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书分4个部分,由《瞭敦嘹禺》《苍南,无名山》《信智村的神仙》《雾中那色峰海》《景迈山顶的真理》等诗歌组成。这些诗歌以当代眼光对上古神话传说进行精神回溯、解读或解构,侧重对个体生命及全人类命运的关注,探究人性奥妙及人性、生命光辉,探究个体生命与自然、与社会、与他人及自我的深层关系。
作者自述创作《富春山教》的状态:“《富春山教》和我的上一本诗集相隔五年多,三分之二都是近两三年的新作,五年间生活、生命状态,关注点,审美倾向、趣味,体悟,体察,思考结论,看待世界的方式,处世态度等都发生了转变,作为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诗歌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如果说有什么秘密的话,那就是个体生活、生命本身的不足对外人道的悄然改变。我觉得这种疏离是必须的,它是一种调整自己的改变,通则变、变则通自古而然,阶段性的通与变不断交嬗方有前进。之前特别关注现实,缘由之一是以为诗歌当能对现实、人心、灵魂、精神建设起到作用。现在的改变与疏离不代表否认了这种道路,于精神走向上,是一致并且希望终将以更好的姿态回归的。”
《富春山教》一定程度上,是在稳定叙述中对古典人物、典故、神话、传奇等等进行重构。例如《富春山教》《深渊》《资寿寺》《降伏》《行密传》《遵行》《平衡》《车毂》《哄砚记》《生机》《温州辞》等等诗作,这种重构中体现私人化情绪和公共经验(史学经验)的平衡,也是想象力间接性的展现。如《温州辞》中,聂权写道:“郭璞规划温州城/山似北斗,城似岭锁/山包城,寇不可入/法,像自然/凿二十八口水井,应二十八星宿/又开掘五个水池,五行之水/与瓯江通/瓯江,与海通/可供日常饮用,可防洪涝/可防敌人断水”。这首诗是历史和传奇的结合,诗中的历史回溯和镜像是显性的,聂权以定义式的语言和笔法的记录特性直接展现了这点。传奇和想象力则是隐蔽在叙述之后的,暗含有关于文学真实本体的投射,即虚构的真实与虚构与现实的交融、含混。骆一禾说:“诗中飘满上古。”上古对于万物的根源性命名,不管是神话、巫化现场、都具有不可置疑性和源意象的神秘气息。诗歌的兴、私人化的叙述,空间蔓延都与上古有相似的魅惑属性。而对于许多微小私人史进行想象力重构的同时,聂权用儒道的“礼仪、平衡、温和、悲悯、哀叹、古朴”等等,对现代性困境进行反诘式的追问。如《怪松吟》中,“是的,距离神创世界/越来越远了,我们越老越相信/植物无心、江河无情,犹如/我们越来越不相信/决绝与傲骨,但是,真的/如果你真的去留意/人世间,遍布着这样的树”,现代性社会是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无确定性的社会。它祛除神秘和任何交感巫术,垂直的上古神秘和敬畏已消失殆尽,现代性社会缺乏稳定的精神追求和信仰。聂权偏执地当了卫道者,他痴迷古典话本、传奇中的图画,那是哀歌的物象起源。如《传说》中,“‘木囚’只是一个传说/造它,要烦琐工序/和取意象象征的交感巫术/……将木囚置于其中/施以超秒法术/木囚便生出灵性/牵来疑犯/犯人有罪,木囚静卧/冤枉,木囚一跃而起/木质的脸/比犯人更激动、鼓舞手足”,话本、传奇中,物象(植物、动物)总是与人的身体性进行联结,进而暗示人与万物的身体性规律和精神导向。聂权借法术让木囚的身体与人的身体进行隐性链接,而木囚具有的精神哀泣,对冤屈、曲折的情感更加敏感,则是聂权虚构的含混隐喻,其中的反讽性,自然祛除了稚嫩感和突兀气息。实质上,话本、传奇是一个折叠事件,解释性图像,需要洞察里面的复向思维。诗人雷平阳说:“讲述为了发现,为了进入语言的心脏。”他讲出了叙事诗、记录、镜像的真谛。
《富春山教》中,不管是神话、传说、历史记录题材,还是日常生活题材、行吟题材,聂权的诗歌都流露出哀歌的抒情气息。哀歌(兴)是古老汉语思维在兴之下的情感外延,它集中在由内向外的内爆型延伸。兴是内爆型延伸和外爆型延伸的统一体。哀歌作为兴和感叹的同体,是情感在精神空间的外延,语言有悲悯和泣的蛊惑力。聂权作为在多个镜像空间凝视的哭泣者,面对儒道的消逝,古典文化内核已成为边缘的艺术形式,他昂首顿足,进而产生低鸣的悲叹。在《禹喊》《羿歌》《左行草》《秘药》《不再》《植物谈》《苍南,无名山》《晓峰岭》《晚读》等等诗作中都有较好的体现。《羿歌》中,聂权写道:“而
羿的伤心与悲剧/并未终结/其最亲厚弟子
逢蒙,尽得其教/“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大约从羿始/后世许许多多的类似辜负上演/
绝地天通的时代前后/人心,已不似上古了”。叙述的场景再现,是虚构的再一次抵达,它呈现的诗性审判和现实审判,有原始神秘气息的加持。这首诗体现某种木偶戏、皮影戏的讽喻,哀悯躲藏在光影之后,流露出类似话本的感叹。知恩图报、古朴式的人性、纯化的思维已经远去,聂权借助后羿既有的民间英雄形象,对古意进行深情凝视。“绝地天通”是事件性和形象性的双重隐喻,等级、权力、信仰实体的消失,衍生出的人与人之间的异化,个体精神变异、虚妄的入侵等等都具有超越时空的隐喻效力。诗中的后羿也是形象高于能指的具体体现,读者需要接受这种想象力的突变。《左行草》中,“左行草,使人无情”。这是一个具有稳定效性地定义诗句,左行草暗含的神秘性来自它的陌生化,即形象的缺失,导致诗歌的叹息具有纵深感,在各个复合场景中,以面具进行迁移。节制、隐忍、旁观,都会使哀歌的情绪效用更加绵长、高级,在各个流转空间得以保存、延展。
聂权,1979年生,山西朔州人。1994年起习诗。曾获“2010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2016华文青年诗人奖、2017华语青年作家奖、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第二届金青藤国际诗歌奖、第四届“红棉杯”文学奖诗歌奖。有作品被译为多民族文字及英、韩文。著有诗集《一小块阳光》《下午茶》《富春山教》及韩文诗集《春日》。