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赋为词”是指宋代词人
柳永和
周邦彦所开创的作词的手法。“以赋为词”引进
赋体的方法,丰富了词的表现力,推动了词体的发展。
概念简介
《文心雕龙·拴赋》日:“赋者,铺也。”赋这种文学体裁的主要特点即在于铺陈。所谓“以赋为词”,就是用铺陈的方法写词。
柳永最先在词里融汇了赋的写法,他的《
望海潮·东南形胜》、《迎新春·懈管变青律》、《破阵子·露花倒影》等,铺陈城市的繁华、节日的欢乐,以及社会的风俗人情,展示了一幅幅城市生活的画面。这类词简直就象浓缩的、通俗化的汉赋。柳永还有一些词是用六朝抒情小赋的写法,通过景物的铺陈描写,抒发词人的感情。然而以赋为词,柳永还只是一种尝试,周邦彦继柳永之后将这种写法加以发展,才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周邦彦的《
解语花·元宵》、《六么令·重九》类似柳永的《迎新春》。但他的代表作却不是对柳词的幕仿,而能自成一家。蔡篙云日:“周词渊源,全自柳出,其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家法。”(《
柯亭词论》)
艺术特点
以柳永的词作为例,可以概括出以下特点。
首先,“以赋为词”使柳永的一些词作在词境上多直露浅切,少含蓄蕴藉。在许多传统文人士大夫看来,含蓄蕴藉是诗词的一个重要特征,而柳永的一些词却较少含蓄蕴藉。如他的《
玉山枕·骤雨新霁》,上片由远及近,从大到小,层层铺进,点点渲染,完全采用“赋笔”铺陈写景,其语言不可谓不华美,其画面感不可谓不强,这都是它的优点。然而,也正是因为它的华美,它的如画的质感,才让人感觉缺少了一点兴发感动的力量,缺少了一点想象回味的空间。这恐怕还是因为柳永在市井民间混迹得太久,不自觉地站在一个市井小人物的角度去观察、描摹身边景物,与其他文人士大夫相比反而缺少了对市井民间的距离感和陌生感,于是便用“赋笔”穷形尽相、不留余地铺陈直叙。不唯写景,柳永写情也时露浅切之气。试比较一下温庭筠的《
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和柳永的《
安公子·梦觉清宵半》这两首词就会发现,这两首词写的都是一位深闺女子,都采用“赋笔”白描的手法,然而,却可以清晰地感到温词之雅与柳词之俗。这是因为温词不仅用了“赋法”,而且还用了“比”“兴”手法。表面上,只用淡笔勾勒出了这位女子的容貌、动作、服饰,实际上是把这位女子的心情和心绪都隐藏到了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如“懒起”、“梳洗迟”、“照花”)和意象(如“小山重叠”、“双双金鹧鸪”)中去了。温词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不直接把这位女子的心绪告诉你,而是给你留下想象的空间,让你自己去琢磨体味,兴发感悟。于是,温词便有了含蓄曲折、蕴藉深婉之致。柳词则不然,在一番意象描写之后,正是这些惨淡的意象引起了主人公的“云愁雨恨”。为了加深读者的印象,他还要进一步强调:“堪恨还堪叹,当初不合轻分散。”以至于“厌厌独自个”,“眼穿肠断”,女子的心情几乎全被直说出来。于是,读者自然会感到温词中的女子优雅娴静,若即若离,似一位大家闺秀;柳词中的女子大胆泼辣,敢爱敢恨,似一位市井歌妓。虽然同是用了“赋笔”,温庭筠借鉴传统诗法,于“赋”中暗藏“比”“兴”,故而似露实隐,似直实曲,含蓄蕴藉;柳永借鉴市井俗文学之“赋法”,“以赋为词”,铺陈直叙,故而直露浅切,明白晓畅。这正是温雅而柳俗的关键所在。
其次,“以赋为词”使柳永的一些词在结构上多平铺陈列,少曲折变化。正如清人
王奕清《历代词话》卷四引
李之仪语曰:“耆卿词铺叙展衍,备足无余,较之《花间》所集,韵终不胜。”又如,清人周济《宋四家词选》谓:“柳词总以平叙见长。”“铺叙展衍”、“平叙”正道出柳永这部分词平铺陈列,少曲折变化的特点。如其《
采莲令·月华收》一词,词人先以“月华收,云淡霜天曙”点明送别的时间,接着写女子送别行人,再写行人在渡口与女子依依惜别,最后写行人行远,回首人已不在。全词在结构上一脉贯穿,按时间、地点、事件的顺序,层层演进,平铺直叙,全无回环曲折、跌宕起伏之势。这种“以赋为词”的线性陈列结构特点正是受市井俗文学惯用的手法影响的结果,它使得这些柳词因缺少腾挪变化、不够深婉曲折、过于简单通俗而带有市井民间的“俗气”。
“以赋为词”的手法不仅使柳永的一些词在结构上因缺少变化而带有“俗气”,而且在章法结构上逐渐固定化和模式化,从而在整体上因缺少变化而逐渐“俗气”。如《
