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雪》是
铁凝创作的短篇小说,于1982年9月首次发表在《
青年文学》上,1983年,被《
小说选刊》和《
小说月报》转载。
内容简介
《哦,香雪》表面上写台儿沟一群姑娘的故事,实际上主要写的是香雪的故事,即中学生香雪为了心仪已久的铅笔盒而不惜行走三十里夜路的故事。小说以一个北方偏僻的小山村台儿沟为叙述和抒情背景,主要描写了香雪的一段小小的历险经历:香雪是一个平时说话不多,胆子又小的山村少女。她在那停车一分钟的间隙里,毅然踏进了火车,用积攒的四十个鸡蛋,换来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为此,她甘愿被父母责怪,而且一个人摸黑走了三十里的山路。
人物介绍
香雪
香雪,17岁,台儿沟唯一的女初中生,去公社上学,要走15里路。香雪在对现代文明表现出热爱和追慕上是台儿沟姑娘的领头人和杰出的代表,因为看火车“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尽管在陌生的事物面前,香雪表现得更胆小,比如当火车停住时“姑娘们心跳着涌上前去,像看电影一样,挨着窗口观望。只有香雪躲在后边,双手紧紧捂着耳朵”,但是对火车所载来的新的世界,香雪比以好友凤娇为代表的其他同村姑娘有更执著的追求。同样是从五彩缤纷的车上世界里捕捉到自己的喜爱之物,香雪发现的是“人造革学生书包”。香雪强烈渴望于火车的,是帮助她得到一个朝思暮想的铅笔盒——能够自动开关的铅笔盒。香雪心里一直装着这种铅笔盒和它的价值:“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叫人瞧不起。铅笔盒能够满足香雪的是比爱的需求更高一个层次的自我实现需求,正是这样的深层需求,驱使着香雪为向车上的旅客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和问它的价钱而追赶火车,当终于从火车上发现了这种铅笔盒,便想都没想来不来得及,毫不犹豫地冲上车去,用一篮子鸡蛋与铅笔盒的主人大学生交换,以至于被火车带走,乘火车走了30里路。香雪并没有真正进城,她只是坐了一段火车,又步行到自己的村庄。香雪为了打听铅笔盒而去追火车,被凤娇们认为“是一件值不当的事”,香雪不同意她们的看法。香雪总是利用做买卖的机会向旅客“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
凤娇
凤娇暗恋上是第三节车厢上的那个“身材高大,头发乌黑说一口漂亮的北京话”,“两条长腿灵巧地向上一跨就上了车”的“白白净净的年轻乘务员”,从第一次接触到后来的无功利目的的交往,凤娇从中得到了难以言传的情感和心理的满足。这种连巨大的城乡差别都阻挡不了的坚决而美好的一厢情愿式的爱恋,本质上是一种不需要学习的与生俱来的爱欲。
台儿沟的姑娘们
台儿沟的姑娘们是一个群体,她们有着山村姑娘共有的纯真、朴实和善良,以及对美的热爱和隐秘的梦想。她们的性格与心灵,在对火车与火车带来的山外的事物与人表现出强烈兴趣,以及在用土产从车上的旅客那里换回日常生活用品和用于打扮自己的饰物等行为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同样是从五彩缤纷的车上世界里捕捉到自己的喜爱之物,姑娘们一眼看见的是“妇女头上的金圈圈和她腕上比指甲盖还要小的手表”。姑娘们对香雪的发现总是不感兴趣,她们更喜爱的是发卡、纱巾、花色繁多的尼龙袜。姑娘们认为香雪为了打听铅笔盒而去追火车,被“是一件值不当的事”。姑娘们也会有真诚而幼稚的发问,类似“(火车)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你们城市里一天吃几顿饭”,台儿沟的姑娘们的美丽心灵世界,在主要角色香雪身上得到了集中的体现。
作品鉴赏
主题思想
香雪由看火车、“做买卖”而乘火车是突发性事件、偶然性事件,但偶然性中有必然性。乘火车对香雪而言是一种全新的时间和空间体验,是一种“震惊”体验,她进入到新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中,她成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现代主体,一个新的自我,产生了现代意识。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火车造成的,也就是说,香雪被火车“唤醒”,知道自己追求什么,香雪自我确认、确证并内化了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从而形成自我人格和新的自我意识。这脱不开火车背后的1980年代初期中国社会准则、社会规范、文化语境对主体(香雪)的形塑、构建。空间移动的意义不可不察,香雪去公社上学,走了15里路,她看到新式铅笔盒;她大胆冒险登上火车,乘火车走了30里路,便得到铅笔盒。香雪在火车上度过的短短时光是一种震撼心灵的现代性体验。
