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尔
爱默生的散文
《卡莱尔》是美国文学家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年5月25日-1882年4月27日)创作的一篇记人散文。
作品原文
《卡莱尔》
(张爱玲 译)
汤麦司·卡莱尔(又译为:托马斯·卡莱尔)有伟大的口才,他的谈话与他的文字一样地不同凡响——我认为比他的文字更是不同凡响。
他并不完全是一个学者——我的朋友大都如此——而是一个讲求实际的苏格兰人,这种人你在任何马鞍店或是铁匠店里都可以找到,不过偶然——很使人诧异地——他同时 也是一个可钦佩的学者与作家。你如果要确切地知道他怎样谈话,你只要假定某花匠在日常的工作之暇能有足够的时间读柏拉图莎士比亚奥古斯丁与喀尔文(加尔文),但是他依然故我,丝毫未变,藐视地谈到这一切胡说八道搅扰他的书,那就正是卡莱尔的口吻与言语与笑声。我称他为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他也有一种强烈的宗教色彩,像粗鲁的人有时候那样。他这宗教色彩与他一切的性情都有一种暴燥的性质,对于基督教犹太教与这老套的一切现在的演出都感到不耐烦。听他说话,他仿佛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人——感到极深寂寞, 他四周的一切人与事物都使他不快,都妨害他,他坐待时机,默想着怎能够设法颠覆炸毁这整个使他痛苦的胡闹的世界。显然各种各样的人都非常尊敬他,他像威勃司特一样深知自己的价值,他的行为有时使我想起威勃司特;他对于社会用不着逢迎趋奉。
他在英国与伦敦塔一样著名。 固然美国没有一个人敢要求与卡莱尔谈话,但是他也绝对不能使我们美国人得到满足,完全不能回答我们的问句。他是一个非常国民性的人物,把他移植过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把卡莱尔当做一种轻便的教堂巨钟,喜欢在不认识他的人前把他拿出来敲动,使一切人感到诧异,惊愕——主教, 朝臣,学者,作家——而在英国,因为在座的人都不提出名字来互相介绍,所以效果非常大,众人都急于要询问那是谁。揶登的福司特描写给我听,有一-次在一个乡村的旅店里的公共餐桌上吃晚饭,他把卡莱尔带了去。一个爱尔兰牧师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卡莱尔开始说话了,起初向侍者们说,然后对着墙说,最后无疑地是向那牧师说的,他的态度使在座的人全都害怕起来。
年轻人,尤其是有自由思想的年轻人,都急于要谒见他,但是我觉得这就像还没有上过课之前就急于要见数学教授或是希腊文教授。要去访问他,单靠有一件干净衬衫与看得懂德文书,是不够的。他对他非常藐视;他们宣称信仰自由,而他拥护奴隶制度;他们赞美共和国,而他喜欢沙皇;他们钦佩柯勃登与自由贸易,而他在政治经济上是一一个保护关税主义者;他们吃蔬菜,喝水,而他这苏格兰人相信英国的国民性对于牛羊肉有一种纯洁的热诚——他津津有味地描写 成群结队的人凝视着商店窗橱里的牛腰肉,他甚至于喜欢苏格兰人临睡前喝的酒;他们赞美道德的劝诱,而他赞成谋杀,金钱,死刑,以及其他的英国法律上不太佳妙的可恶的事。他们希望有新闻自由,而他认为他如果被选入议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逐出那些新闻记者,停止各种有害的言论,博人欢心的演说,不许唠叨的人发言。他说:“在‘长期议会’中——那是唯一 的伟大的议会——他们秘密地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教会全体会议一样地严肃,如果有一个人混进去了,而出去之后想把他们做了些什么事告诉别人,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付他。”