雪梅香·景萧索》、《
尾犯·夜雨滴空阶》、《
倾杯乐·皓月初圆》三首词在篇章结构上基本采用了同一模式:上阕写实,写眼前,写景物的萧索和男子的孤单,中间以“想”、“记得”、“向”等过渡性的字眼引起下文;下阕写虚,写回忆,写过去时光的美好和对女子的思念。这种固定化和模式化的结构形式自然是受市井俗文学影响的结果。一般而言,市井民间在采用“赋法”进行铺陈叙述的过程中,会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这一方面有利于,他们更熟练地组织安排自己的文学艺术样式,另一方面,重复固定的模式与套路也会加深观赏者的印象,从而更有利于文学艺术样式的普及与推广。柳永借鉴市井俗文学的“赋法”特征分词,若读得多了,就会觉得结构平铺陈列,缺少曲折变化,带有简单俗套之气。正如周曾锦《
卧庐词话》所言:“柳耆卿词,大率前遍铺叙景物,或写羁旅行役,后遍则追忆旧欢,伤离惜别,几于千篇一律,绝少变换,不能自脱窠臼。词格之卑,正不徒杂以鄙俚已也。”其用来评价柳永的某些俗词还是较为合理的。
创新发展
周邦彦在继承柳永“以赋为词”的基础上,还体现了以下风格。
周词的铺陈增加了角度和层次,他善于把一练感触、一点契机,向四面八方展开,一层又一层地铺陈开来,达到毫发毕见、淋漓尽致的地步。例如《满庭芳·夏日漂水无想山作》开头写初夏景色,从三个角度写来:“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幼小的莺儿在和风中长大了,青青的梅子在雨露的滋润下越来越饱满,那裸美丽的大树枝叶扶疏,中午布一下一圈树荫显得多么清凉!从不同的角度,反复地描写从春到夏季节的变化,一句不够,再加一句;两句还嫌不够,邃铺陈为三句。又如《
苏幕遮》写得暑季节的威觉,先写焚香祛暑,再写鸟雀呼晴,最后又着重写荷叶:“燎沉香,消褥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潜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一笔又一笔,不厌其繁地描写铺陈,直到把由阴转晴的变化充分写出为止。“鸟雀”二句,写小鸟也盼望着睛夭,一大早就在筋下伸头向外窥视,并且互相报告天气转晴的消息,其是传神之笔。光是写荷叶,就不惜笔墨写了三句:先写叶上宿雨乾了;再写荷叶的清圆(清包括颜色、气味等威觉,圆是形状);最后写荷叶的姿态、情韵。其可谓极铺陈之能事了。
柳词虽然讲究铺陈,但“多平铺直叙”,可以说是一种线形的结构。周词则多回环往复,是环形的结构。周邦彦常常写一个有首有尾、有开有合的过程。他有一首词,调名《解连环》,用玉连环比喻纠结在一起的难解难分的爱情相思。周词的结构也恰如玉连环一般。连环的每一段都是曲折的,他的词也是这样。谦静题《清具集》绝句说:“曲笔能拳”,其可谓一语破的。
柳词善铺陈,写景、状物、抒情,略无窒碍,诚如冯煦所云:“替卿词曲处能直,密处能疏,募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自是北宋亘手。”垂但是铺陈本身所有的缺点,柳永却未能免除,这就是一览无余,缺乏余蕴。李之仪批评他说:“铺叙展衍,备足无余,形容盛明,千载如逢当日。较之《花间》所集,韵终不胜。”吵所谓“韵不胜”,就是缺少言外之意,缺少供人反复思索回味的余地。周词也善铺陈,却没有韵短的毛病。他的词既长于铺陈,而又多有余蕴;既能淋漓尽致,又有不尽之意。陈子龙说:他的词“久诵之得隽永之趣”,确实如此。周词浑厚典重、藏锋不露,有一种潜在的充实的力量,既下流于轻浮偎薄,也不失之尖新纤巧。总觉得其中有东西可以挖掘、可以寻觅,能引人往更深处、更广处去思考。
综合评价
综上所述,柳永以“赋笔”写词,“以赋为词”的手法,受市井俗文学的影响甚深。同时,它也使柳永的一些词因词境的直露浅切、结构的平铺陈列而表现出“俗”的特点。就词史的演进来说,从敦煌词到花间体、南唐体,是一个文人由向市井民间学习、仿效到雅化的过程,这一过程的特点是:词境越来越含蓄蕴藉,结构越来越曲折深婉,语言越来越精练优雅,铺叙的、陈述的手法越来越被意象的、抒情的手法所取代,这就离词的市井俗文学的源头也越来越远。而柳永“以赋为词”的手法,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向市井俗文学的回归。虽然这种回归遭受了众多文人的非议,但却为词的发展注入了市井民间的新鲜活力,从而开阔了词境,扩大了词体,丰富了词的内容,增加了词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