《哦,香雪》里有两处出现“学”这个词:“她学着‘北京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这是香雪登上火车的一瞬间,这是不寻常、不平凡的一瞬间,车上车下是两个世界,看火车和乘火车是两种身份和两种体验的区别,她由此开始体验“飞驰”的速度和感受,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产生新的自我主体性;第二处是她走在回台儿沟的路上打开铅笔盒时,她“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这透露的信息是她之前从来没有摸过、碰过同学的高级铅笔盒,现在她也成了这样的铅笔盒的主人,她对她视之为“宝盒”的开启是一个技艺、技术习得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她的主体意识得到进一步确认、确证。现代儿童实验心理学证明“模仿”是主体意识产生的必要途径和阶段。香雪的两次“学”的行为动作恰恰表明她正接受生活的教育,在变化中成长,在成长中变化。
而动词“发现”在《哦,香雪》中出现得更多(七次,类似的词还有“看见”“看到”“看”等),意涵更丰富。当凤娇让香雪去“看”女乘客头上的时髦发饰和手表时,香雪却“发现”了皮书包;最重要的发现当然是她敏锐地“发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铅笔盒。当她拿着属于她的铅笔盒返回台儿沟时,主客体合一,宝盒附身,她完成了精神蜕变和思想升华,成为新的主体,于是,她的眼光变了,她“发现”月亮、群山、核桃叶都美极了,“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的山谷。”也就是说,她在此时此地“发现”了“风景”。香雪乘火车获得铅笔盒之后“发现”风景的同时,风景也对她的认知产生影响。
在香雪的成长中,登上火车不仅是一个外在的冒险事件,而且还是一个心灵的冒险事件。“《哦,香雪》是内心自身价值的冒险活动形式;小说的内容是由此出发去认识自己的心灵故事,这种心灵去寻找冒险活动,借助冒险活动去经受考验,借此证明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全部本质。”《哦,香雪》在此意义上就是香雪“出发去认识自己的心灵故事”,是关于她的“心灵与形式”,她历经“冒险”“考验”,最终找到了全新的自己和自身价值。推而广之,在象征意义上,香雪的心灵故事也是1980年代初期中国人的心灵故事,关于“出发”“冒险”“追寻”“考验”“证明”“认识自己”。
艺术特色
叙述视角
《哦,香雪》开头写道,是因为有了火车,而火车需要的铁轨被铺进了深山,才让山外面的人知道了台儿沟这个小山村。铁凝是这样写那“两根纤细、闪亮的铁轨”的:“它勇敢地盘旋自山腰,又悄悄地试探着前进,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终于绕到台儿沟脚下,然后钻进幽暗的隧道,冲向又一道山梁,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哦,香雪》选取了一个类似于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全知叙述模式中的“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或许是对《哦,香雪》叙述方式的较为准确的描述。即便是描写铁轨穿越台儿沟地带的这样的近乎拟人化的叙述,也是以台儿沟这里的人的眼光和视角,以香雪、凤娇等这样一群乡村少女的心理感受和视角来叙述的。小说的婉丽清新和纯净优美也是在这样的叙述基调之上产生的。