他们赞成自由的制度,对于事物不加干涉,使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与动机,他却赞成一个严酷的政府,向人民指出他们必须做什么,并且逼着他们这样做。他说,“在我们这里,议会每年收集六百万磅给穷人,然而人民还是挨饿。我想他们如果肯定把这笔钱给我,让我给穷人工做,让我有权力逼他们做工或是枪毙他们——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 就把我绞死——结果他们会有许多玉蜀黍粉吃。”
他很快地就投身到另一面去。如果你提倡自由贸易,他就记起每一个劳动者都是一个垄断者。英国商业兴盛,全靠它的航海法律。“圣约翰被荷兰人侮辱了;他回家来,使我们通过一条法律,征收外国船只高额的税款,这对于荷兰人是一个致命伤,因而英国商业就兴盛起来。”如果你夸耀这国家怎样增长,给他看户口调查的绝好的成绩,他认为没有比一大群人更使人抑郁的景象。他告诉我他有一次看见三四哩的人,他想象“这地球是一块乳酪,而这些东西是老鼠。”他恨街头演说与模范共和国,如果一个保守党员因此生气,他就这样回答:“是的,你们想象世上有这样一个蠢猪似的兵士,他服从命令,能够遵守军官的命令向他自己的父亲开枪,这种观念对于一个贵族化的心灵是-一个很大的安慰。”卡莱尔其实并不是爱好这种或那种教条,他只是喜欢他的友伴们性情真挚,因为真挚是一切力量的泉源。
如果一个学者来到伐木者的野营中,或是替船只装置樯绳的一群工人之间,那些人很快地就会看出他个性上的任何缺点。除了真实的健全的品质,此外无论什么他们都不通过。同样地,卡莱尔这人是-一只钉锤,击碎人们的庸俗与自命不凡的心理。他能够立刻侦察出人们的弱点,立刻触及它。他有一种活泼的、进取的气质,别人无法感动他。文艺界的人,时髦人,政客,每一个人都是刚从他们自己的活动范围内得到了胜利,迫切地来看这人,他们曾经真心欣赏过他的谐趣,他们确定他们会得到欢迎,而一开始就感到绝望。他那坚定的、胜利的、嘲弄的胃骂,打击他们,使他们意气沮丧,踟蹰不前。他的谈话往往使你想起人家所说的关于约翰生的话,“如果他的枪弹没有打中你,他会用枪柄把你打倒。”纯属理智性的结党,使他感到厌倦;如果一个人所拥护的主义并非他天生要拥护的,生来与他有密切关系的,卡莱尔能够立刻看出他的破绽。任何事物的天然的保卫者,挚爱某种主张的人,肯为他所拥护的东西而生活,肯为它死,除了他自己的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卡莱尔尊敬这样的人;目标越高尚越好。他恨无聊文人;基梭曾经做路易·菲力普(路易·菲利普一世)的傀儡多年,如果他现在来写论文。关于华盛顿的个性,关于“美”,关于“历史的哲学”,卡莱尔一定认为这都是不足道的。
他非常尊敬现实——凡是从一个活动的人的本性中发出的一切特性,他都尊敬。这种心理,他听任它发展对于“力”的盲日崇拜。一个坚强的个性在他石来总有一种魅力,仿佛他完全没有审查这种力是神力还是恶魔的力量,就已经对它发生好感。他开大炮似地宣讲他的教旨:每一个高尚的天性是上帝创造的,如果它含有野蛮的热情,它也含有适当的抑制与伟大的冲动;它无论怎样放恣,也会循着它的轨道,从远处兜回来。
英国人最崇拜的那种合度的举止(英国人在这一方面的造就也确是超过世界各国),卡菜尔并不尊敬它。他认为这都是炫示我们肉体的欲望使他怒火中烧。
他与一切尊严战斗;而他们的道德情操非常严厉,这与他的战斗结合在一起,并且使他所有的讽刺都更加尖锐化。他把一个作伪者的羽毛拔下来,露出下面枯瘦的假道学,让我们尽量嘲笑它;然面他同时也崇拜-一个人内心具有的无论何种热诚,坚忍,仁爱,或是其他的良好的天性的征象。
他的素质中最根深曹固的东西是他的幽默一他以一 种体谅人的,俯就的,好脾气的态度观看每一个存在的物件,就像 一个人看一只老鼠一样。他觉得一个人如果绝对健康,一定普于戏谑,所以他即使看到沉闷的东西或是悲剧,他的态度也不严肃。
