生态之美,是这种美的感受带给人的心灵的平静和人内心对幸福和谐的自然原初生活的憧憬。
在勒·克莱齐奥笔下,大海、岛屿和花园是反复出现的自然形象,是该小说情节展开的空间依托,是作家将目光投向自然、憧憬世界原初状态下人与自然和谐交融的意象原型。
小说的主人公阿力克西是一位亲近自然的人。主人公童年时期在家乡布康的花园,同样具有厚重的神话原型色彩和深刻的批判意义。它就像圣经故事中的伊甸园,经过作家的重构变形,成了阿力克西儿时的乐园。阿力克西都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的布康,想起与大海和五桠果树相伴的幸福时光。布康寄托了作家对圣经中人类社会创始之初人与自然和谐天成的伊甸园纯净世界的想象。象征着人类回归人与自然原初和谐的梦想。布康、大海和其他自然形象一道,才是主人公真正要寻找的宝藏,是存在于现代人记忆深处而又苦寻不到的精神家园。
由此,“寻金”引起的内心虚空和回归自然带来的精神充实,战争如地狱般恐怖的气氛和花园如天堂般的幸福感觉形成了鲜明对照。而这一切,则源自于内心深处对自然之爱的本能感受。
作品评论
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诗意叙事,其标题与叙事内容对应了贯穿作家创作灵感的乌托邦与怀旧主题。
乌玛的形象代表了一个群体。“我”对乌玛的叙事更多地是在控诉殖民者的罪恶和种族歧视现象,而乌玛的坚强和自主不是在反抗男权,而是在反抗白人对原住民的剥削、对大自然的破坏。
——张亘(武汉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寻金者》小说,通过文本结构上的对称,循环往复地歌咏美妙而壮丽的大自然,在描述人类宿命一般的寻金不得的痛苦时,暗示人类的幸福或许就在原点:自然界中的风、河流、大海、树木、星星。该书带有家族自传叙述的意味。
——搜狐网
作者简介
勒·克莱齐奥(Jean Marie Gustave Le Clézio),法国著名文学家,出生于1940年,是20世纪后半期法国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之一,也是现今法国文坛的领军人物之一,200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品有《诉讼笔录》、《寻金者》、《罗德里格岛游记》等。
参考资料
最新修订时间:2024-07-03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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