姑娘们盼望着的火车空哐而来,姑娘们又盼又心跳不已,甚至对新鲜事物、庞然大物的火车怀有一些害怕和恐惧等的心情和状态。坐火车的妇女头上的金圈圈和腕上比指甲盖还要小的手表,以及行李架上那连小城市都随处可见的棕色人造革学生书包,都令香雪感到新奇不已。小伙伴们对香雪所感兴趣的并不感兴趣,这个微细的细节,也把香雪是这里唯一考上初中的人,和其他姑娘作了一个区分。如果以一个“城市人”“外来者”的世故眼光来叙述,会变得不可思议也会了无情趣。姑娘们的一惊一乍和凤娇与列车员小伙子“北京话”的对话、拌嘴和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情感,都因为是用了台儿沟的姑娘们的视角,尤其是用了香雪的视角,来作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才会愈加映衬出她们纯洁无瑕的心灵,才会让阅读小说具有了让人能够洗涤在现实和现代性都市生活里那些自私、功利甚至是丑陋的人性的力量。这里向往火车和火车带来的新鲜事物的姑娘们,虽然她们几乎个个不失幼稚甚至有可笑之举及话语蹦出来,却反而愈加显出她们人性与心灵的淳朴和美好。
面对这样的净洁和美好,连小说中的列车员小伙子“北京话”也是受感染的。面对姑娘们的询问:老呆在火车上头晕不晕?“房顶子上那个大刀片似的”(电扇),是做什么用的?再比如,“烧水在哪儿?”“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你们城市里一天吃几顿饭?”等问题。“北京话”小伙子陷在姑娘们的包围圈里,不知所措,直到快开车了,她们才放他走。他在跨上列车前,又扭头对她们说:“下次吧,下次告诉你们!”在小伙子眼里,姑娘们不幼稚可笑。铁凝是用她们的视角、香雪的视角来作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的。隐含作者没有持一种世故的、城市人的视角来看待故事中的人与事。这些少女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凤娇对“北京话”列车员小伙子那似无又有却无所求的情愫,她们对美好未来的遐想,甚至是少女情愫初显露等,构成一道美丽的风景,打动小说中代表“城市人”的列车员亦即被姑娘们喊作“北京话”的小伙子,他不可能以世俗和世故的眼光及说话和处事方式对待她们。他虽然不知所措于被姑娘们围住、她们不放自己走,她们问了那么多太过简单幼稚和单纯的问题;但他并没有以世故眼光和城市人的价值判断来看待姑娘们,他匆忙跨上火车的一刻,也是又扭头告诉她们:“下次告诉你们”。他的意思是,下次再回答姑娘们的提问。铁凝将叙事结构安排地疏密有致,已经在不经意间让读者随着小说的情境和小说中的人物一起,去期盼下次的火车经过和下次她们与列车员小伙子的重逢。这段姑娘们去“赶”火车停靠站点及与列车员之间的故事,也能小有微澜,略有悬念,其实就是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的功劳。
正是叙述者所采用的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才让《哦,香雪》的小说叙事有着动人的叙事效果,叙述变得生动和别有意趣。小说所采用的台儿沟姑娘的视角,与读者积习已久所形成的城市人的视角,构成一种视角偏差,才会愈加显示出《哦,香雪》所写一些物事和细节的生动、有趣和别具特色。“日久天长,这五彩缤纷的一分钟,竟变得更加五彩缤纷起来。”姑娘们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和大枣的柳条篮,站在车窗下,踮着脚尖,手臂伸得直直的,换回台儿沟这里很少见到的挂面、火柴,甚至是姑娘们喜欢的发卡、香皂,更甚至是会挨长辈骂的纱巾和能松能紧的尼龙袜。她们与坐火车的乘客之间的交换,也这样地淳朴,凤娇对“北京话”列车员小伙子别无所求、只愿意一厢情愿对他好的情愫,实在感人。香雪做买卖,则更为纯净,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连价钱都是“你看着给吧。”这时叙述人又用乘客的视角来叙述:“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心中会升起一种美好的感情。”
正是这些细节化叙述,这些贴着香雪和姑娘们视角的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使得小说后半部分,香雪用鸡蛋换回女学生模样姑娘的乘客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却不料火车开动,未及下车,只能跟随火车直到三十里外的下一站才能下车,变得合情合理。不仅合情合理,而且还时有小悬念,并最终形成整篇几乎没有戏剧化冲突故事的小说最为高潮的部分。因换铅笔盒,误了下火车;误了下火车,却换成了铅笔盒。小说先是内部倒叙了香雪作为台儿沟唯一的初中生,却只能用着木匠父亲为她特制的小木盒当作铅笔盒,同桌有自动铅笔盒,很瞧不上香雪连只像样的自动铅笔盒都没有,这是鸡蛋换铅笔盒的“前因”。