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旅居石门,不见紫塞风物久矣。渐成
庸碌。离宫难去,故友难遇,以致才思日枯。忆昔年与诸同窗把酒对坐于热河河畔,情尽失语,相对忘机,快然歌曰:何以解忧,唯有山庄。然天下宴席,无有不散。诸人奔波,各至天涯,音信杳杳,再会无期。纵心有不甘,必不可执著于此。
自别热河,千山阻隔。知己不逢,佳人难得。零落多年,天涯之间,难得妻子,难得知己,二者得一,我亦足矣。深情已待成追忆。此情难续,此愁难诉,此志难酬。故郁结于笔,化情于诗。积多年之力,得成千言,连缀成篇。又因山庄福地,以
四面云山亭为风景绝佳之处,夜半常与挚友饮酒赋诗于其上,风冷月白,茶酒成冰,幽壑明暗交错,恍如鬼怪,光阴似箭,未尝忘怀。后又常吟:云来山更加,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每念至此,云山风月飘然眼前,冰寒乳酪洗涤肺腑。故名之曰:云山集。
读诗伤神,作诗伤身,平生最不可作诗,每成一篇,或心血沸腾,或魂魄不定,终日不得安宁,然诗成读之,却又为生平一大乐事,乐情妙境不必以诗言之,此篇之中十之八九皆为感怀怆然之作,多思及故人,追忆热河旧事,非为彰显才华,名达于后世,只为博佳人一笑耳。人生易老,真情难求,只待他乡再遇,定不相负,凌乱心绪,尚可平复。趁月明之夜,乐撰此文,聊赠佳人。
佳篇非为词清句丽,实深意难遣,情怀未减,不可不说之,不可不思之,不可不记之,虽如清水,却也如与知己相对,情浓则味至者也。或用平常语,亦可感人心肺,催人下泪。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至味必淡。词如清水,方可融百味而千变万化,杂人生际遇,随心所欲。欲作好诗,必溯诗骚源头,则如饮万里长江第一瓢水也。若袭汉蹈晋,摹唐拟宋,皆步前人后尘,未懂格界高处。写诗在于情怀,不在雕词琢句,意切情真,纵然俗语,一读穿心。记心中情,眼中景,梦中人,念中事,未尝求新而新意自来,不刻意谋奇而奇句自出。恍惚之间方可下笔成诗,诗成之后,己不知从何所出,可称上品。若为山峦,千奇百怪,贵在天然,不可揣度其斧凿于何年何日,无寻其踪迹,是为神奇。
人生有二者殊难遇,一曰伯乐,一曰知己。红尘万丈,于千万人中亦难得一二。此生或可不遇伯乐,时乖命蹇,怀风云之才而无人知晓,古今同忌,寓耳目于自然万物之千变多姿,安然自赏,以我之辞采合天地之文采,亦一乐也。若怀凄怆之情,无人可懂,徒然而悲耳。方知不可不遇知己也。然平生知己只可得一次,光阴流转,节序变迁,天长水阔,轻负红颜,白云苍狗,回首蓦然。余曾于学堂间偶遇知己,初见之仿佛前世夙缘,惟今生待续耳,适逢上元,契阔谈宴,相视心动,恍惚间,点菜之时竟要得四道豆腐,多年回望,不禁莞尔。自悔平生语句滑稽多怪,只其一人可解,但昔年错言于红颜,本欲诉携手余生之语,却空叹不复相见,后果践行。口是心非者,此登峰造极也。时隔数年,重访伊人,再会真无语,哭之泪尽矣。不怨他人,惟自怨耳。自怨无处说,惟托之以词,词多主情,趁夜深月隐之时,秋声飒飒,聊作五七字句,暂以忘怀。待情荡于胸,无处可排,不可排而诉之于笔尖,方能情惯于文字间,文只其表,情为其里。寡情者词体虽工,一堆败絮,岂可读哉!词成虽美,若能轻挽佳人,尽诉平生语,谁复愿情荡而为词乎?
好花盛开时,世人竞相观之,往往以爱花自许。残花零落时,世人竞相避之,往往嫌花瓣杂荒尘而沾身。今日于片片落花深处,见一蝴蝶闲停其上,甚以自乐。方知花落与不落,蝴蝶皆爱之,惜花非有心或无心,而可贵处在始终如一也。世俗眼光不可与此物相较。
以此推之,好女花容月貌,身边万千情话甚是虚假。而当风卷残荷之际,蓦然回首之时,依旧于身后守候如一者,才是真情。但试问处身于繁华之所在,迷惑重重,又有几人知晓灯火阑珊之凄恻。真所谓人生易老,真爱难求也。
长江一水,横亘千里,造化之奇功也。两岸居民,因之以成交通之利。然千古离伤别怨,尽会於此,会难别易,古人晓之。若江水可断,或可再续前缘,但有千山,亦是空阻离人送目,难阻扁舟也。凝眸千里,闺愁暗生,好女深情,而良人多有爽约,痴人枯等,或一生不可复见。自恨千古词客喜赋江水之波澄壮阔,而此情此恨谁肯又代笔言之?余少时尝闻神女峰故事,借此以赋古时一带江水之恨矣。纵然俗语,真情贯之,以遗知音耳。
多年之前,记得在
佛学入门课上,聆听骆老先生讲赵州禅师“喝茶去”,临济宗“
当头棒喝”之故事,观其人物能在此等无稽行为中顿悟佛法。不觉万分疑惑。其中顿悟的是何种道理便又不得而知了。几年前,初读
《心经》,只觉满篇经文拗口,不可卒读,读罢更觉满头雾水。但光阴如水,随际遇起伏,人生颠簸,偶然回忆起曾经的经文似乎有几分明了了。佛曰修成正果,需乐善布施,一心向善。这等行为仅仅对俗世之人而言。然
方外之士,山中清修,化缘行走,怎可践行俗世之行为。是故,佛法所言的顿悟不在于人的行为的由浅薄至精进,而是人们看待世界的时空观的方式的突然转变。万物皆有轮回,人生亦然,可轮回所指并非此生与来生的接轨与继续。而是指此生之中喜怒哀乐爱恶惧等情感的回环往复。人生总是在得到与失去之间辗转,在快乐与悲哀之间徘徊,在离别与相聚之中交错黯然。万物无恒,此刻的拥有并非长久的拥有,把人生之中的得失与爱恨搁置在浩渺的宇宙之中,以宏观的时空观看待便觉
兴味索然,不忍一视。如此观之,此刻的拥有越是使人快乐,越是执迷其中,当我们在沧海一粟中划过的时候,当我们失去所爱之物的时候,便越觉苦,越觉人生苍茫失色。佛言无上欢喜,看来平素时仓促的得到与失去中所引起的快乐与悲哀,有些梦幻,此喜并非真喜,此痛并非真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对外物与自身的视角放在浩渺的时空之中,活在微观世界,但境界却在微观之外,方可无悲无喜,便是真正的悲喜。
当头棒喝的故事其实能让人们瞬间体悟大道,并非是人自身本性与境界的提升,而是看待人生的方式由微观世界转化到宏观的角度。如原来只看到真正的一粒沙子。正如
慧能法师说,不是幡动,不是风动而是心动。万物无恒,但是我心永恒。一件事物,我们此刻觉得万分喜欢,一刻也不忍失去,可是放在历史的跨度中,100年自不必说,便是10年,拥有的事物也成虚妄荒芜了,那么这刹那间的快乐又有何意义,又有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