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与
李宝嘉齐名的晚清谴责小说家,吴沃条(字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已为人熟知;然而,对于其同一类型的谴责小说《糊涂世界》,今天的读者却了解不多。
《糊涂世界》最初以连载小说形式刊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上海的《世界繁华》,当时曾连载十九回,署名为茧叟。并于当年中秋,由上海世界繁华报馆出版单行本,线装六册,题曰“《糊涂世界》上卷”。未知何故,该书仅收了十二回,由茂苑惜秋生作序,后却不见有下卷问世。由于发行有限,年代颇久,现已不易访求。六十年代初,阿英编辑《
晚清文学丛钞》,曾把它收入“小说二卷”。我们这次重印单行,即以上海世界繁华报馆丙午年(1906)中秋刊行的版本为底本,并参考阿英的《晚清文学丛钞》本,进行标校整理。
这部谴责小说反映的,主要是晚清时期湖南、两广和福建等地区官场的黑暗现实。其中既有为了钻营候补、不惜败坏伦常道德的欺诈行为,也有买通关节、贪赃枉法的鬼蜮伎俩;既有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奸计暗谋,也有迷信卜乩、置千里
赤地和百姓生计于不顾的
昏愦颟顸;既有遭逢民变、闻风丧胆的各种丑态,又有科场应试、千奇百怪的众生瘿相。作者的笔触上至省州台抚,下及裁缝、
媒婆、堂馆,活画出一幅是非颠倒、
黑白不分的社会图景,而这种糊涂浑噩的现状,无不导源于吏治的混乱和官场的腐败。
因此,作为全书的一个总纲,书中第十回“老史著书官场尽相”一段,写得最为精彩。其作用不亚于《红楼梦》中的“
护官符”。作者在这里借“四川省里第一个猾吏”杨鄂在湖北会馆门生为他饯行时说的一番话,鞭辟入里地总结了一个《升发须知》。他的这篇宏论被志在专钻的恶吏奉为升官发财的至宝。《须知》的核心则在于“走上司的心经”,它包括如何看上司的人头,怎样巧妙地投其所好,先认清红黑二字,再用钱铺路通关。而其施用范围除了上司本人外,还应当把他的红人、心腹等周围的人包括在外。所谓“现任的应酬,宪幕是第一义,巴结绅士是第二义”,即对洋人传教士和地方百姓,也要敷衍和留心。尤其精辟的是,杨鄂还为他的这一套心机编了几个字的诀窍:
曰红,曰圆融,曰路路通,曰能辨骨董,曰不怕大亏空,曰麻雀牌九中中,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曰主恩、
宪德满口常称颂,曰
坐上客常满,
尊中酒不空。
就小说的写作手法而言,作者采用的纯是写真纪事。他把自己在当时官场的所见所闻,如实地记载下来,并用《儒林外史》的构篇方式,把它们由人及事地联贯下来。虽然没有一些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一种前呼后应的故事情节,但是事随人生、人由事见的散式结构,却如一个展开的横段面,再现出清末社会的一片浑噩,其揭露和谴责的主题是很明显的。
当然,作为报章的连载小说,它在总体结构上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加上十九回和十二回的区别,也使人难窥它的全貌,这是本书的一个缺憾,也是它未能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同样引人注目的原因所在。
最后要论及的是它的题目。正如茂苑惜秋生在《序》中所言,在中国古代,以糊涂教人与教己者不乏其人。从
屈原的《渔父》到郑板桥的“
难得糊涂”,无不蕴含着一份对社会和对人生的清醒。作者以“糊涂世界”为名,很可以使人深感其中的批判意义,而这也正是作者在写人记事的笔法中自寓褒贬的一种点露。它能使我们在读这部小说时观其事而知其意,取得一种温故而知新的警示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