有了内部倒叙的这个“前因”,小说叙述到香雪又同女伴们来火车站点与乘客做买卖,香雪意外看到女乘客的铅笔盒,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望,就变得那么真实、真诚,让读者竟也一起期盼她真的能得到(换到)铅笔盒。这是叙述人用香雪的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发生了效用,已经影响到读者,让读者产生了与人物相伴生的“入戏”的情感和心理,希望香雪能够换到这只自动铅笔盒。所以读者才会在读到她最初被女学生婉拒、不开车窗的情节时,替香雪着急,而读到香雪“她学着‘北京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时,读者心理也随着松了一口气。
怀揣下不了火车的意外和惊吓,香雪还是在火车上成功换到了那个她心仪已久、但的确是意外撞见的自动铅笔盒。“在火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还说她住学校吃食堂,鸡蛋带回去也没法吃。”女学生怕香雪不信,还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校徽“矿冶学院”。香雪觉得女学生是在哄她,在她看来,那也可以把鸡蛋拿回家啊。在香雪的心里:“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她。”香雪和女学生都很淳朴。她们的淳朴也都能打动和触动读者的内心。
香雪误上火车,实际上是勇敢地上了火车,但因火车仅仅在台儿沟站停留一分钟,才造成了香雪没能下车,只能在三十里外的下一站下车。一个少女在寒风中和寂静的山路上,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了。“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荆棘、怪石以及漫山遍野的树,也照见了香雪手中闪闪发光的铅笔盒。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才看清了它是淡蓝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
正因为紧贴香雪的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叙述,才会有这样的细节化叙述。只有台儿沟的女学生香雪,才会有着对于自动铅笔盒的这样陌生又喜欢、渴望又珍惜的心理感受和情愫。连怎么使用,都要根据记忆中同桌怎么用它来尝试使用如何开合这个铅笔盒。终于能仔细欣赏了梦寐以求许久,终于用鸡蛋换来的自动铅笔盒。接下来香雪孤身一人走夜路一路的心思涌动和思绪流转,与溪水、大山和周围的一切那样地情景交融,也全都是采用香雪的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来叙述,才能将一个少女的担虑、欢欣、回家该怎么解释自己用所有的鸡蛋换回了一个铅笔盒,等等,写得那么真实和感人。让读者也随着她的心理和思绪波澜起伏,想她所想,惧她所惧。
香雪拔下一根枯草,将草茎插在小辫里,这是娘告诉她的“避邪”方式,实际上暗示了香雪走夜路的恐惧心理。有了这避邪的草茎,她向吓人的隧道冲去,迎面出现了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是迎着她走来的凤娇和台儿沟的姐妹们。读者是跟着香雪的视角和香雪的目及所见,来辨识和发现她们的。这时,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腿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这也是贴着香雪当时当刻最为真实的心理感受和身体感受来叙述,可以令读者产生感同身受的真实感和现场感。面对来找寻她的姐妹们,香雪流下了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这时,又累又饱受惊惧袭扰的香雪,“她用手背抹净眼泪,拿下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棍儿,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这时,山谷里回荡着来找香雪的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声,个个大声叫着香雪的名字。小说结尾处,是以来寻找香雪的姑娘们和呐喊收束全篇:哦,香雪!香雪!