领导他的天才,就是他的道德感,和他对于真理与公正的重安性的理解力:但是它是个性的真理,不是教条的真理。他说:“严格地说来,英国是没有宗教的。在英国著名的马市选购马匹的那些懒惰的贵族们一他们不会 工作,说的话也没有一句是有严肃的目标的;他们有这么个伟大的说谎的教会;生命整个是个骗局。”他觉得剑桥大学比牛津好些,但是他认为牛津与剑桥的教育使青年人变成顾固,正如希脂神话中的阿克利斯在斯提克司河中洗浴后就刀枪不人,因此青年人从那些大学里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说:“现在我们防御坚强了; - .切的学位我们都得到了,我们的皮变硬了,能抗拒宇宙中的真理;不论是人是神都无法刺透我们。”
他尊敬威灵敦(威灵顿),认为他是真实诚恳的,认为他是下了决心水不与任何一种谎话搅在一起。爱德文·却德威克是他所崇拜的英雄之一一那 建议供给伦敦每一座住宅清洁的水,每一个人六十加仑,代价是每星期一便士。卡菜尔认为现在一切宗教都趋于腐败堕落,个人能够安 会地做到的唯的宗教行为就是把自己洗洗干净。
当然1848年的法国新革命是他所看到的最好的事,他感到极大的满足,因为这给了那大骗子路易.菲力普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宇宙中到底还是有上帝的公理。尼古拉沙皇是他崇拜的英雄;因为在欧洲的许多丑行中,所有的宝座都像纸牌搭的房屋一样纷纷倒塌,没有一个国王有良心,肯为他的王位发出一粒枪弹, 人人都剃光了头,狼狈出走;只有一个人没有走,他相信他是上帝把他安置在那里,叫他统治他的帝国,而由于上帝的帮助,他是下了决心站定在那里。
他将这艰苦的时代看得非常严重;他早已看出罪恶将要来到,但是以为在他这一辈子是不会来的。他认为智慧的人应当研究社会问题——那是他们应当研究的唯一问题——而不该研究艺术与优美的幻想与诗歌之类的东西。他们与这种谎话与胡言搅在一起的必然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混乱的情形。
卡莱尔在他的一生里始终保持着大丈夫的态度,胜过英国的一切人。他曾经为学者张目,而并不向任何学者请教他应当说些什么。他在最上级的社会里占据一个荣誉的地位,而他拥护人民,拥护人民宪章主义者,拥护贫民,刚毅地轻藐地教诲贵族们他们有些什么必须执行的责任。就我的判断,他见解上的错误与他这优点比较起来,是完全无足轻重的。没有人能够仿效他这种镇静工夫;这正是针对着当前情势的中心点。在英国,由于贵族阶级傲岸的落落寡合的态度,他们非常缓慢地才容许学者进人社会——在高级的社交圈内, 只有寥寥几家人家曾经有任何学者踏进他们的门槛——而他挺直了腰, 使他自己成为一切都承认的一种势力,教导学者们认识他们崇高的责任。他从来不怕任何人。
作品鉴赏
这篇散文在写法上与常见的记人散文迥然不同,它很少有具体的细节描写,而着重以粗线条勾勒人物形象。不过,这种写法也许是文学大师爱默生之所长,正可以充分地表现作者的倾向性,显示他的智慧和幽默。
作者简介
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年5月25日-1882年4月27日):美国思想家、文学家、诗人。爱默生是确立美国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美国前总统林肯称他为“美国的孔子”、“美国文明之父”。1836年出版处女作《论自然》。他文学上的贡献主要在散文和诗歌方面。
最新修订时间:2024-09-0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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