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空陈钟溪先生,余诗友也,兼以道义相切劘。先生校士西蜀,严于甄核,所收尽一时之豪隽,藻鉴精而真才出矣!余栖泊怀州,寂寥无事,尝于造庐挥麈之宾客,物色诗人,十余年中,乃得一思堂。问其履历、角色,云以癸酉(1813)选拔贡生[1],得州倅,实出于钟溪先生之门。噫!操玉尺而求玉箰,圭棱四射,涌溢光芒,岂独以风檐笔墨尽其量也哉?
思堂别后,钞其诗百余首,乞为审定。予既友其师,切劘道义,又于选拔忝居于三科之前,非泛泛也。若涉于客气,作泛泛揄扬,负思堂,即所以负钟溪先生。故于其诗之合于古法处奖许之,有于鄙意不甚相惬者窜易之,不稍将就。
王仲初云:“人怪考诗严。”知思堂不我怪,故严以考其诗。亦惟思堂之诗,有超出乎寻常蹊径者,乃可严。若自负不虚心,俨然以诗人自命,予复何严之有?今督学
[2]吴巢松先生得思堂全稿,删若干,存四百五十首。而为之作序曰:“人之有情如天地之有情。能情天地之情以为情,其为诗必工。盖发乎情,止乎礼义诗教也。”其推崇思堂天才,雄杰有奇气,适如其分量,非周旋语也,抑何能复置吾喙乎?
曩者,钟溪先生与予论诗:“要求古人安身立命处,所谓安身立命者,言中有物也。游一山,涉一水,发挥于一草一木。蹑古人之陈迹,溯时代之兴衰,悉归于讴吟寄托,则诗外有诗。其诗魄力乃恢阔沉雄。”予特听而伏之,以为匡衡[3]说诗无兹爽朗。执此说以视今人之所谓诗,不知其安身立命者何在,盖空言自负,皆愚于诗者也。予无以塞思堂之挚意,即以所闻于钟溪先生之言,言之于思堂。回首曩昔,又不胜人琴之感云[4]!
[1]贡生:科举制度中,生员(秀才)一般隶属于本府、州、县学的,若经考选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则不再是本府、本州、县的生员,而称为贡生。意思是以人才贡献给皇帝。明清两代贡生有不同名目。明代有岁贡、选贡、恩贡和纳贡;清代有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和例贡。
[4] “人琴俱亡”。《晋书·王徽之传》:“献之卒,徽之……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后因用为睹物思人、悼念死者之辞。鲁迅《二心集·做古文和做好人的秘诀》:“现在去柔石的遇害,已经一年有余了,偶然从乱纸堆里检出这稿子来,真不胜其悲痛……所谓‘人琴俱亡’者,大概也就是这模样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