形象分析
铅笔盒这个象征性的实物是《哦,香雪》的纽结所在,自始至终也是主人公的情结。小说所描绘的,主要就是这个铅笔盒所引起的内心波澜。铅笔盒作为一个文具,自然可以看成知识的象征。对知识的追求,正是20世纪80年代初现代化运动兴起的时代背景上最响亮的话语,乡村中学生香雪的铅笔盒故事,不能说没有呼应关于现代化的历史诉求,故事的讲述多多少少也就带有叙事性。但是铅笔盒故事里的道具意义,它所不断暗示的,还是人性的魅力。在山村姑娘香雪来说,铅笔盒留给她的,是创伤的记忆。在公社中学里,她使用的父亲亲手做给她的木头铅笔盒,遭到了同学们的取笑,心地单纯的她,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造成这种伤害的力量,主要不是同学,而是现代文明:城市里才有的机器制造的可以自己关上的塑料铅笔盒,把她的手工制作的木铅笔盒比得那样寒怆。让她受到伤害的,不只是铅笔盒,也包括闭塞的台儿沟所保留的一天只吃两顿饭的落后的生存方式。当老实善良的香雪终于明白她和她的台儿沟是被人耻笑的对象,她的内心也就埋下了对现代文明的向往。香雪那个时代的现代文明,也就是由铅笔盒所代表的工业文明。只要能拥有这种铅笔盒,她就能理直气壮地生活在同一种文明里,失去的自尊就能找回,再也不会被人看不起。所以得到新型铅笔盒,首先是香雪的个人需要,是获得尊严、实现自我的需要,即使叙事主体受制于开放改革时期的国家话语,但对人物的刻画只能遵循人性的逻辑。香雪的情结就是要洗雪文明的落差带给她的屈辱。从首都开来的火车给她带来了机会。她不惜代价地从女大学生手中换来了自动铅笔盒。这个铅笔盒将改变她的身份,使她进入先进文明的行列,与山外的同学平起平坐。这是未曾遭到文明撞击带来的屈辱的凤娇们所难以理解的。铅笔盒不仅给了香雪巨大的力量,帮助一向胆子小的她战胜了走夜路的恐惧,还改变了香雪对这个世界的感受。
在《哦,香雪》中,火车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它首先是关于女孩子和火车的故事,其次才是关于一个女孩子和铅笔盒的故事。火车和铅笔盒对于香雪而言同样重要,正如作者所言:“以香雪的眼光,火车和铅笔盒就是文明和文化的象征了,火车冲进深山的同时也冲进香雪的心。”
小说开头第一句,火车和铁轨就亮相了,并且连用两个假设连词“如果”,突出强调了火车和铁轨在小说中的重要性。小说第二自然段又用整段文字形象地描绘了铁轨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铺设进程,而“勇敢”“冲向”等词语的运用表现了它的势不可挡的力量和动能。文本接下来呈现的是,“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它与“贫弱”的台儿沟擦肩而过,台儿沟先是旁观者,等设站后方成为参与者。火车是机械工业技术集大成者,台儿沟的姑娘们,“每逢列车疾驶而过,她们就成帮搭伙地站在村口,翘起下巴,贪婪、专注地仰望着火车”。那个金属长龙、喷着白汽的巨兽带给她们陌生感、新鲜感、敬畏感和刺激性,女孩们像看情人一样看火车,“这就是梦想的开始,这就是希冀的起点”。火车给她们带来了梦想、希冀和对远方的无穷想象,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构想。
姑娘们看火车充满仪式感,她们梳妆打扮,穿上过年时才穿的新衣裳。“火车上的人们永远不会留神女孩子那刻意的打扮,可她们对火车仍然一往情深。”显然,姑娘们对这个平静生活的闯入者,这个“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台儿沟吸进肚里”的巨大怪兽有着天生的好感,她们发自内心地亲近它,和它亲热不够。它的“撼天动地的轰鸣”更反衬出“静得叫人惆怅”的大山的寂寞。这意味着必须要“改变”,必须有故事发生。
故事就发生在火车逗留的一分钟里,这是姑娘们与火车亲密接触的一分钟,是“美妙的一分钟”,是“五彩缤纷的一分钟”。姑娘们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开启了美好的现代生活,和美妙的现代性体验,她们看到了、发现了许多新奇的、洋气的、现代的人和物。
铁路和火车的到来,使姑娘们进入商品生产和流通体系当中来,参与到新经济关系中来。台儿沟站是一个“地点要素”,火车进站时刻表是一个使它进入市场的“位置性的时刻”。姑娘们自发形成的一个以物易物的市场,表明她们在“创造”现代经济生活,她们在一分钟的时间里用核桃、鸡蛋、红枣换回挂面、火柴、香皂、纱巾、尼龙袜、有机玻璃发卡、夹丝橡皮筋。前者是农产品,后者是高附加值的工业产品,二者是不等值不等价的,买卖的成交全靠买卖双方“心中一杆秤”,全靠“世道人心”。她们手中的农产品变成交易对象即成为商品,实现交换价值,脱离了原初的在地性,走出大山,走向四面八方,成为消费品,成为现代经济价值体系的组成部分。
《哦,香雪》中商品的流动与交换构成了文本的整个网络,正是有了这个“自发市场”的存在,香雪40只鸡蛋换铅笔盒的交易才成为可能,并得以实现。这个既微小而又极短暂的“市场”中的商品生产活动,使姑娘们遭遇了新的生命境遇,促使她们成为新的社会关系和经济结构中的现代主体,这正如马克思所言的:“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
作品影响
荣誉表彰
1982年,《哦,香雪》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以及首届“青年文学”创作奖。
2002年,《哦,香雪》被收入人教版高中语文读本第二册。
2004年,《哦,香雪》被收入人教版高中语文读本第五册。
2018年9月,《哦,香雪》入选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有影响力小说。
2019年,《哦,香雪》被收入统编高中语文必修教材上册。
2020年4月,《哦,香雪》列入《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首次向全国中小学生发布阅读指导目录》。
2022年5月,《哦,香雪》入选中国艺术研究院发布的在“讲话”精神的照耀下百部文艺作品榜单。
衍生作品
《哦,香雪》曾被改编成连环画。
1990年7月,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1989拍摄的,王好为执导,薛白、唐烨、杜丽等出演的剧情片《
哦,香雪》上映,还获得了第4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儿童片水晶熊大奖。
作品评价
作家
孙犁: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如一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静的境界。
作家李清:《哦,香雪》这篇小说的机钮,全在于铁路修通。姑娘们从火车窗口窥望着、探究着。呵!世界上原来竟有这么多新鲜而引人的事物!香雪却缱绻于取得她心爱的漂亮铅笔盒。我认为作品表现了处于封闭的、落后的自然经济条件下的姑娘们,对于大千世界的向往。作者铁凝的形象感受力是敏锐的,生活观察异常精细。火车只停留一分钟,倘不是如此,怎么能够从一分钟里挖掘出这么多生活蕴藏。
作家
白烨:1982年发表《哦,香雪》,标志着作者的创作又上了一层楼。乍看起来,作品似乎较单薄,细一琢磨,方见出其中丰厚意蕴。一个山村少女因为想拿鸡蛋换一个自己心爱的铅笔盒而被火车带走了,从而使自己吃了一次平生未有的徒步30里夜路之苦。愿望委实不大,但又多么的庄重、坚定;所得也微不足道,然而她又是何等的自得和欢欣。假如我们把她的行为理解为对自己的信念(那怕是微小的)的坚韧追求,也理解为她对由学习文化所带来的新的生活的热望所作做出的努力,那么,我们就会感到她的行为是多么难能可贵!她的精神多么值得赞美!一列火车,使我们看到了沉寂的山村所发生的变化;一只铅笔盒,使我们看到了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农村青年的积极人生追求!铁凝把她以小见大、平中求奇的创作将长充分施展出来了。
出版信息
《哦,香雪》初刊于《青年文学》1982年9月号,次年被《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转载。《人民日报》破例在1983年3月25日、26日连续两日刊载《哦,香雪》。《哦,香雪》先后被翻译成英、日、法、意、德等多语种文字出版。
作者简介
铁凝,女,汉族,1957年9月生,河北赵县人,1975年7月参加工作,1975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高中学历,文学创作一级。现任中共二十届中央委员,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